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80期文稿：5斤芹菜罚6万，菜贩在挨骂与同情之间_风闻

大家好，2022年9月4日星期日，欢迎收看第480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央视新闻报道，群众在“国务院互联网+督查平台”举报陕西榆林市场监管部门。经国务院督查组调查，陕西榆林的一家个体户卖了5斤芹菜，因为检测不合格，被市场监管部门罚款6.6万元。

新闻刚上网的时候，舆论一边倒地支持菜贩，认为当地执法部门欺负个体户，故意不想让老百姓做小生意。

很快，有人曝光，菜贩被处罚的原因是芹菜中检出了国家明令禁止使用的农药，舆论开始反转，认为食品安全是大事，从严处理也没什么问题。

而代表市场监管机构利益的《市场监察报》也在8月31日发出社论，明确反对国务院督查组的结论。督工你来读一下市场监察报的原文：

榆林问题芹菜案中，有很多网民为罗某夫妇叫屈，认为即便芹菜不合格，也应该去追查源头，不应该让小菜店背锅。但问题是，罗某夫妇销售农药残留（毒死蜱）超过食品安全标准限量的芹菜，如果其履行了进货查验等义务，并能如实说明其进货来源的，依照《食品安全法》第一百三十六条规定是可以免予处罚的。正是因为罗某夫妇提供不出“源头”才被罚的啊！

本案中，看似问题芹菜仅区区7斤，那上游批发商购进了多少斤问题芹菜？种植环节又涉及多少斤问题芹菜？这些问题芹菜又都流向了多少餐桌？何时才能彻底清除这些问题芹菜，保障人民群众“舌尖上的安全”？这一切，也都因当事人未依法履行进货查验义务，不能如实说明进货来源，导致问题芹菜无法得到有效追溯，致使食用农产品全链条监管沦为空谈。

执法部门的处罚决定书也显示，当事人被处罚的主要原因是涉事芹菜检出使用禁用农药，没有进货台账只是被不能免予处罚或减轻处罚的原因之一。不能提供进货票据，就无法追溯芹菜来源，那么也就不能追查更多的销售区域，而更多地销售，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消费者会受到损害。当事人未尽到索证索票及进货查验等义务，致使问题芹菜不能有效追溯，理应承担不利后果，不冤。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2654640036462809

接下来又有熟悉市场监管流程的人介绍细节，指出被发现的农药种类并没有可靠的致死致残案例，同时农药残留处罚的主体本来应该是上游的种植方和批发商，只是因为菜贩无法拿出一个月前的进货票据，才承担了主要的罚款。

一部分人觉得要求中小城市的个体菜贩保存全套票据属于强人所难，所以认为是监管部门搞官僚主义。比如胡锡进就表示，“凭直觉就不能认同5斤芹菜罚5到10万元”。

https://www.163.com/dy/article/HFRN0E1N051492T3.html

一个新闻经过几轮反转，很多人已经对真相感到疲倦了，督工你怎么看待这次罚款事件？

这几年我有个经验，如果想排除先入为主的干扰，理解事实本身，最好的办法是保留事实，改变当事人，做重新评价。比如说，如果是国际问题，可以把事件中的国家换一下，或者干脆把中国换成外国；如果是国内问题，可以把事件中各方面的地域、阶层和职务交换一下。交换之后，如果自己的观点发生了改变，我就要重新考虑自己对事实和逻辑的理解。如果观点不变，我对事实的叙述可能就比较客观了。

2020年下半年，中国舆论场上有一次关于互联网巨头进入社区买菜市场的争议，很多人指责大资本卖菜是典型的“与民争利”，不给小菜贩留生路。社区买菜平台因此暂时退出了社区买菜市场，隔了1年左右绕开舆论场才慢慢渗透回来。这说明“大资本”和“小菜贩”被看做对立的两方面。

