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29：打来的和平_风闻
西方朔-2022-06-17 21:34
老旦聊历史微信公众号/知识星球“老旦聊历史”471 人赞同了该文章1951年6月，就在第五次战役接近结束时，中美两边都不约而同地考虑起同一件事情：
这仗，最好还是别打了。
一、越打越大朝鲜战争是一场规模越打越大的战争。
从志愿军参战到第五次战役结束，也就是1950年10月-1951年6月间，联合国军在朝人数从42万激增到69万。坦克从880辆增加到1120辆，飞机从1200架增加到1700架，此外，海面上还放着包括5艘航母在内的整整270艘军舰。
就算是财大气粗的美国，此时也已经拿出了自己能拿出的全部家当。
为了满足朝鲜战争的需要，美军把现役陆军几乎完全放到了亚洲地区（朝鲜8个师1个空降团，日本还有2个师1个团），本应是战略核心的欧洲地区只剩下可怜的4个师，而美国本土更是只剩下了临时招募、严重缺乏训练的6个师。
即使到了这个程度，美军的战斗力仍然无法满足在朝战争的需要，美军不得不大量招募南朝鲜人直接加入美军编制，华盛顿为此甚至直接颁布标准：每个美军师可以编入2500名南朝鲜人。
多说一句，这些倒霉的南朝鲜人从此成为薛定谔的美军，算人数的时候他们都算是人，算伤亡的时候他们就不是人了，至少不是美军的人，因为他们并不在美军的伤亡统计中。
面对全力以赴的美军，志愿军当然也不可能有丝毫懈怠。
在初期的动员之后，新中国的预备部队不停开往朝鲜，在志愿军入朝之后的9个月时间里，中朝联军的总兵力由41万增加到112万，其中志愿军从30万增加到77万；朝鲜人民军也在不断恢复元气，人民军从志愿军入朝时的11万增加到34万。
虽然人数相对联合国军明显占优，在装备方面却完全相反——中朝联军和联合国军根本没有可比性。除了火炮的数目大致相等之外，中朝联军的坦克、装甲车、飞机不到联合国军的十分之一，舰船更是几乎没有。
打到现在，中美两个主要对头已经拿出自己全部的家底：美国找不到更多的人了，而中国拿不出更多装备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能找到更多盟友的帮助，无疑是未来朝鲜战场上的最大变数。
而在这个方面，中美无疑拥有着截然不同的前景。
从一开始，本应是主角的苏联却一直阴恻恻地躲在中朝身后，根据战场局势不断变换脸色。
与一开始局势不定时的扣扣搜搜截然相反，在看到志愿军把美军一路打到三七线之后，斯大林突然献宝一般地掏出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米格-15、T-34坦克和各式各样最新式的苏联装备源源不绝地运往中朝边境。
尽管是一个不靠谱的盟友，但是确确实实又是一个异常强大的盟友。都不用苏联红军真正出动踏入朝鲜境内，光是苏联提供的空军和武器装备就已经让美军头疼万份——要知道，前五次战役中苏联根本就没发力，不管是苏联空军、还是苏联提供给志愿军的各种先进武器，绝多数根本没来得及发挥作用。
以至关重要的空军为例，在志愿军刚刚踏入朝鲜境内时并没有自己的空军，而苏联支援的空军则受制于斯大林严格的命令无法跨越朝鲜边境。
到了1951年春季，匆忙组建的志愿军空军刚刚来得及第一次参加实战，而苏联空军也终于获得许可飞入朝鲜境内时，志愿军却已经把战线推到了三八线以南，远远超出了中苏空军所能覆盖的范围。
直到第五次战役打完之后，中苏空军才算正式大规模做好了在朝鲜北部上空和美军狗斗的准备，毫无疑问地是，未来的志愿军不会再在完全没有空中部队的情况下战斗了。
相比于志愿军对于盟友支援可以预见的美好预期，美军对于未来的预期几乎没有什么任何可以令人高兴的地方。
跟“联合国军”这个容易让人误解的称号相比，美军在朝鲜的实际盟友实在是少得可怜。
尽管美军一直认为联合国里面起码有10个左右的国家有能力派出超过1个师的部队来朝鲜参战，但是事实却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愿意为了美国而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截至1951年5月，除了美国和南朝鲜之外，真正派出兵力“大规模”参战的只有英国的2个旅和土耳其的1个旅，其他“联合国军”要么是没有派出部队，要么是如果约好了一般仅仅送出1个营的兵力。
面对美国始终没有间断过的增兵要求，没有一个国家予以正面回应——另外，有一部分已经参战的国家还表示很快就会召回自己的部队。
严格上来说，这个世界上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回应美国的求援。
从美国加入朝鲜战争的第一秒开始，台湾岛岛主蒋介石就表现出了自己十二万分的热情，表示自己这里有的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可以随时加入朝鲜战局。
问题是，美国人一看到蒋介石发来的请战书，上面的要求简直是无比熟悉：我们国军出人，美军出装备，此乃天作之合，大事可成。
