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日不落与如今的影子纽带｜中东海湾领袖孵化器，为什么在这个岛国？_风闻

半岛地区组

作者：杨昭、崔可伊、蒋志宇

制图：许慧玲

编辑：李志豪

排版：周韫

联系微信：middleeastoasis

在英国有这么一所皇家军事院校，吸引一代又一代的海湾王室成员奔赴而来接受军事培训并回国成为军事领袖，堪称中东尤其是海湾王室的“专属军校”。即便在英国实力衰落、美国成为海湾君主国最重要安全盟友的今天，海湾王室依然乐此不疲，这是为什么呢？

一、传奇军事学院——桑德赫斯特

● 图源：National Army Museum

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Royal Military Academy Sandhurst，简称RMAS）成立于1947年，是英国陆军最初的军官培训中心，曾与美国西点军校、俄罗斯伏龙芝军事学院、法国圣西尔军校并称为世界“四大军校”。它位于伯克郡的桑德赫斯特镇，该学院的目标是成为“国家卓越领导力中心”。随着英国国民服役的结束，1972 年桑德赫斯特成为英国军队中男性初级军官培训的唯一机构。

（一）桑德赫斯特军官培训课程的秘密

与许多其他军事学院不同，桑德赫斯特不是一所大学，它倾向于采用高度整合的方法，将学术科目与军事训练一同教授。桑德赫斯特偏爱的混合学习方法使得学员每天的课程跨度极大，先进行军事战术训练，再进行两小时的学术教育，然后再进行两小时的体能训练。

● 图源：Daily Express

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的课程为期 44 周，分为三个为期 14 周的学期。在每个学期之间，都有冒险训练和2-3周的假期。第一学期侧重于基本的军事技能、体能和决策的训练。第二学期以学术教育为主，继续发掘学员的领导才能，学员在这个阶段选择他们未来的军团。第三学期学员将学习用于在英国和海外进行复杂和高要求训练的新技能。

学术科目主要分三个系进行教授，包括国防和国际事务 (DIA)、战争研究 (WS) 和传播与行为科学 (CABS)。国防和国际事务的课程使军官学员能够识别、分析和评估一系列当代国际安全基本挑战。这包括确定作战环境的冲突来源、战略驱动因素和国际趋势。其次课程旨在让学生评估国家、机构和政策制定者应对国际安全挑战的方式，并持续关注军事力量的对抗和国际角色。

战争研究涵盖五个关键领域：战争理论、战争机动、远征作战、叛乱和反叛乱以及“军官”。战争研究课程的一大亮点是“诺曼底学者演习”，在此期间，所有军官学员都在诺曼底度过整整两天的时间，研究1944年战役中真正的战术级情景。

● 图源：The British Army

军事学院中学术课程的设置是少见的，桑德赫斯特的用意何在？在战争中，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军官智慧的重要性，学术教育不仅要激发军队的智力教育，更要培养更多有创造力和突发问题的解决者。

（二）中东皇室们的“专属军校”

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来自英国、西班牙、卢森堡、约旦、沙特、汤加和其他地方的 113 名皇室成员完成了桑德赫斯特艰巨的军官培训课程。**2014年，军校共招收了72名外国学员，其中大约40%是海湾国家学员。**在当今中东政坛上，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侯赛因、巴林国王哈马德、卡塔尔埃米尔塔米姆、阿联酋总统穆罕默德等桑德赫斯特校友在地区和国际局势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此外，卡塔尔前埃米尔哈马德、阿联酋已故总统哈利法、阿曼已故苏丹卡布斯也毕业于桑德赫斯特。

在桑德赫斯特接受培训的海湾王室成员名单一览

● 图源：笔者根据网络资料自制

● 2020年12月11日，阿联酋现任总统穆罕默德赴桑德赫斯特出席了其子谢赫·扎耶德·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的毕业典礼 图源：阿联酋通讯社

二、海湾王室为何执着于到桑德赫斯特学习？

首先，在阿拉伯世界，出国接受军事教育不止王室，很多军事人员很多都有出国接受教育的经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荣誉。埃及上校艾哈迈德·阿里就是桑德赫斯特培养的军官代表，他曾在上世纪90年代赴桑德赫斯特受训，2013年阿里是埃及军方罢免穆尔西的关键人物之一，现在获得了塞西总统顾问核心圈子的职位。海湾国家在桑德赫斯特就读的学员为数众多，2014年在入学的72名外国军官中，约40%来自中东。目前有不少在位阿拉伯君主就毕业于桑赫斯特及其附属学院，前文已通过图表形式列出，此处不再赘述。

