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板，被赶出新东方直播间_风闻

作者| 凸鲁

来源| 最人物

罗敏享受冲锋陷阵、成王败寇的刺激感。

大学四年，他只玩“星际争霸”一款游戏，在学校南门的网吧里，曾获得星际争霸比赛中国区第4名。

这款游戏的角色设定分为虫族、人族和神族。据其他玩家透露，罗敏常常扮演虫族。

虫族的特点是繁殖能力强，防御能力弱。它们会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争，只信奉一个原则——唯快不破。

7月17日，趣店集团创始人罗敏出尽风头。

平台开屏广告、高位热搜、“1500台iPhone 13+1分钱酸菜鱼”的超级福利、网传过亿投流费……在“钞能力”的加持下，“趣店罗老板”一战成名。

在抖音直播间，“趣店罗老板”直播了近19个小时，观看人次为9098.6万，共涨粉458.3万。

罗敏和贾乃亮直播

轰轰烈烈入场，罗敏此举是为了宣传趣店的新项目——预制菜。作为一名上市公司CEO，他志不在当网红。

第二天，罗老板在厦门天元酒店举办了一场预制菜品牌战略发布会，宣告趣店预制菜加盟计划。当天下午，濒临退市的趣店集团收盘，股价大涨40%。

故事发展至此，趣店或许与新东方相差无几，书写了一个“逆风翻盘”的剧本。然而，罗老板还有更大的野心。

7月18日晚，忙完发布会的罗老板依旧精力充沛，来到“东方甄选”直播间花费超过3万元，连续赠送10个“嘉年华”和5个“火箭”。过程中，主播董宇辉多次强调“不要刷了”，罗敏仍然我行我素，最终被直播间拉黑。

视频连接请戳

董宇辉拉黑罗敏

事后，罗敏发视频回应，“很遗憾，被董老师拉黑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您的直播了。”

蹭顶流主播的流量，再装可怜，罗敏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网友们。他们扒出趣店的灰色过往，唤醒公众尘封的互联网记忆。

趣店的前身是趣分期，罗敏曾靠挣年轻人的钱发家致富，江湖人称，校园贷之王。

一道道尖酸刻薄的评论在平台上传播，网友的怒火融化了罗老板靠“撒币”积累的好感。

舆论一边倒，没人同情罗敏。正如一位网友的留言：“一个老师，面对一个给学生放贷的资本家，没骂人已经保持了一个读书人的素质了。”

17年前，罗敏带着2000元来到北京创业。为此，他换过16处住所，从最开始北京大学南门的床位，到东直门的地下室，再到回龙观的合租房……

12年后，他成功了，趣店在美国上市，市值突破100亿美元。从一个小镇青年，到全球瞩目的“商业精英”，在互联网金融的创业史上，罗敏是真正的赢家。那一年，他34岁。

不过，他的权力王座下，铺满了战败者的残骸。一个手段狠辣的君王，注定难以受人敬重。

1983年，罗敏出生在江西抚州的一个小镇，距离最近的地级市64公里。他从小家境贫寒，高中参加竞赛才有机会离开县城到达市区。考上江西师范大学后，他第一次坐到了公交车。

来到大学的罗敏腼腆自卑，处处不如同学。由于被不喜欢的通信工程专业录取，他经常逃课，偶尔挂科，成绩总是倒数。大学四年，罗敏的时间只花在两件事上，“一是赚钱，二是在网吧通宵玩游戏。”

小男生的自豪感唾手可得，精湛的游戏技术让他在男生宿舍里小有名气。剩余时间，他四处做家教、发传单、参加各种活动……

大二，他靠兼职实现经济独立，甚至每个月可以资助妹妹两三百元，挣钱能力可见一斑。毕业季，他写了一篇毕业论文，主题与专业无关——电子商务的发展趋势，以此结束了大学生活。

过去，罗敏活跃于“英语角”与留学生对谈，习得出色的英语口语能力。毕业后，他藉此找到第一份工作：在印度和巴基斯坦卖波导手机。

青春期的罗敏

或许是不甘心，一年后，罗敏决定回国，报考“中国最牛的大学”。2005年，他揣着2000元来到北京，目标是北京大学光华学院的经济学研究生。

22岁的罗敏在北大南门租了一个床位，当起了旁听生。北大三角地的讲座信息深深把他吸引，他享受和成功人士对话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其中的一员。