这次榆林卖菜事件，我也想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被查到的是某个大型卖菜平台的零售机构，也是5斤蔬菜查出明令禁止的农药残留无法提供进货依据，市场监察部门不能追溯农药来源，舆论会不会抱怨罚款6.6万元太多呢？事实证明不会，因为我随手上网一查，就能找到类似的信息。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29806845280132605

2021年11月9日，北京朝阳区市场监管局抽查北京盒马鲜生超市东坝店，发现豇豆的杀虫剂倍硫磷超标。罚款6万元。之前的2021年10月21日，上海市浦东新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处罚上海盒马公司，理由是有害物质超标，以罚款5万元。这两起新闻距离现在也不算远，但基本没什么人评论，哪怕是新浪财经自己下场转发，微博评论也只有个位数，所有人都觉得盒马生鲜零售店罚5万天经地义。

https://www.sohu.com/a/498543773_161795

从罚款额度和罚款理由来看，盒马生鲜零售店和这次的榆林菜贩都触犯了食品安全法相同的条款。而普通人对盒马生鲜被罚款觉得天经地义，说明对食品安全法本身是认同的，承认普通人的饮食安全需要保护。这次的事件引发的舆论争议，显然只是2020年互联网平台和菜贩争议的后续。所以我想把当初的观点再读一遍：

就我这些年了解，大多数菜贩既不是卖苦力就能发家致富的幸运者，但也不是挑扁担带自家蔬菜赚零花钱的老人，而是靠超长工作时间赚一份略微超过社会平均工资的普通人。这个严重内卷的行业，不用等到互联网巨头进来，现在对那些连菜场摊位都租不起的农村老人，也没有一丝善意。因为他们的定位都是从属于整个物流网络的零售商。

2015年，华中农业大学项朝阳团队做过实证分析，论文标题就是《收购商主导的蔬菜供应链模式利益分配格局》。

他们认为，农民拿到了大多数蔬菜收益，但是太分散，人均并不高。批发商拿到了稳定而集中的收益，零售商的收入只相当于社会平均工资甚至不如。论文最后建议，蔬菜的生产和零售规模都要扩大，要避免小商户竞争导致的劳动力过度投入。如果互联网巨头进场，主要的利益受损者，并不是菜贩，而是中型的批发商，以及地方超市。

我并不认为互联网卖菜就比马斯克造火箭的层次更低，前几年主流媒体夸耀“新四大发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节约家务劳动时间，让普通人的生活更有质量，让烹饪从责任变成一种爱好，这是很伟大的进步。过去几十年，中国已经淘汰了家庭纺织和裁缝行业，自己做衣服不再是家庭劳动的一部分，这没什么不好。恰恰是通过家务劳动社会化，我们才有更多的时间去追求发展高科技。希望大家能正确理解我们身边的变化，很多东西不是用情绪去理解的。

现在我还是坚持当时的观点，政府为了普通消费者的安全，必然要用食品安全法去约束小菜贩。如果这样就会导致他们破产，只能说明小菜贩的生产效率已经满足不了当代消费者的需求，到了该退出市场的时候。

如果有人觉得小菜贩代表了独特的文化，不能被淘汰，可以用钱投票，坚决不用互联网买菜，也不进连锁菜店，只去传统的菜市场摊位买菜，自然就能维持一批小菜贩的利润，让他们就算偶尔因为农药残留被罚款，也能剩下足够的钱维持运营。要是这批用钱投票的人也不愿意支持小菜贩，也希望自己吃到的每一捆菜都能追溯到生产环节，其他人更没必要为了他们的情怀买单。

至于说垄断问题，那是另外的监管问题，国家当然要管，不能让某个平台靠补贴抢了市场，转头就强行卖高价。但阻止这种现象，靠的是更严格的市场监管，而不是让市场监管对小商贩网开一面。