● 桑德赫斯特校友：巴林国王哈马德、约旦国王阿卜杜拉、阿曼苏丹卡布斯 图源：Getty Images

其次，桑德赫斯特重视保持同学员间的联系，英国也能够从海湾王室在桑德赫斯特的学习中受益。2003年学院为海外学员设置了信托基金会，可以在毕业后保持学员和英国之间的联系。2016年基金会还增设了桑德赫斯特勋章，该勋章获得了英国国防部的全面批准，可以佩戴在获奖者的制服上，以表明他们成功完成了桑德赫斯特学院为期44周的训练课程，目前已经有超120个国家的4800多名国际校友获得了桑德赫斯特勋章。卡塔尔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副所长迈克尔斯蒂芬斯说，桑德赫斯特是海湾未来领导人相互了解的地方，英国也通过政治精英在桑德赫斯特的学习取得了不同于法德的影响力，“有些人在英国度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与他们的伴侣、他们的老师有联系。而熟人政治在海湾地区是非常有益的。”

● 桑德赫斯特勋章 图源：桑德赫斯特学院网站

最后，出国接受军事教育符合海湾君主国应对国家安全威胁、推进军事现代化建设的需要。海湾地区的地缘局势并不稳定，海湾国家面临着众多传统与非传统的安全威胁。自1979年伊朗成立以来，海湾领导人一直将伊朗视为“眼中钉”，担心伊朗的革命主义扩张。在两伊战争爆发时，科威特等海湾国家就曾支持伊拉克对抗伊朗。虽然相比于海湾国家的军事装备和技术优势，伊朗显得逊色，但伊朗的伊斯兰革命卫队统一性和服从性比较强，以及有如“正义联盟”（Asa’ib Ahl Al-Haq）、真主党旅（Kata’ib Hezbollah）、巴德尔旅（Badr Brigades）等国外部队的支持。再加上伊朗发展核武器的威胁，海湾国家一直担心近邻的军事威胁。也门战争也是海湾国家直接面临的安全挑战，而且棘手的非传统安全问题在其中愈发突出。2019年9月，沙特阿拉伯国家石油公司（ARAMCO）的基础设施就曾遭胡塞武装方面巡航导弹和无人机的袭击，导致沙特一半石油供应被切断。

● 沙特阿拉伯国家石油公司2019年遭受攻击 图源：New York Times

恐怖主义也是海湾国家不得不面临的问题。从2015年起，科威特就频繁成为恐袭目标。仅在2016年，科威特就挫败了三起针对“伊斯兰国”策划的针对什叶派清真寺的恐袭活动。面对这种形势，海湾国家都致力于军事现代化改革，制定清晰防御战略、获取转移军事技术、加大军事技术研发投入力度、加强双边及多边军事合作都是其中的选项。在桑德赫斯特的学习也符合海湾国家的军事现代化战略。

三、海湾王室与英国的关系：过去与现在

（一）海湾地区的“初代保护者”

**早在十七世纪初期，英国和海湾地区就产生了商贸联系。**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伊朗建立了工厂，后来在1723年转移到了巴林。此时，葡萄牙作为全球航线的先驱者，还牢牢把控着海湾地区，海湾于英国而言是比较“无足轻重”的贸易区域。

随着1757年克莱夫（Clive）在普西拉（Plassey）的战役取得胜利，莫卧儿王朝结束，英国在印度建立起了直接统治，海湾地区在从孟买到巴士拉的航线中的作用水涨船高。到十九世纪，英国成为世界霸主，在海湾地区的地位也逐渐上升。英国在海湾地区依赖代理统治，并不关心海湾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与能力建设，而是关注安抚水域中的海盗以保证航线安全。英国还依靠同海湾地区当权者签订的条约，以更低的军事成本为航运贸易保驾护航，包括1820年的《基础条约》（General Treaty）、1853年的《海洋条约》（Maritime Truce）以及19世纪末期以来所订立的近200项具体的协议。

● 16、17世纪海湾地区航线图 图源：Wikipedia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斯曼帝国解体，英国才成为海湾地区的决定性外部力量，只是这时英国的世界霸权开始走“下坡路”，尤其在二战后，美国成为英国在海湾地区新的竞争者。1956年，已经取得对埃及作战胜利的英法被迫接受停火协议，埃及在军事上输掉了战争，英国却在政治上输掉了战争，标志着美国从英国手中夺过了海湾地区霸权的手杖。随着1965年英国军队撤出苏伊士运河，以及卡塔尔、巴林、阿联酋等国相继独立，英国彻底告别了“苏伊士以东”的势力范围。

