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尼当选，意大利右翼撕裂欧盟？_风闻

9月26日意大利大选揭晓，意大利兄弟党的乔治亚·梅洛尼获胜。她即将成为意大利第一位女总理。在欧洲能源危机和俄乌战争的关键时期，梅洛尼的获胜引起了广泛注意。

梅洛尼的意大利兄弟党是由意大利法西斯独裁者墨索里尼的支持者们在二战之后组建而成，该党曾提出各种反欧盟主张。梅洛尼的主要盟友, 意大利北方联盟党的萨尔维尼曾公开发表言论反对制裁俄罗斯；梅洛尼的另一盟友，意大利力量党的贝卢斯科尼则与普京颇有交情，甚至说他理解为什么普京要对乌克兰发动军事行动。贝卢斯科尼曾是意大利总理，梅洛尼曾在贝卢斯科尼政府中担任青年部长。外界广泛评论梅洛尼政府是意大利自二战以来立场最右的政府。

加拿大官媒国际广播电台CBC警告称，梅洛尼的当选代表了法西斯主义的重新上台。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要世人对此加以关注。一些西方媒体认为，尽管白宫未公开发表对梅洛尼当选不利的言论，但拜登政府却对此担忧。一是担心美国国内支持特朗普的民粹势力会受到鼓舞；二是担心欧洲右翼势力上升可能松动欧盟对乌克兰的支持。此前，瑞典和匈牙利的右翼也在选举中取得了胜利；法国、德国的右翼在选举中的支持率大幅上升。

然而，西方一些偏右的媒体在梅洛尼当选后纷纷为梅洛尼正名，说她不是法西斯分子。梅洛尼对俄乌战争和欧盟的态度在过去一年里不断调整。她放弃了长期以来对墨索里尼的赞赏，她还放弃了之前支持解散欧盟的立场，宣称意大利属于欧盟，承诺支持北约和欧盟对乌克兰的支持和对俄罗斯的制裁。

梅洛尼淡化其极右色彩也许可以让西方和欧盟暂时有所放心。但对于欧盟来说，真正的担心其实并不在此。欧盟最担心的是意大利的债务危机会不会进一步恶化，会不会把欧元和整个欧盟拖下水。

意大利虽然是欧盟第三大国，但意大利产业却在全球化和数字化时代逐渐失去竞争力。加入欧盟以后，意大利机械加工、化工等产业难于和同为欧元区的德国等北欧国家竞争；同时因为接受欧元，意大利也失去了通过货币贬值扩大出口这样的政策选项。意大利以箱包，皮鞋，服装，特色食品等轻工业而闻名全球，但这些意大利产业普遍以家族和地域为基础，缺乏经济规模；而且这些意大利产业的数字化相对滞后，缺乏强大的电商平台支持。

很长一个时期，欧元相对稳定的汇率和极低的利率维持着意大利经济。但进入21世纪，意大利经济的弱点不断显现和恶化。目前意大利的国家债务已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 150%，仅次于希腊，是欧元区第二高水平。

为应对通胀，欧洲中央银行已经进入了加息轨道，这无疑加重了意大利的借贷成本和还贷压力。意大利 10 年期国债的收益率从年初的 1.2% 大幅上升到4.35%。（为了融资，政府下调国债价格来提高国债收益率。）意大利政府债券约占该国银行总资产的 10%。政府债券付息的升高，意味着银行准备金的下降和银行贷款能力的削弱。

鉴于意大利40%的天然气来自俄罗斯，能源危机对意大利的打击格外沉重。在通货膨胀和能源成本上升的双重打击下，意大利企业和私人的投资欲望和消费能力不断萎缩。各界评论意大利明年将陷入衰退。

面对危局意大利政府更是捉襟见肘，一方面意大利政府必须增加对民众的能源补贴，而这只会进一步增加意大利的财政赤字、推高国债。意大利的总债务，既公共债务加上私人债务已经达到GDP的330%。意大利人均负债43000欧元，同时意大利税收占GDP比例在2021年已经高达43.5%，几乎没有再增税的潜力。

高债务低增长对意大利的年轻人影响格外大。意大利的劳动力市场事实上分为两个，一个面向年轻人，一个面向成年人。成年人因为受到过去的劳动雇佣法保护很难被解雇，而年轻人则大部分以合同工方式就业，这使得年轻人更容易被解雇。目前意大利年轻人的失业率超过 27%。约有 200 万意大利年轻人离开了意大利。 这样的人口流失对于 6000 万人口的意大利来说是非常高的。

年轻意大利人难于在事业上取得进步、难以买房和组建家庭，导致生育率持续下降。意大利劳动力不足，人口结构恶化的严重程度全世界仅次于日本，并可能在2035年超过日本。没有足够的劳动人口，就意味着没有足够的经济增长来偿还债务。同时意大利还要面对刚性的养老，医疗和教育支出。目前意大利债务增长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偿还债务的能力。