我再举个类似例子，大多数观众应该都见过城市里横冲直撞的残疾人车，真的是重残疾的驾驶员还好，只发挥一个代步作用。但很多轻微残疾的人，行动和正常人区别不大，只是仗着一个残疾人身份，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还经常带人闯红灯，交警和城管都不敢管。发现警察不管之后，他们经常跑到火车站附近拉客，以开黑车的方式赚钱，顺便哄骗外地人绕路宰客。要是残疾人车在路上和其他车辆碰撞，无论谁的责任，这些残疾司机肯定是不会赔钱的，自己的车连个交强险都没有，其他司机只能自认倒霉。

现在这些小菜贩和互联网卖菜平台的竞争，在一定程度上就像残疾人车和网约车平台的竞争。我赞同国家照顾残疾人的生活，但方法绝对不是放纵他们跑黑车。国家可以普遍拨一笔资金，补给所有残疾人做交通费用，其中包括一定的打车消费券，帮助他们出门，但从此必须取消残疾人车非法营运的权利，遇到故意违反交通规则直接扣车，取消开车资格。

过去十几年，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消灭了城市边缘以带路为生的摩托车骑手，网购消灭了上千万家街边零售店，互联网打车让几百万出租车司机的牌照贬值为0，如果说要担心失业问题的话，这些人的和小菜贩一样，都有职业转型机会。我们没必要因为小菜贩肉眼可见的辛苦工序多一些，就一定要付出额外的同情心干预市场，那不是现代公民做决策的方式。

对于这些被新生产模式打击的低技术劳动力，社会应该提供全面转型机会，但这种义务应该是反映在政府财政上的消费。可以先收税再给这些劳动力花钱，培训他们转型，增加一些低保。该花钱解决的问题，我们就不要回避，老老实实花钱，而不是想取巧，维持低效而不安全的生产来拖延问题。

前面的观点，我以往也提出过，最近看到一篇文章做了很全面的总结，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张军8月18日的演讲，标题是《如何更好地利用资本，对未来30年的中国经济至关重要》，静静这次你帮我读几段：

https://m.guancha.cn/ZhangJun/2022_08_27_655383.shtml

资本的能力可以在经济学家区分的两类活动中看得更清楚。

一类活动我们可以称之为“一阶活动”，真正的一阶活动，比如生产、分工、合作、贸易、技术和制度创新、生产率、人力资本开发等等，这些活动需要有更多资本和资源的投入，可以说资本是“一阶活动”的创造者。

国家或政治活动有时也能帮助创造一阶活动，但往往会是“二阶活动”的制造者。比如，对交易的限制、管制、审批、执照、歧视、腐败、税收和补贴、垄断和卡特尔等，这些都是二阶活动。

一阶活动是做大蛋糕的活动，而二阶活动是分享蛋糕的活动。一个国家在经济发展初期，如果不能很好抑制二阶活动，那么这个国家的经济是不能发展的。

回顾40年来的过程，中国经济的追赶真的是可圈可点，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不具有我们和东亚经济体的精英政治传统，国家能力孱弱，政府被利益集团绑架，二阶活动猖獗盛行。比如，在印度，二阶活动至今还主导着整个国家的经济。一阶活动无法战胜二阶活动，这是很多国家甚至不能走出低收入陷阱的原因。

最近，瑞士圣加伦大学的团队编制了全球一百多个国家的政治精英指数（EQx）。指数的构造基于150多个涉及政治活动与经济发展的变量。指数的大小反映了这个国家的政治活动是否更有利于促进、而不是妨碍经济增长。在所有排位较高的国家中，中国是极少数的发展中国家。这首先说明中国的政治在抑制二阶活动方面表现出色。

资本代表了市场，代表了生产力，资本可以发现企业家和创新能力。在此情况下，如何破解资本的秘密，更好保护资本的权益和促进资本的生产力，对实现后追赶时期的自主的经济增长非常重要。

想要进一步释放资本的生产力，不仅需要较高的政治精英治理水平，还需要不断改进的市场经济体制来确保亲商的和自由的营商与投资环境，所以我说中国经济的改革方向是很明确的，我们要实现第二个百年目标，除了政治精英治理不断现代化之外 ，唯一能有巨大潜在改善空间的就是经济的市场化程度。只要我们坚持并加大推进改革开放，经济市场化水平就可以得到改善，资本发现企业家和创新能力的空间就会持续拓展，其结果就是生产率的不断提升。

