要追求更清晰的表达——再听辩论赛_风闻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22-10-24 16:36
今天又将南大与台大1990年的比赛看了一遍,才发现我昨天说的有误。
“当正方说“人类确实实现过局部的、较长时期的和平”因此和平相处有现实根据时,反方认为正方这只是告诉我们“人类有时打仗,有时不打;有些地方正在打,有些地方没在打”,但这证不出“人类可能和平相处”,正如“人有时吃饭,有时不吃饭;有人正在吃饭,有人不在吃饭”证不出“人有可能不吃饭”一样。”
以上这段话里所“引”的“反方”的话,反方当时并没有说。反方实际说的是:
“对方说了很多暂时停火的例子,那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睡觉就等于大家都在睡觉了吗?”
而我“引”的那一段反方的话,应该是我在听反方上述陈词时自己想到的。
这大概是因为我在听台大这段陈词时,感到他们大方向(指出南大以偏概全)是对的,但那些话又没有把自己的思路说透,于是边听边下意识地替他们脑补出了那么一段更有针对性也更为细密的类比论证(大家可以比较一下)。等到事后来回顾比赛时,我就把自己脑补的论证误记为台大当时说出来的东西了。
我点评辩论时会记很多笔记,如果是我脑补的内容,我会用括号括出来,然后在点评中作为一种建议提给双方辩手参考,这样就不会弄混。但昨天我听这场辩论时只听了一遍而且并没有记笔记,所以出现了把自己的相关思考当作辩手的陈述的情况。
但我又觉得,如果当时我跟台大辩手交流的话,他们很可能会认为我说的正是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
总之,“你认为自己表达了什么”、“你实际上表达了什么”、“别人听到你表达了什么”,这三者之间是有差距的。
我今天还听了我对某场辩论练习赛点评的录音。
点评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说得很好很流畅,但听录音,我却是磕磕巴巴,说了很多“这个”、“是吧?”之类的口头禅。
更有意思的是,有不少我当时想到了而且自以为讲清楚了的话,我听录音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讲,或者是用一种很别扭很含糊很迂回的、不太容易理解的方式讲出来的。
我们(就是说,不仅是我)说话时经常是这样的:
我们可能将自己想到了但并没有说的东西当作已经说了的,或者将我们说了一下但没有说清的事情当作已经说清了的,然后以为别人能够理解,能够被我们说服。
结果落空了,我们就感到很委屈——很多输掉比赛的辩手的愤懑不平都来自这里。
还是以我昨天说的那场“人类和平共处是(正方:南京大学)vs不是(反方:台湾大学)一个可能实现的理想”为例吧。
当反方讲“人类和平共处不能实现,所以我们要求生存,就一定要加强防卫能力”的时候,正方其实是有一个反应的:
“对方您的这种忧患意识和自卫的意识,正是促进人类能够和平相处的条件啊………”
这个反应,从大方向上说,也是很“对路”的,问题是正方就讲到这里为止了,接下去他们还是在大谈“裁军”、“缓和”,而并没有进一步演绎清楚他们所谓的“忧患意识”、“防卫意识”为什么能够促进人类和平相处的逻辑。
可能南大的同学自认为已经讲得足够清楚了:
台大同学您讲的是“我们”要加强防卫,那“我们”是谁?我们既不是帝国主义又不是恐怖主义,而是爱好和平的中国人(附带说一下,当年的台大结辩时明确表态我们是中国人,要建设强大的中国,30多年过去了,今天台湾的绝大多数青年恐怕已经没有这个想法了,真是令人深思),我们像您所说的提高警惕,加强国防,当然是经武整军,有备无患,正所谓“能战方能止战”,这分明是保卫和平的力量在加强啊。
这大概就是他们说那句话时想到的东西。
但问题是他们并没有像我这样,将“我们是谁?”、我们加强国防武备与超级大国军备竞赛有何本质区别?”讲清楚,而似乎是想当然地以为大家都会理解到这些。
确实,当听者事后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会发现有些很好的东西是在你的话里隐含着的,甚至是你已经讲了一鳞半爪的。
问题是,辩论赛的时间非常有限,而你的对手也在狂轰滥炸,这时你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提一句就没有下文了,评委和听众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思量你这句话,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双方输出的其他东西所吸引过去了。何况就算他们注意到了,但你只是说了个概念性的东西,既无事例又无数据(比如你应该举出抗日战争、抗美援朝等反侵略战争获得胜利的例子、中国原子弹试验成功后即声明在任何时候和任何情况下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不对无核武器国家和无核武器区使用或威胁使用核武的例子,等等),又怎能令人信服呢?
而且仔细想想,这里还有一个悖论:
反方说:“在确认我方人类和平共处不可能实现这一前提下,我们才会放弃一切幻想,去加强自卫能力,求得民族的生存。”
正方的回应则是“您方这种忧患意识和自卫意识正好促进了人类的和平共处。”
就算正方这个回应被评委听清并接受了,那么正方这个回应也等于刚好承认了反方观点的价值,即“只有认定和平相处不可能实现,我们才会经武整军,加强实力,从而争取到和平”。
也就是说,正方这等于承认了“不管和平能不能实现,我们最好是不要相信它能实现”,正如“不管别人是善是恶,我们最好是别相信他是善的,这样我们才有必要建立政府,订立法律”一样。
换言之,正方这么回应,在事实层面上最多和反方打平(可以给出一种与反方相抗的解释),但代价却恰好是把价值层面完全让给了反方。
所以正方不能停留在这里,而应该指出:
相信和平可以实现,不但不妨碍国防建设,而且会促进我们的国防建设健康发展。
我们明耻教战,整军经武,并不需要基于“和平相处不可能实现”这一命题。恰恰相反,正因为我们认为和平相处有可能实现,所以我们大力加强国防现代化,但并不追求独霸世界,而是追求力量的均衡,否则我们只有穷兵黩武大搞军备竞赛。帝国主义不相信人类可以和平共处,是因为他们必然灭亡,他们不能也不愿想像一个没有帝国主义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换言之,在他们能够想像的那个世界里,永远会有帝国主义,永远会有剥削压迫,永远会有战争。如果我们也是这样,那我们和穷兵黩武失道寡助的帝国主义还有什么区别?我们又能给人类带来什么光明的前途?人类和平相处既然不可能,那么轻启战端不过是天经地义的正常操作,我们又以何立场去加以谴责?当我们与战争贩子决胜疆场时,如果不像毛主席写《论持久战》时指出的抱定“为永久和平而战”的信念,又何从体现我们战争的正义性?我们进行这样的战争,到底是要以顺讨逆止戈禁暴,还是要掠人财货覆人宗社夷人种族呢?
把这些问题讲清楚,才能提出一种比反方更高也更坚实的价值。
不仅听辩论,我读书时也常常感到有的作者存了很多东西没在我读的文章中说出来。
比如南宋的陈亮,按一般看法他是一位功利主义思想家,但我在北大那一套《中国哲学史教学资料选辑》上,却读到他说“盖计较利害,非本心之所宜有(《勉强行道大有功论》)”这样的“反功利主义”的话。
我大概知道这和《礼记•中庸》讲的“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有关。陈亮心里一定是区分了“成功”这一结果与“利而行之”这一途径,因此他赞成前者但不赞成后者。但至少在我读的选文里,他对这一点讲得我不是太明白。
所以我很好奇陈亮的功利主义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独特的思想内核。我恰好也有这方面的思考与困惑,希望他能告诉我更多的我没有想到的东西。
所以我也不能替他脑补了(脑补只能补我已经想到的东西),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碰到问题就先记下,有时间再拓展阅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