想到自己不久之前刚刚打了水漂的几十亿精良装备，美国政府的心还是会痛——这些装备，很多直接出现在对面的志愿军手上。
美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热情的老蒋，顺带一提，所有参加了朝鲜战争的联合国军全部坚决反对国民党参战，李承晚本人的反对尤其大声。
这就让美国着实有些纳闷，在参战一年后的今天，美国政府看着“孤军奋战”的自己，忍不住想起一个问题：
我们一开始，是为啥跑到这来的？
二、到底在打什么？美国介入朝鲜事务的核心考虑是苏联。
在最开始，正是出于对苏联“可能对亚洲伸出魔爪”的神经过敏顾虑，1950年6月，美军在几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朝鲜战争。
出发时的美军，满脑子想的是：咱无敌美军一出现，敌人还不立刻被吓回老家去？
可惜，现实对于美国大兵来说过于残酷。
美军登陆朝鲜之后，几乎被人民军当头一闷棍打晕，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败仗、失利和慌忙撤退。
在一整年里，焦头烂额的美国政府忙着用各种办法抢救美军，始终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思考人生的终极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一直等到美国不得不把首任联合国军司令——老麦——给撤职的时候，才终于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对手：哎？咱不是来打苏联的吗？现在和中国人在打个什么鬼？
1951年4月11日，杜鲁门第一个回过神来。在解除麦克阿瑟职务时发表的演说中，杜鲁门明确宣布了一个重要政策：美国在朝鲜打的是一场“有限战争”。
在出兵接近整整一年后，整个美国政府终于想起来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到底在干啥了。
而这一次反思最好的舞台，就是麦克阿瑟被解职后召开的听证会。
在这次听证会上，麦克阿瑟一如既往地还在张牙舞爪。他在被调查作证时坚持了自己一贯以来的观点：朝鲜问题必须用武力解决，要扩大战争，要轰炸中国，要让国民党反攻大陆！如果其他国家不支持美国，那美军就自己上！
这位以政治能力低下而闻名的将军果然名不虚传，直到自己已经被解雇之后，麦克阿瑟居然还是没有想过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朝鲜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这场战争的敌人，到底是谁？
明明是针对苏联的战争，和中国打到底，有意义吗？
对于美国来说，万幸的是，美国政府并非由麦克阿瑟来话事。
在那个时刻，决定美国政府未来的真正重要人物是国务卿艾奇逊、国防部长马歇尔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
关于是否要继续扩大和中国的战争，并将战火引入中国的话题，这三位都明确发表了和总统相同的看法：朝鲜战争应该是一场“有限战争”。
布莱德雷：
“进攻中国并不是一个能起决定作用的行动，不能保证朝鲜战争的结束，也不会使中国屈服。”
他还补充到：“这一战略将使我们在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间，同错误的敌人打一场错误的战争。”
艾奇逊：
“如果把战争扩大到中国，就会给俄国一个合法的借口干涉这一战争，中苏之间的条约具备这样的性质。”
马歇尔更是干脆的表示：当初都是被麦克阿瑟给忽悠瘸了，联合国军压根就不该越过三八线北进——更别说什么进攻中国了！
既然并不希望战争扩大——那么，再打下去，到底是不还有意义？
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在1951年5月召开了系统检讨朝鲜战争政策的会议。
在1951年5月16日通过的第48/5号文件中，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清楚地记录了这次重要会议的结果：
…美国始终将建立统一、独立、民主的朝鲜作为其最终政治目标。
北朝鲜发动侵略以来，美国在联合国的军事目标是抵御侵略、建立维护国防和地区安全。
中共军事力量介入后即改变了局势，通过政治途径建立统一、非共党化的朝鲜，军事上似乎已不可能。
因此，我们在绝对不放弃对朝鲜所坚持的终极政治目标的同时，当务之急是找到解决朝鲜问题的办法，既要拒绝承认共产党对朝鲜三八线以南地区的统治，又要依据军事需要让非朝鲜军队分阶段地撤离朝鲜…
这份报告本身和其他的政府报告一样又臭又长，即使是简单截取一个段落都能看出那种咬文嚼字的痛苦。
不过，即使用了最晦涩的语言和最多的花言巧语，我们也不难看出这份文件中承认了一个清楚的基本事实：
在志愿军参战之后，美国已经不可能通过军事渠道统一整个朝鲜。
