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飞VS宋方金：现在的中国喜剧人能从周星驰身上学到什么？_风闻

■ 本期轮值毒叔****■****

■谭飞********&宋方金************■****

**谭飞：**好久没见了，宋老师还是如此的可爱，当然颜值也增加了。我们今天先从周星驰的话题说起来，大家特别想问一个话题就是中国喜剧人从周星驰身上能学到什么？我想问问方金的体会是什么呢？

**宋方金:**喜剧创作谭老师应该也比较熟悉，喜剧创作其实特别依赖演员，像正剧、悲剧、剧情片其实更多地依赖编剧和导演。但是我们去看整个喜剧领域里边，即便是卓别林作品的剧本，假设卓别林来导演，不是卓别林演的话，那么那个世界也是不成立的。后来中国也有一些优秀的喜剧演员，像葛优老师。

**谭飞:**范伟算不算？

**宋方金:**范伟也算，也包括咱们的德云社、笑果文化，这些喜剧表演其实都特别依靠演员本身的魅力。

**谭飞:**对，就是天才式的东西。

**宋方金:**包括像沈腾老师也是非常典型的，如果还是原来的剧本，把沈腾老师换掉，换另外一个人来，基本就没有那个效果了。那么反过头来我们说周星驰导演，实际上是演员出身。那么作为演员，我们从他身上学到的就是非常强的原创性，他的喜剧创作并不是肢体喜剧、语言喜剧、结构喜剧那么简单，其实周星驰是把肢体喜剧、语言喜剧、结构喜剧完全地融合为一体了。

**谭飞:**而且打通了它们的任督二脉，浑然一体了。

**宋方金:**对，所以我觉得要学习周星驰的话，不是学习周星驰的哪一个方面。周星驰作品是一个喜剧的综合性大学，我们可能要对周星驰的整个的语言、结构、创作手法进行系统性的训练。我在看周星驰作品的时候，觉得作为导演艺术来说他特别像昆汀·塔伦蒂诺，实际上周星驰电影里边有一些桥段是从科波拉的电影里来的，但是他拿过来之后又形成了极强的原创性，他可能把科波拉那种相对凛冽严肃的东西化成了一种温热滚烫的东西。那么我觉得这样的话就是等于是一个创作者要有极强的一个解构能力。我觉得现在的很多导演一招鲜，只有这一招，很多人从表面看好像周星驰就是好像也是一招鲜。但在我看来尤其是周星驰后来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更能够全面体现他的艺术世界和喜剧观。所以说我觉得现在关于周星驰研究严肃方面的专注还是少了，大家总是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喜剧演员，当做一个喜剧的情怀，好像我某年某月某日看过他的电影一样，其实不是，我觉得周星驰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导演艺术，形成了自己的电影体系，这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

**谭飞:**所以方金的意思其实就是周星驰是个体系，或者用现在流行的话叫他是个“宇宙”。可能学习周星驰不是说学他个一年半载，或者电影技术上的某些东西，或者一个桥段。

**宋方金:**这个我要插一点，如果只学周星驰的就是那一点，那很容易就走火入魔了，就觉得为什么他用就灵，我用就不灵呢？其实不是，因为周星驰的这些零件是搁在一整套机器里面用的。

**谭飞:**他在体系中显得很自然，如果我们单学就有点像山寨，而且学得不好就是东施效颦。 

**宋方金:**对，就这意思。

**谭飞:**但是不是还有一点，我观察周星驰的作品，不管是古装的，或者对古代事件、民间传说进行改编的，包括现代题材，他其实还是很懂现代人的心态，实际上他是一个走现实路向的喜剧人。

**宋方金:**对，谭老师刚才这句话说得又准确又犀利，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周星驰对古代生活不感兴趣，我们去看很多历史剧或者历史电影的创作者，比如说刘和平老师，刘和平老师写过《大明王朝1566》，写过《雍正王朝》，他是真的对那段历史感兴趣，想在那段历史里注入现代化意识。但周星驰不是，周星驰是“现实是个筐，历史往里装”，那么像刘和平老师这些历史片创作者，他们是“历史是个筐，现实往里装”，不太一样。所以周星驰的电影对于现实或者对于历史来说是自由穿梭的，他很自由。以前咱们的好朋友刘震云老师教我写剧本的时候，他说创作者，一个编剧或者一个导演，有两个王国，一个是必然王国，必然王国就是你所有的创作都是受现实或者历史限制的，你是在一个限制之内创作，也能写出不错的作品，但这不是大作者，大作者是进入自由王国，自由王国就是所有的元素都为你所用。那么我觉得周星驰从最早的几部青涩的表演作品开始之后渐渐地就进入到了一种自由王国里边去，甚至就是咱们武侠片里有一招叫“飞花伤人”，你就是拿一朵花都可以做到你要的效果，周星驰就是一个从必然王国到了自由王国的喜剧创作者。

**谭飞:**或者说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但你觉得他这样的东西应该怎么去学习和践行？比如说你说的，任何东西换到他手上都是周星驰的，而且周星驰把一切的古代的、现实的都熔于一炉，熔于一炉后，他能用他的体系把它翻译出来。那现在中国的喜剧人，应该怎么去学习，学习的路径是什么？

**宋方金:**咱们一般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说创作喜剧，首先他得有一点天赋。我经常在大学讲课的时候说，我只能教那些成为编剧的人成为编剧，很多人说他都能成为编剧了，你怎么还教他成为编剧？这里边就是什么呢？一个人选择道路的时候，如果这条道路选的是错误的，他越努力就错得越远，我觉得这是一点。那么对于周星驰来说，首先我觉得他是一个有喜剧天赋的创作者，而且实际上周星驰的表演不是一种“热滑稽”，有的时候你不觉得它是个喜剧。包括现在大家津津乐道的《大话西游》，其实当时票房惨败，大家不太懂他要说什么。那么《大话西游》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一个结构喜剧，通过这种阴差阳错，通过人物和人物之间的错过、偶遇、忏悔构成了一个喜剧世界，很多人对喜剧也是后知后觉的。

