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 | 移民研究，能否成为一种“国家学科”_风闻

陈恒｜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史系教授

本文原载《文汇报》2022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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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多样、丰富多彩的世界本来不是以人类为中心的，人只是其中的一员。在早期阶段，人类在自然界中建立的“社会飞地”（social enclave）是很小的。根据联合国环境署2011年发布的一份研究结果，地球上共生存着870万种生物物种，包括650万种陆地生物和220万种海洋生物，这还不包括那些已经消亡的物种。当然组成世界的不仅是具象的物，还有颜色、音调、压力、空间、时间等等。人只是生物物种中的一个，属于自然的一部分。无论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是什么，这个世界并不直接屈服于我们；我们须敬畏世界、敬畏自然。

“非洲大流散”

人类是灵长类动物中的哺乳动物，最早的灵长类动物是在6500万年前被称为古新世的地质时期进化而来的。大约500万年前，在非洲出现了最初的原始人；大约200万年前，智人在非洲出现，成为一个独特的物种；大约10万年前，非洲的智人发展出语言和其他独特的文化特征；约7—6万年前，智人将其活动范围从非洲扩大到欧亚大陆；约公元前20000—15000年，最后一次大冰期，智人的活动范围扩大到澳大利亚和美洲。在公元前10000年左右的农业发展之前，世界上的人口据说有100万左右。从移民角度看，从非洲出发迁徙到世界各地的人口流动可称为“非洲大流散”，今天的种族、民族、国家都和非洲有关。而无论多少年的人类史、文明史、文化史，它们的历史与未来地球的历史与未来、宇宙的历史与未来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从大历史看，这三种历史在时间坐标轴上都是肉眼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颗粒，作为宇宙公民的人只是这颗粒的组成部分，必须时刻牢记“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这一命题，如此则会使得我们尊重并尽最大努力顺应自然的发展。

进入文字社会后，移民快速占据了世界各地。古代希伯来移民、希腊移民、民族大迁徙、中世纪的十字军东征、阿拉伯帝国的扩张、蒙古人的扩张、地理大发现之后欧洲人在世界各地的移民、跨越大西洋的奴隶贸易、工业革命所引发的移民浪潮、饥荒迫使人员的流动等等，奠定了今天的世界格局底色。没有移民，就没有当今的民族-国家，今天所有国家基本上都是移民国家，移民成就了一切。

“哥伦布大交换”

移徙与人类历史一样悠久，物质的流动、贸易的往来、思想的流动、文化的移植乃至动植物的迁徙大都是由移民造成的，**移民是促进连接、加速发展的重要因素。**移民创造了世界，没有移民就没有文化的活力，没有移民就没有世界社会；移民是国家发展的一条重要路径，也是激发国家文化发展的主要形式。当今无论国内范围还是国际范围的移民，其规模、类型、背景等都是愈加复杂，移民对社会的影响越来越多样、全面、深刻，具有非同凡响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意义。移民对历史发展的促进作用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所谓的“哥伦布大交换”。

历史学家克罗斯比（Alfred W.Crosby Jr.，1931—2018）创造了“哥伦布交换”（Columbian Exchange）一词，学界又称之为“大交换”（Grand Exchange），这种交换意味着人种、动物、植物以及疾病在欧洲、美洲、亚洲和非洲以前孤立的陆地区域之间的流动，而这一流动始于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在1492—1493年间的首次航行。“哥伦布交换”对世界各地的社会、经济、文化、生态产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影响。从旧世界引进的部分物品包括绵羊、山羊、牛、马、猪、驴、狗、猫、鸡、鸽、鸭、小麦、大麦、大米、香蕉、橙子、芒果、甜瓜、洋葱、葡萄、甘蔗、萝卜等，也包括天花、水痘、麻疹、流感等疾病。从新世界引进的物品包括玉米、土豆、红薯、西红柿、烟草、花生、龙舌兰、奎宁、可可、火鸡等，梅毒也被带到了欧洲。动植物的交换极大改变了人们的饮食结构，大大增加了饮食蛋白质来源，刺激了人口的急剧增长。天花、流感等疾病的流行给新世界本土居民带来了极大伤害，许多人口学家认为，1492年后原住民人口减少了90%以上。反过来，欧洲人成为新大陆梅毒疾病的牺牲品。总体来说，是移民造就了“哥伦布交换”，从而改变了新世界和旧世界生活的许多方面，促进人类的交往与发展。

以“人”为中心的多学科研究

据国际移民组织统计，当今世界有2.72亿国际移民，7.63亿国内移民。这些数字的背后隐藏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各国各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交往的载体。据华侨大学庄国土教授的研究，目前有6000万海外华人散居在世界各地，如果把这个庞大群体设想为一个国家的话，论人口规模可居世界第25位，论经济实力可居世界第10位。可见华侨华人是世界文化交往的重要使者，任何区域国别研究都回避不了这一庞大、鲜活的群体。一言蔽之，移民影响着当今世界的方方面面，在提升文明内涵、促进文化发展、改善经济条件、影响国际关系等方面发挥巨大的作用。

从历史维度来看，群体流动与个人流动都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从运输、贸易、旅游、游学到战争、帝国扩张、文化流传、观念传播等，决定这一切的基础就是人员的流动。流动跨越时空、跨越学科，可以促进不同学科之间的合作研究，更容易出现新的研究点，比如交通地理学、时间地理学、城市地理学、旅游地理学、社会地理学、文化地理学、经济地理学、政治地理学、历史地理学等等，都是以移民为基础的新兴学科。

移民研究是真正以“人”为中心的跨文化、跨社会、跨国、跨洲的多学科研究，它涉及人口学、地理学、统计学、社会学、经济学、历史学、管理学等学科，移民研究特别符合区域国别之综合研究的学科属性、内在本质。移民研究是一门大学问，但还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一领域可以真正把各个学科串联起来，符合新文科、新理科的交叉融合发展的要求，符合时代的要求，可以说是一种“国家学科”的新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