虽然“日不落帝国”已经不复昔日坐拥世界殖民地的“荣光”，但在海湾地区，英国的殖民遗产仍会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呈现出来，两者之间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英国在海湾地区的防务与安全方面依然有较大的影响力。**在退出海湾地区势力范围之前，英国也进行过“挽尊”。1961年科威特从奥斯曼帝国长期统治和英国几十年的保护中独立，邻国伊拉克的威权统治者卡西姆却宣布准备发动军事行动，“收复”科威特。科威特埃米尔求援前宗主国，英国随即派出隶属于皇家海军陆战队的第42突击队，从新加坡驻地乘搭载直升机突击舰的“堡垒号”航母和登陆舰执行“优势行动”的作战任务，由搭载重型攻击机的“胜利号”航母、4艘驱逐舰、6艘护卫舰和1个扫雷中队护航。登陆后，英军又增派了第45突击队、2个陆军连队、1个空军猎人战斗中队和第24步兵旅军官团，随后从塞浦路斯、欧洲大陆和英国本土不断空运地面部队进行增援。面对这种形式，伊拉克军队在3个月内都不敢进入科威特，之后阿拉伯联盟军队接替英国协防军队，卡西姆政权威望严重受损。经过这次协防行动，英国立住了自己在海湾地区防务与安全的地位。

● 英国皇家海军“胜利号”航母 图源：Wikipedia

（二）军售：双边关系的紧密纽带

尽管日不落帝国托管与殖民中东的历史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世纪，但是帝国的记忆仍旧留在海湾之中。这一份记忆通过一代代在桑德赫斯特学习的海湾国家高级军官与王室成员不断传承。正如阿布扎比前外交政策战略顾问哈比巴哈米德（Habiba Hamid）所说：“英国人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通过奇观巩固他们的统治，（海湾国家的）军事仪式、军威展示、震撼和敬畏——都源于英国。”

● 现阿联酋总统穆罕默德参加其子在桑德赫斯特举行的君主阅兵式 图源：Twitter

海湾国家曾经在桑德赫斯特留学过的学员与母校依然保持着很深的联系，2012年，桑德赫斯特接受了阿联酋1500万英镑的捐款，用于建造一座新的住宿大楼。该楼落成后以被命名为扎耶德大楼——阿联酋开国总统的名字。2013年3月，在桑德赫斯特附属学院接受巴林捐赠300万英镑后，桑德赫斯特的蒙斯大厅——一个体育中心——重新开放为哈马德国王大厅。**这些联系不仅仅体现在曾经的学员与桑德赫斯特军事学院的关系上，也体现在英国对海湾国家的军售上。**前英国驻沙特阿拉伯国防武官彼得·辛科克准将曾说：“对于那些在世界各地的英国人来说，你很容易与桑德赫斯特出来的学员交好。就像我，当我发现曾在桑德赫斯特军事学院学习的人，我就能立即和他们建立融洽的关系。我认为这非常有帮助，例如在军售领域。”

这种紧密的联系带来的结果便是英国军火在海湾地区成为热销产品，根据反武器交易运动组织（Campaign Against Arms Trade）的统计，自2015年以来，可知的向海湾国家出口的英国武器就价值110亿英镑，其中沙特占了71亿英镑，阿曼占16亿英镑，阿联酋占11亿英镑。受制于英国特殊的武器许可制度，该组织只能追查到有限许可中的内容。有限许可意味着武器的出口数量与金额受到限制，与之相对应的是开放许可，即军火商可以在特定时间内不限数量与次数地出口规定的武器。这使得英国向海湾出口的实际武器价值应该高于110亿英镑，因为哪怕是最少的巴林也分到了53项开放许可，而阿曼则有整整208项。这些武器包括瞄准镜、教练机、夜视仪、战斗机部件、装甲车辆部件、直升机部件、航空发动机、弹药以及地勤设备。

● 英国向海湾各国武器出口许可数量与金额 图源：CAAT

● 英国向海湾国家出口武器每年金额与许可数量 图源：CAAT

从更加宏观的角度来说，桑德赫斯特军事学院代表的不仅是英国与海湾诸国的日不落记忆与军火贸易，更是英国国家战略的缩影。与海湾国家保持长久的军事联系，不仅仅是因为帝国的传统以及海湾国家是英国的旧友，更是因为英国似乎想将自己作为美国中东战略收缩后的继承者，从而回到1971年以前英国影响力遍布苏伊士河以东的格局上。例如，2015年《英国战略防御与安全评估》明确指出，英国对美国的价值取决于其稳定作用:“我们对这一特殊关系的贡献包括我们在欧洲和全球的影响力和影响力……我们共同努力，支持和平与稳定”，在海湾地区“永久性和更大规模的英国军事存在”，旨在“反映我们的历史关系、挑战和机遇的长期性，并让我们的海湾盟友放心。”