接下来半年，他频繁出现在北大的教室，望着讲台上的知名企业家、教授学者、大咖主持人……

那一年，百度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创始人李彦宏意气风发。一次，李彦宏来到北大开讲座。站在台上，他说：“ 我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赶上了时代。”

台下的罗敏听完，大受震撼。他突然意识到，人生有很多选择，不止考研。在风险与机遇共存的北京，一位22岁的年轻人呐喊着“我要创业”，酝酿着他的勃勃野心。

罗敏旧照

从2005至2014年，罗敏化身“追风少年”，闯进每一个创业风口，校园网、社交电商、互联网教育、外卖……无一例外，皆以失败告终。

创业谈何容易，成功者寥寥。

彼时，罗敏只是众多创业失败者中普通的一员。连续创业失败的人太多，最有名的是一个额头饱满的男人，叫王兴。

后来，王兴在31岁那年，创立美团网，拿到10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从此摆脱“失败者”的标签。罗敏也终于在2014年找准赛道，尝试到成功的滋味。这一年，他同样31岁。

2014年3月20日，“趣分期”上线的前一天。晚上八点，罗敏和负责地推的学生们约好在操场碰面。他打开汽车后备箱，里面是两万张传单。传单上写着“零首付！每月288就可以拥有iPhone 5s！”

罗敏转过头，向众人说道：

“同学们，发传单没有秘诀，唯有脸皮厚，不怕被拒绝，还有啊，脸上要有微笑，确保每个宿舍都发到。不要怕重复，要发到让同学看到你都想吐，让他一有需求浮上心头，就想起你的传单。”

罗敏旧照

罗敏丰富的发传单经验，此时开始派上用场。这两万张传单被放进双肩包和自行车后座，最终消失在茫茫夜幕。一觉醒来，罗敏的团队上线了分期购物平台——“趣分期”。

天亮了。

源源不断的订单涌进后台，罗敏和团队应接不暇。销售数据以天为周期，成几何裂变式增长。

三个月后，罗敏来到母校江西师范大学演讲，公开校招。招人的标准只有两个，会派传单和接受出差。

罗敏的演讲极具激情和煽动性，他很快招到了100位实习生。这群人被撒向全国，迅速进入校园，开始了地毯式扫楼扩张，宛如大量繁殖的虫族。

2009年，银监会发文禁止银行向未满18岁的学生发放信用卡，18岁以上的学生办理信用卡需父母签字。银行的撤退，拓宽了互联网金融的发展空间。

2014年，互联网金融兴起。大厂不认可年轻人的消费能力，放弃青年信用消费市场。一批创业者抓住机会，争夺校园这块空白市场。其中，罗敏凭借强悍的执行力，靠挨个宿舍发订单的原始模式，让“趣分期”在业内脱颖而出。

罗敏擅长讲故事，身上永远有一种魔力，轻易把别人感染。这种魔力，即使是浸淫资本市场多年的投资人也难以抵挡。

昆仑万维的周亚辉第一次来到趣分期的办公室，像是来到传销现场。浑浊的空气，狼性的员工，难以掩盖的草根氛围。周亚辉自称，那一刻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事后，他给趣分期投了1亿美金。

办公室墙上贴着“逼格的人生，不需要卖肾”

趣分期的版图不断扩大，收获一轮又一轮的融资。

2016年新年，罗敏给员工们发邮件，难掩内心激动：“目前我们公司账户上，拥有27.72亿人民币现金余额。我们也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家拆除VIE（可变利益实体），并回归国内IPO的互联网金融公司。”

成王败寇的商业丛林里，不断上涨的数字，麻痹了创业者的内心，无人重视悄然亮起的行业高危信号灯。

2016年3月9日晚上七点三十三分，21岁的郑德幸给父亲郑先桥发了最后一条短信，转身从宾馆八楼一跃而下。

郑先桥想不明白，向来懂事、开朗的儿子为什么会自杀。

事后，他从同学口中得知，为了满足对金钱的渴望，郑德幸走上赌球的不归路。甚至凭借好人缘，借用了28位同学的名义，从14个借贷平台贷款60多万元，加上利息合计130多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郑德幸一直受到催债人的威胁、骚扰。跳楼前，他在短信中强调，“爸妈，别给我收尸，太丢人了。”

郑德幸的悲剧引发大量媒体深度报道

郑德幸只是“校园贷”统治年轻人消费欲望的缩影，一个相对悲惨的样本。在这之前，“校园贷”的负面新闻并不罕见，只是没有平台在乎，直到真正的悲剧发生。

不久，教育部、银监会发布新政策，整顿校园不良网络借贷。

2016年7月，趣分期改名“趣店集团”，同时宣布品牌升级——退出校园，消费群体从在校学生拓展为青年群体。作为财力雄厚的行业龙头，政策调整暂时未能阻止趣店的上市步伐。

