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失败的科研项目看我国科技体制_风闻

    0. 楔子

    1986年，我从良乡蚕种场调到石景山区的琅山苗圃，开始接触花卉生产行业。具体而言是利用引进的美国现代化温室生产以月季、香石竹等为主的鲜切花。1987年，在5400平米的现代化温室里实现了每平米年产109支月季鲜切花的国内先进水平（世界水平是每平米130支）。

     第二年，单产急剧下降到80多枝。第3年更是降到50余枝（当然，这年的动乱也给月季鲜切花生产带来一定影响）。

    1. 科研课题立项

    正在为温室切花月季无法高产、稳产而发愁时，1990年4月的一天，在浏览《北京日报》时，第一版中下方位置登载了一则新闻报道。大意是：北京农林科学院作物所汪定淮发明了《作物养分平衡诊断和调解技术》（后改为《作物养分平衡与高产栽培》），在促进农作物、经济作物稳产、高产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

    嗯，这个技术不是正好可以用在温室切花月季上吗？！

    第二天，拿着这份报纸，兴冲冲地杀到位于海淀区板井的北京市农林科学院。在门卫处打听清楚作物所的位置。急不可耐地一路找过去……

    作物所是座独立的3层楼。汪先生课题组位于二层，占据了该层东部。有4、5间办公室，2个化验室，还有一个资料室。

    那天，汪先生正在办公室。简单寒暄，搞清楚我的来意后，汪先生非常高兴。说：你是第一个拿着报纸来登门求教的！不简单。（后来才知道，类似业务方面的工作，是需要拿着公家介绍信来联系的）。

    当汪先生知道了温室切花月季是按照每平米计算产量的，年产值与农作物以亩为单位的相似后，立刻表示可以合作！

    他看出我是个“菜鸟”。除了一腔热情外，缺少必要的农业方面知识，而且连科研程序也不懂，于是安排我着手落实几件事情：一是回单位要经费；二是写个开题报告；三是给他提供必要的切花生产方面的技术资料。

    什么叫“开题报告”？看我似懂非懂，说：就是把你想解决什么问题写清楚。采取的技术路线由他（指汪）来补充。

    大约一周后，我把写好的《开题报告》交给汪先生。汪很意外。

    说：看来你不是第一次写这类报告啊？

    答：还真没有写过科研方面的课题报告。只是在林业部专家指导下，写过花卉生产的可行性报告。（我）这是模仿可行性报告模式写的。

    汪：写得不错！挺好的。就按照你写的这样。这周，我跑一趟市农委，争取立个项。

    关于单位给的经费问题，告诉汪：单位领导不了解项目规模，没有看到具体东西，所以经费没有解决。

    汪：不着急。还没有立项。要化多少钱？还不清楚。咱们先干起来。第一步，先建立数据库。没有钱，我也支持你。

    ……

    2. 北京市林业局介入

    北京市林业局了解到此事后，科技处周彬彬处长找到已经从琅山苗圃调到北辰花木公司的我，动员我把这个项目让出来。让林业局与汪先生合作，继续完成这个项目。

    周说：林业局多年来一直找不到好项目，这次汪先生这个项目，我们考察过了。已经在密云、平谷等地开展了多年了。大部分是经济作物，桃啊，葡萄啊……县里的人反映不错。在咱们眼皮子地下搞的，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把这个项目让给局里做吧。局里专门在市里立了个一等奖科技项目。市里批了200万经费……我们已经与汪先生接触过了。他不反对，但是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也是一时糊涂，看到辛辛苦苦找到的科研项目要被林业局抢走，也顾不上个人能力多么渺小，不自量力地拒绝了。

    初，我提出：能不能把我也算进课题组？

    周：哎呀，不行啊！按照规定，市属一等奖只能有16个名额。汪先生那里要5个，协作单位要留出2、3个，局里不到10个名额，不够分的了。再说你已经调出林业局了……怎么样？发扬发扬风格。毕竟你还年轻，还可以找其它项目……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不欢而散。

    汪先生那里也不痛快。林业局方面财大气粗，要争课题组首席代表，汪先生排第二或者第三位。

    “用我的技术，还不让我牵头。课题还没有开始，就打算卸磨杀驴了！我又不缺这个钱……”“小贺，林业局不地道！哪有甩开你这个课题发起人的道理？！没有关系。你搞你的。咱俩合作依然有效。我已经在农委星火科技推广处立项了……”

    3. 农委的态度

    听说是在农委星火科技推广处立项，想起认识该处的处长老李。李处长的爱人姓荣，是良乡蚕种场的技术员。1990年她考高级工程师时，试卷里必考的4选1英文科技文章是我帮助她翻译的（翻译了其中3篇。记得有涉及血液、蜜蜂、植物等方面的）。于是跑到位于北洼路的李处长家里，请老李给出出主意。

    不愧是多年混迹于官场的干部。老李替我分析了课题带来的影响，也劝我放弃与林业局的正面抗争。

    他告诉我，汪定淮是他的同班同学；还是他与老荣的媒人。平时关系很好。这次能在他这里立项，也算是老同学之间相互关照。但是，因为立项单位之一是北辰花木公司，是企业单位。而市里科研经费只对事业单位，不给企业单位。所以你这个项目要回你们公司要经费。林业局立的这个项目是市里的大项目，200万经费，很不少。我这里给不了。你再跟林业局（领导）好好谈一谈。争取合作，两个项目合起来搞……

    哎呀！经老李点拨，我意识到问题复杂了。

    4. 北辰花木公司的态度

    最大的问题：北辰花木公司年年亏损，根本拿不出钱来搞科研项目！而且，这个项目是我个人搞的。一年多了，连个盖有公司大章的文件都没有拿到。项目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建立了温室切花月季各个生长期体内营养元素变化的数据库，完成了田间小试，即将进入大面积中试，全是汪老师自己掏钱在做。

    再不解决经费问题，大面积实验无从谈起！

    期间，我动员公司领导去汪先生课题组实地考察，争取给解决一部分经费。

    那天，公司主管生产的曹克定经理与我一起到作物所考察。接待我们的是作物所办公室主任，也姓曹。

    来到楼门口，曹主任告诉我们：你们找汪先生合作算找对了人！我支持你们。他的技术在院里都数得着。但是汪先生脾气不好。得罪人太多。所里不敢公开支持他。他的课题，都是自己跑来的。经费嘛，院里只收40%，剩下的都归课题组使用。

    问：怎么？咱们作物所不支持汪先生？

    曹：嗨，你们不知道，每年院里下拨的经费就那么多。作物所有好几个课题组。像小麦育种专家朱XX……都需要给予支持。如果都给了汪先生，其他人就没有办法活了。（他们）相互之间看不起，我们谁也不敢得罪。反正汪先生自己能搞来经费，所以所里就把下拨的钱先紧着其他人用。

    后来，因为公司领导层的争斗，央及了我，被下放到电工班。于是课题无疾而终。

    5. 总结

    一个林业局半途劫杀（科研项目）的案例；一个市级科研单位中科研经费分配潜规则；一个国家层面对企业、事业的科研经费投入原则；一个工作在一线的科学家对事业的执着……管中窥豹，是不是对我们科研体制弊端有点了解了？

    追记：汪先生与我搞的那个《温室月季切花养分平衡及调节技术》课题，最终没有完成，不了了之。相关研究结果，写进了《作物养分平衡与高产栽培》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