（三）经贸联系：英国脱欧后的新发展方向

尽管如此，英国的政治目的依旧不甚明确，但是它与海湾的经济纽带却是显而易见的。在脱离欧盟后，英国一直在寻求加强其在欧盟以外的贸易关系。2021年10月，英国与海湾六国正式启动自由贸易协定谈判。英国是海湾国家最大的外国投资者之一，其在阿联酋、沙特阿拉伯和阿曼苏丹国的投资总额超过530亿美元。海湾国家主权基金在英热衷于基建投资，阿布扎比投资局（ADIA）收购了伦敦盖第二大机场——盖特威克机场的股份，以及泰晤士水务公司9.9%的股份；科威特投资局（KIA）收购了伦敦城市机场的股份；迪拜银行和卡塔尔投资管理局（QIA）分别收购了伦敦证券交易所集团28%和15%的股份。除此之外，哈罗德百货公司（Harrods）、金丝雀码头（Canary Wharf）、碎片大厦（Shard）和夫人大厦（Madame）杜莎蜡像馆和伦敦眼等标志性建筑和场所背后的资金运转也有海湾国家的身影，他们希望以此提升自身的实力地位。据英国政府的数据统计，截止到2019年英国约有600家海合会所有的企业，提供了超25000个工作岗位，总投资约157亿英镑；海合会国家体量相当于英国的第七大出口市场，2021年双方贸易总额为331亿英镑。

● 盖特威克机场控制塔 图源：Facebook of Gatwick Airport

（四）展望：曾经的学员和朋友会成为敌人吗？

在这些纷繁复杂的政治经济联系之中，桑德赫斯特军事学院成为英国与海湾地区引人注目的连接纽带之一。不过，桑德赫斯特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有限。首先，桑德赫斯特建立的私人关系必须服务于国家大局，曾经的学员和朋友可能成为敌人。2003年，英国和叙利亚关系回温后，桑德赫斯特学院开始帮助训练叙利亚军官，但在叙利亚战争爆发后，这一“友好关系”随之中断。据称卡扎菲曾在桑德赫斯特接受训练，但在利比亚战争爆发后，他便被桑德赫斯特“除名”。其次，桑德赫斯特培养的学员并不能为英国所看重的武器贸易百分百保驾护航，对海湾人权和民主的批评也是君主们所介怀的事情。2013年时任首相卡梅伦亲自出面推动同沙特的武器贸易，却无果而终，沙特并未购买英国台风战斗机。实际上，沙特曾在桑德赫斯特受训的王子也并非少数，不过他们相对而言在国内并无特别影响力。最后，海湾国家对于桑德赫斯特的军事教育似乎也有不满，认为英国只是看中海湾地区购买军事武器的经济利益，桑德赫斯特同海湾的联系更多是殖民遗产的体现，而非真正希望提升海湾军队的军事素养。

参考资料：

1.An Jacobs: Teaching IR at Sandhurst: Blended Learning through an Integrated Approach,Military Strategy Magazine,January 2016.

2.Thomas Harding: Secrets of Sandhurst’s prized officer training course,The National News,Apr 24,2021.

3.Sandhurst’s sheikhs: Why do so many Gulf royals receive military training in the UK?, BBC , August 26, 2014

4.UK Export License Data(2015-2022) , CAAT.

5.STANSFIELD, GARETH, et al:“UK Strategy in the Gulf and Middle East after American Retrenchment.” Insight Turkey, vol. 20, no. 4, 2018, pp. 231–48. JSTOR, Accessed 2 Aug. 2022.

6.The UK and the Gulf Countries: an investment alliance worth billions of dollars, ARABISK London, December 29, 2021.

7.Kelly Clarke:Sandhurst: the military academy in the UK that trains Arab royals, The National News, December 13, 2020. 

8.Alistair Bunkall:‘Sandhurst In The Sand’ Is UK’s Afghan Legacy, SKY News, May 27, 2014.

9.Antonino Occhiuto: Understanding Kuwait’s Military Modernisation, The Euro-Gulf Information Center, January 31, 2020.

10.UK launches ambitious trade deal with Gulf nations, Gov.UK, June 21,2022.

11.THE SANDHURST MEDAL, SANDHURST TRUST.

12.List of alumni of the Royal Military Academy Sandhurst, Wikipedia.

13.Fulton Jonathan and Sim Li-Chen: External Powers and the Gulf Monarchies (1st  Edition), London: Routledge,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