2017年10月18日，趣店集团在纽交所上市，敲钟当天，市值突破100亿美元大关，成为美国资本市场中概股第一大IPO。

34岁的罗敏身价超100亿元，一夜之间成为“网红”，受到关注。然而，福祸相依，过去“校园贷”积累的负面影响，也在这一刻爆发。

暴力催收、收割年轻人、有钱无德……网友们的质疑，搅和了趣店的“庆功宴”。

面对公关危机，罗敏剑走偏锋，拒绝了大部分的采访邀约，只接受一家媒体的采访。

2017年10月22日，专访《趣店罗敏回应一切》面世。稿件里，罗敏急于洗刷趣店商业模式的“原罪”，不但没能缓解舆论压力，“借钱不还，一律不催收”“不还就算了，当作送福利”等相关言论，还成为外界继续揶揄趣店的金句。

第二天，趣店集团股票跌了近40亿美元。

罗敏接受媒体专访

用专访反击舆论，罗敏并非先例。

趣店被声讨的半年前，王兴接受了《财经》记者的专访。过后，一篇《对话王兴：太多人关注边界，而不关注核心》的文章刷屏朋友圈。王兴不避讳尖锐问题，真诚、直接的一面受到外界赞美。凭借个人魅力，他一举扭转了美团的舆论危机。

王兴一直是罗敏的学习对象。罗敏曾公开表示，要求趣店学习美团的无所畏惧。或许这次紧急公关，罗敏团队正是参考了王兴的做法，可惜事与愿违。

同为“连续创业者”，罗敏曾跟随王兴的脚步走出低谷。如今较于王兴，罗敏的命运曲线呈钝角的姿态滑向低谷。

趣店遭遇舆论危机时，不少离职的趣店员工加入了声讨队伍。不知从何时起，罗敏失去了当年金戈铁马的号召力。

时间回到2017年1月，罗敏带着500多位员工，飞到三亚开年会。

舞台上，穿着西装的罗敏站在光柱里，背后屏幕上写着两个大字“梦想”。给员工演讲时，罗敏突然想起一件事。在2014年冬天，他曾站上桌子，向团队的几百位兄弟承诺，“有一天，我一定带大家去三亚开年会，去海边开年会！”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这个承诺终于实现。现场，罗敏让记得这番话的员工举手，却只有寥寥数十人。

这时，罗敏耸动着肩膀，哭了。

罗敏泪洒现场

公司老板在舞台上洒热泪，怀念过去的兄弟，看似场面感人，但一位趣分期员工觉得尴尬：“罗敏哭跟我们这帮人没什么太大关系，他是在回顾自己的奋斗历程，并不是在回想跟他一起打江山的人。”

2016年，趣分期调整业务，改名趣店。为了断臂自保，趣店裁掉打下江山的1000多名地推人员。

转型裁员是一件正常的事，但趣店的手段，实在让员工们心寒。

有人在社交软件匿名爆料：没有去开会的员工直接被开除，但有的人并没有收到开会通知，更别提兼职大学生，没有任何裁员补助。除此之外，公司按20元一股回购股权，而趣店上市时，每股发行价达24美元。

后来，趣店摆脱危机，成功上市。上市第二天，激动的罗敏给员工打鸡血：“同学们，人的一生总是要有梦想的，我们赶上了一个寒门出贵子的好时代，前提在于你自己是否努力，是否坚持，我想我就是一个例子。”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罗敏的鸡汤打动，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再度彰显罗敏的薄情。

2018年9月，200多名北京本部的员工被派往厦门本部出差两个月。没料到一个多月后，趣店宣布撤离北京本部，员工们被告知不能再回北京工作。

他们只剩两个选择，要么离职，要么留在厦门。

正如合伙人何洪佳的评价：“罗敏是个非常客观的人，有时会觉得他很冷血，谈事的时候不谈感情，谈感情的时候不谈事。”