所以我们现在学周星驰是学什么呢？首先要判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创作者。那么你比如说，因为我觉得创作者，包括影视工作者，我不建议大家老是挑战自己、跨越自己。其实咱们的另一个好朋友陈道明老师说过，你一辈子能演好一种类型的角色已经很牛了，不是什么都得演，陈老师确实每接一个角色的时候，都会考虑这个角色在我的表演尺度范围之内吗？我觉得周星驰非常好地抓住了自己的创作光谱，我觉得这个分寸就是一个导演或演员，对自己有没有分寸和认知。

谭飞:周星驰对自己的长和短，包括盲区是很了解的，所以他的定位就很清晰了。

**宋方金:**那你看这个分寸感在哪儿，比如说像他最近的几部作品，你没发现他不演了吗？《西游降魔篇》、《美人鱼》他都没有演，为什么呢？好多人说星爷怎么不演了呢？其实不演是个分寸，他作为导演觉得在这个世界里可能我不演是更准确的，那他就不演。很多人是没有办法控制这个分寸的，这是人生的分寸，从创作的分寸来讲，周星驰很知道自己的创作光谱，很清楚自己的概念。

这一点我觉得要特意提出来，香港导演整体的学习氛围非常的浓烈，大家老觉得香港导演好像是干快活儿的，抢快钱的。其实不是，我讲一个段子吧，香港的一些书店，每进一些新的世界各地的漫画，这些导演都会偷偷地去学招。实际世界上曾经有一阶段镜头切换最快的是香港电影，那么现在是不是他们咱不知道，没有统计。那为什么最快，因为他们总是非常快地接受这些信息，有一天又来了一批新的漫画，店主就打电话给大导演，说来了一批新的漫画，赶紧来看，店主也忘了应该让他们分开来。有两个大导演就同时来店里看，正在看，揣摩和学这些分镜，现场在看，两人就这么一碰，转头一看。哟，许鞍华你怎么在这，许鞍华说徐克你怎么来了？

所以说这些香港导演的学习能力都非常强，那么周星驰也是，我在周星驰电影里都看到的那些戏谑、戏仿，那种对经典电影的解构，都是建立在大量阅片的基础之上的。我倒是见到现在很多大陆的年轻导演，咱不提名，你看到他的镜头的时候，不能说它不对。但是他的运镜也好，景别也好，分镜方法也好，还是10年前的。因为不光是影视，包括文学都在变，按照文学来说，文学应该是30年一变。那作为影像艺术，基本上是5年一变。那到今天为止，现在的元宇宙AR、VR这种虚拟概念实际上是日新月异，每天都在变。所以说我们现在很多导演的镜头，实际上还是学的是电影学院、中戏教的那些传统的东西。今天我来的路上看到电影学院的苏牧教授发了一条朋友圈，他把一个最近非常火的虚拟拍摄的预告片和宣传片发到朋友圈里，然后写了一个点评，说“电影学院的教材应该换了”。那么我想，如果我们对影视艺术不能向周星驰、徐克导演这些勤奋的电影人学习，包括我们的教材如果还是30年不变的，那我们怎么跟世界对接呢？

**谭飞:**其实方金说到特别要害的一点，我们要所谓的迭代，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学习能力要快，而且就是要勇于否定自己和勇于吸纳新鲜的东西，周星驰在这方面做得很好，所以我对他的评价就是他过时但是不过气。所谓过时就是说，这个时代确实不是他的了，他的年龄大了，但他不过气就是说他永远思维超前，但是思维超前的背后就是他的学习能力，像海绵一样永远在吸收。

**宋方金:**对，刚才那个谭老师有一句话，我不是特别同意，我不大认为周星驰过时了，周星驰今年60岁，我认为60岁实际上是壮年，也就是说他还有很多可能性，那我们能够看得见。当然这一点咱们也确实应该提出来，华语电影人未老先衰的多。我们到今天看到就是说，像艺谋导演，现在70多岁了，还在一线，这样的电影人少。你看华语很多电影人到了五六十岁，他就觉得好像不管是功劳簿上也好，还是怎样，他就渐渐地失去了创作的触角，那么反过来的例子咱们去看伍迪·艾伦，还有斯皮尔伯格，还有一个大神级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90多岁了还在拍，而且作品质量非常高，他80多岁之后拍的《萨利机长》非常优秀。

**谭飞:**他后来还演了一个贩毒被迫害的老人也挺有意思。

**宋方金:**非常有意思，那么我觉得就是周星驰现在也不过60岁，我认为他接下来应该还有至少20年的黄金创作期。当然这里边还有他本人的意愿，他还愿不愿意跟这个时代和世界进行更多的创作上的短兵相接。但我相信，不管他表达出来是怎样的，一个创作出那么多作品，甚至引领过一个时代的创作者，他不会放下创作武器了。我在他的《西游降魔》系列里边，还是看到他依然是顶级的选手，我相信他接下来应该还有更好的创作。

**谭飞:**你觉得年龄并不是他的障碍，而且他能够跟现在所谓的主流观众打成一片。

**宋方金:**而且我认为就是到今天为止在市场上获得大热的，很牛的那些票房作品，我认为也没有超越他。我觉得有的时候，市场和作品，或者说心脏和心房，它不成立比例。

**谭飞:**好，那我们就谈到这儿，差不多了，谢谢方金。

**宋方金:**谢谢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