意大利债务危机与发生在 2009 年到 2016年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极其相像。欧元区建立以来，经济较好出口强劲的北部成员国，例如德国，瑞典，荷兰一直向南欧国家提供贷款。欧盟南部国家包括希腊、葡萄牙、西班牙和塞浦路斯因种种原因经济发展缓慢，公共和私人部门的债务不断积累。2008年全球金融风暴加剧了南欧国家的经济危机，到2010年这些国家已经到了无法偿还债务的地步。如果这些南欧国家的主权基金和私人企业大量破产必然危及欧盟北部国家的金融机构和企业，整个欧元区都将处于危局。

2010年欧洲央行通过降低利率和提供超过一万亿欧元的低息贷款来维持欧洲银行之间的资金流动。同时欧洲央行通过购买政府债券的方式向希腊等债台高筑的国家提供资金。前提是这些国家必须满足欧洲央行的 “附加条件” ，这些条件包括公共部门员工减薪、减少退休人员养老金、增加公司税和增值税等等。

虽然欧洲央行的救助帮助希腊逃过了破产，但很大程度上这是以希腊下层人民的节衣缩食为代价的。减薪、缩减退休金、减少社保福利开支、加上不断上升的失业率，使得希腊三分之一的人口处于贫困线。从2011年到2015年希腊爆发了数轮抗议紧缩政策的社会风潮。

意大利的债务比希腊、爱尔兰、葡萄牙的总和还要大。一位金融分析师尖锐地告诉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财经频道CNBC，意大利这个国家 “一方面因为太大而不能倒，但另一方面也因为太大而难以拯救” 。

2009年欧盟GDP在全球GDP中占比高于美国和中国，但在之后的20年间，欧盟GDP年增长率平均仅为0.48%。同期美国的增长率几乎是欧盟的三倍，年平均为1.38%，中国更是高达7.36%。

俄乌战争和欧洲能源危机似乎已经开启了欧盟去工业化进程，欧盟国家的钢铁、金属冶炼、化肥制造和玻璃制造商要么关停，要么迁徙到美国和亚洲地区。欧盟面临竞争力下降和经济衰退的巨大威胁。

对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欧盟来说，意大利是一块又大又重的多米诺骨牌，意大利倒了将不可避免的波及欧盟其他国家，甚至欧盟本身。然而意大利也是一片泥沼，如果欧盟要救意大利，欧盟本身也有陷入泥沼的危险。

欧盟建立的初衷是欧洲国家希望在金融、信息交流、人员流动、科技创新、产业标准，扩张市场上抱团获得更大的话语权。欧盟的发展以新自由主义为宗旨，追求自由贸易，自由投资，以及民主、人权和法治的普世价值。欧盟特别注重自己的软实力，欧盟在人权和环保等方面非常激进。

然而欧盟的发展踢到了铁板。新自由主义为导向的全球化导致发达国家资金和技术外流，产业空心化，资本向1%的富豪集中，社会两极分化。欧盟在这个新自由主义为导向的全球化过程中不断削弱，欧盟在全球经济中的比重持续下降，年轻人生活压力剧增，出生率下降，人口结构恶化。欧盟试图把增加移民和接收难民作为应对人口压力的一部分，但移民和难民的增加又激化了欧洲内部难以调和的文化和种族冲突。

严重的债务危机、财政困境，能源危机、通货膨胀引发了普通民众对欧盟现行政治方向的强烈不满。欧洲存在着一种政治传统：在社会面临内外危机时，右翼甚至法西斯势力就会抬头。

这种情况也发生在美国。极右翼在美国表现为特朗普主义，美国第一和反建制运动；在欧洲则表现为极右翼政党逐渐走向政治舞台的中心。梅洛尼在意大利每况愈下的时候振臂高呼要维护意大利家庭，要建立一个“为全体意大利人服务”的政府，要实行“意大利优先”的政策。这些煽动意大利民情的口号使得梅洛尼一下子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政客变身为意大利总理。

梅洛尼也知道，意大利的民意可以把欧盟作为发泄不满的对象，但解决意大利实际问题，欧盟仍然不可或缺。意大利对欧盟市场和财政援助有很大的依赖性。

2021年6月欧盟委员会做出决定向意大利提供689亿欧元无偿援助和1226亿欧元贷款。迄今为止，意大利只获得了360亿欧元的无偿援助和100亿欧元的低息贷款。9 月 27 日欧盟又提出给予意大利 210 亿欧元的援助，前提是意大利必须推进相应的改革。

意大利还盼望着欧盟余下的1200亿欧元的援助。知道意大利有求于欧盟，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面对意大利右翼在大选中的得势发出警告，她说：“如果事情朝着困难的方向发展······我们有手段。”暗示如果意大利右翼政府与欧盟交恶，欧盟可以冻结对意大利的援助。

目前意大利和欧盟的关系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欧盟要求意大利的改革远没有涉及削减公共部门工资、福利开支和养老金的地步。但欧盟和意大利的关系充满变数，无论意大利还是其他国家，例如德国、法国发生经济滑坡都可能打破欧盟和意大利的脆弱的平衡。欧盟内部历来有南北之争，北部埋怨南部国家懒散，不负责任；南部国家反讥北部国家鲸吞了欧盟共同市场的好处，得了便宜卖乖。处于战争、能源危机和去工业化阴影下的欧盟和意大利的关系如何发展谁也不敢打保票。梅洛尼政府会不会是昙花一现，谁也不知道。也许一场大戏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