这种“冷血”是一种能力，优势劣势都特别明显。不可否认，罗敏拥有过人的商业才能。

在“校园贷”风波事件中，罗敏糟糕的公关能力，把趣店拖入泥沼。但从那以后，他似乎开窍了一般，常年活跃于舆论中心，为企业赋能。

接受专访两个月后，他注册了个人公众号，写了一篇文章来回应《趣店罗敏回应一切》。引发关注后，他立马写文宣传新项目大白汽车。

大白汽车有一个响亮的口号，“大白汽车要做全球最大的汽车零售平台”。文章还预告大白汽车的答题活动，“撒币”上亿元奖励用户。

35岁生日那天，罗敏宣布在趣店的市值达到1000亿美元之前，不再领取公司的薪水与奖金。

罗敏发表在个人公众号的声明书

按道理，无论是1000亿美元，还是不领年薪，都应该引发公众热议。

可惜，罗敏这一招并不新鲜。国外有乔布斯、扎克伯格，国内有刘强东，都曾表态不拿薪水奖金，或象征性拿1元年薪。

此时罗敏再模仿刘强东，公众早已见怪不怪。更何况，一个失去信任的企业家，很难再获得好感。

2018年9月，大白汽车被曝大规模关店和裁员。趣店转型的第一个项目寿命不足一年，罗敏又成了“连续创业者”。

2020年3月，趣店推出奢侈品电商平台“万里目”。上线之初，罗敏请来黄晓明、贾乃亮等五位明星，连续直播五天。一年后，趣店宣布结束“万里目”项目，罗敏再次烧钱失败。

2020年年底，罗敏盯上少儿素质教育的赛道，在全国开设11家门店，有媒体报道，罗敏在该项目至少投入3.3亿。

2022年3月2日，罗敏在朋友圈发文：“是时候说告别了，让小朋友们快乐健康成长的初心仍在，但疫情不允许，太多太多的不允许…”

而在这一个月前，趣店收到退市警告函，原因是股价近30个交易日低于1美元。网友调侃道：闭眼市值千亿，睁眼退市边缘。

罗敏最新的创业是预制菜，在风起云涌的直播赛道，他同样靠砸钱拿到入场券。

2022年7月17日，贾乃亮在介绍产品时，罗敏回身看了一眼大屏幕的观众数据说：“以后我走在大街上，大家都认识我了吧。”

为了开个好头，他不仅发超级福利，还购买抖音的付费流量，撬动公域免费流量。

有业内人士分析，这次直播“趣店罗老板”累计销量800万+，客观上帮助抖音支付实现了拉新，这可能让他得到抖音相当程度的流量扶持。

通过流量扶持，捧出现象级IP，同样有利于平台的引流。过去，抖音直接或间接扶持过许多账号成为顶流。但流量袭来，并非每个团队都能接住。

2020年，罗永浩空降抖音，宣布进入直播带货行业。流量和影响力纷至沓来，帮助他在两年时间内几乎还完6亿欠款。

去年，鸿星尔克给河南洪灾捐赠5000万物资，网友们掀起“野性消费”的浪潮。鸿星尔克反其道而行之，一边让主播强调“有需要再买”，缓解库存压力，一边升级供应链。

从长远来看，那些体验舒适的消费者，更大几率转化为直播间的私域流量。

今年，新东方靠“知识直播”逆风翻盘。无论直播间流量有多高，主播们依旧慢悠悠地讲课，偶尔才提一嘴“喜欢可以下单”。

站得越高，越容易翻车，越需要克制。鸿星尔克、新东方都懂的道理，罗敏没懂。

那一天，全网都被罗老板白花花的金钱遮住双眼，暂时忘却了“校园贷”的原罪。流量到手，公众好感倍增，而罗敏却选择快马加鞭，再蹭一票“东方甄选”的流量。

最后，罗敏不仅被“东方甄选”拉黑了，还遭到流量反噬。趣店直播间被网友们举报，直播频频中断。

网友举报趣店直播间

一开始，罗敏顶着“上市公司CEO”的头衔直播。如今，他也算是罕见的被全网抵制的“上市公司CEO”。

事后，董宇辉在直播中回应，拉黑罗敏的人是直播间的导演小哥，理由是“有些私人恩怨”。

据趣店2022年一季度财报显示，其账上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为82.82亿元，净资产达123.7亿元。趣店资金充裕，即使预制菜创业失败，罗敏还能继续创业。

问题是，一个失去市场信任的创业者，还有多少可能？

有人曾问罗敏的梦想，他郑重地回答说：“我不怕你嘲笑我，我也不怕别人嘲笑，我希望做成一家受人尊重的企业，我本人希望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人。”

目前来看，无论是趣店还是罗敏，想要实现这个梦想，都有很长的路要走。

毕竟钱可以买来流量，买不来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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