张军的演讲并不长，欢迎大家去看全文。总之，他的观点是，政府应该充分释放资本的活力，才有希望摆脱中等收入陷阱。这个观点继承了之前一本著名著作的观点：《国家的兴衰:经济增长、滞胀和社会僵化》。我知道很多观众不喜欢这样的观点，但既然睡前消息这种喜欢怼人的节目你都看得下去，我还是建议大家看看这一类系统阐述资本火力的内容，哪怕是作为参考也好。

接下来我分享一些简讯：

8月27日，河南省三门峡市渑池县疫情指挥部宣布，为检验渑池县疫情防控应急处置能力和广大居民的防护素养，自8月28日起在渑池县主城区实行三天全域静态演练。这种静态演练和封城区别不大，所有社区封闭管理，每天每户派一个人采购一次生活必需品。道路上只允许通行特种车辆。

疫情发展到今天，我觉得搞一两次演习也不是不可以。但对于没有疫情的地方，我还是建议，把静态封闭的收益和损失都算出来，算算演习可以带来多少安全效益，也算算静态封闭三天能带来多少经济损失。收益大于损失这件事就可以干，但就怕没算过账，拍脑袋就干了。

上一期我提到，中国到现在都没能实现全国通用一个健康码。之前也有人在微博上开玩笑，说看到中国几十个健康码，就知道当年秦始皇统一中国有多大难度了。

https://www.xhby.net/index/202209/t20220902_7682854.shtml

国家卫健委9月2日举行新闻发布会，会上提到，经过不断努力，已实现全国一省一码，赋码数据全国共享，便利群众安全有序出行，助力复工达产。考虑到为高效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目前，我们正在会同相关部门，不断完善健康码管理，推进健康码互通互认。未来的发展目标是，实现核酸检测和新冠病毒疫苗接种信息全国共享，核酸检测结果全国互认。

这意味着在疫情爆发2年多之后，我们终于在省级层面统一了健康码，但全国统一还有待努力。引进先进技术。当年12306火车票平台依托阿里云提供余票查询服务，做到了很好的政商合作，希望有关部门现在也能找到好的技术服务商，尽快解决全国健康码互通问题。这不仅是新冠疫情用得上，对未来可能的其他疫情也有广泛应用空间。

另外，既然说到铁路购票，上半年国家铁路集团亏损804亿。国铁集团亏损已经不是新闻了，但是从分项来看，京沪高铁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亏损，这是一个标志性事件。

中国的高铁网总体上是亏损的，2021年全国就只有6条高铁盈利运行，其中有5条是中短途城际性质的铁路，京津城际、沪宁高铁、宁杭高铁、沪杭高铁和广深高铁，只有京沪高铁是唯一的长途盈利线路。现在京沪高铁也亏损，当然和今年上半年的特殊形势有关系，但毕竟国家补贴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我们还是要关注一下整体亏损的铁路客运形势。

之前我们说，高铁建设应该放缓，内地如果要发展交通，应该优先发展货运铁路尤其是重载铁路，兼顾一点客运。现在看来，内地高铁建设控制还应该再严格一些，在经济减速的年份避免给国家财政制造太多压力。先有货运铁路创造经济机会，然后再逐步推动高速客运发展。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8001730.html

另外，本周最新消息，中国女首富不再是碧桂园大股东杨惠妍，而是恒力石化董事长范红卫。房地产泡沫破碎之后，新首富来自一个相当有技术含量的企业，这倒是很有希望的一条新闻。

最后预告一下，很多观众希望我说说戈尔巴乔夫和已经灭亡的苏联，下一期节目正好赶上苏联末代领导人的“头七”，我打算从我的角度挖掘一下戈尔巴乔夫和苏联的剩余价值，欢迎各位周二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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