这份文件剩下那些绕口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在军事上已经无法统一朝鲜的前提下，美国开始寻找战争的另一种可能：
停战。
三、停战的尝试停战的决心定下之后，美国人发现一个大问题一直都没有解决：他们没有和中国人通话的渠道。
这个问题在第三次战役时已经出现，那个时候，美国人停战的需求比现在还要急迫，然而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正式和中国谈判的渠道。最后，无奈的美国只能通过热心肠的印度大使向中国传递信息。
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众所周知，两个交战中的国家在谈判时，无论心里面到底虚不虚，嘴上说的话一定是硬邦邦。
那么这些本来就已经非常生硬的语言，如果还得再通过第三方转达，那即使原本传递过去的是和平鸽，对方收到时听起来都会很像战斗机。
吸取上一次的惨痛教训之后，美国这次决定解放思想，用尽一切可能的办法，直到找到一个靠谱的直接沟通渠道。
国务卿艾奇逊是这么形容的：“我们就像猎狗一样四处寻找能和中国说上话的办法。”
这一次，美国政府遇上的困难可以说是令人同情：中央情报局拿出了自己一切手段，结果却是一心求和的美国政府在全世界范围内到处碰壁。
美国政府尝试了德国、瑞典的一系列秘密渠道，最终却都杳无音信，绝望的美国人甚至还去找到一个香港的情报贩子，这位“中间人”信誓坦坦地说自己有中国的正式沟通渠道，最后美国人发现他似乎只是认识毛泽东的“一位远房亲戚”。
就在美国政府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艾奇逊想起了一个人：美国国务院苏联问题顾问乔治.凯南。
5月31日，凯南受命前往拜访苏联驻联合国大使马立克，“以朋友间谈话的形式”向郑重提出了美国政府的请求：希望能够找到和中国谈判结束朝鲜战争的渠道，任何方式都可以。
其实，这倒不是马立克第一次听到类似的消息，美国人已经通过各种非正式渠道找过马立克，但是作为苏联驻联合国大使，他对美国人有着天生的不信任——正式渠道的都不一定相信，非正式的更不用说了。
对于美国来说，幸运的是，马立克对凯南是信任的，他很快就把这个重要消息报给了莫斯科。
美国人想要和谈的消息，终于飞向了正确的方向。
四、新阶段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美国想要停战谈判这件事情，对于中国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对于中国来说，朝鲜战争如果一直这样打下去，军事上问题不大，但是经济上确实有点顶不住。
相比于已经是世界顶级大国的美国，为了支援战争，真正是拿出了自己的一切力量。
1950年，中国军费支出已经占到财政决算的41%，而1951年的军费占比将更高。对于成立仅仅1年的新中国而言，这个比例实在是一个非常难顶的重担。
战争如果长期打下去，对国民经济的恢复和国家的长远建设都会产生影响。
和打着打着差点忘了初心的美国不同，中国一直很清楚自己为何而战。“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已经说明了一切。
1950年10月，在朝鲜人民军已经彻底溃败时，为了帮助危难中的朝鲜政府，同时也是为了不让美国陈兵鸭绿江边，中国派出志愿军毅然进入朝鲜。
现如今，美军已经被推回三八线，朝鲜人民军也在中苏的帮助下迅速恢复了元气，如果中美停战，朝鲜人民军仅需要面对韩国军队，已经没有了亡国风险。
更重要的是，在这9个月的战争中，志愿军向全世界展示了自己可以和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美国媲美的强大战力。
志愿军入朝参战的战略目标，此时早已超额完成。
既然如此，美国在这个时候抛出的橄榄枝，实在是没有不接的理由。
收到美国愿意和谈的消息之后，中央立刻召集会议讨论，大家的意见非常一致：“同意和谈，边打边谈。”
6月3日，主席和金日成探讨了停战的问题，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明确了未来的战略是：在“充分准备持久作战”的同时，“争取和谈结束战争”。
同日，斯大林发来电报：“关于停战，我们认为，现在停战是好事。”
6月23日，苏联主联合国大使马利克在“和平的代价”节目中发表了演说，以“苏联人民”的名义，呼吁朝鲜“交战双方应谈判停火与休战”。
6月25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表示完全赞同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建议。
6月30日，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奉命通过广播电台向中朝联军发表声明：
本人以联合国军总司令的身份奉命与贵军谈判下列事项，因为我得知贵方可能希望举行一次停战会议，以停止朝鲜的一切敌对行动及武装行动，并愿适当保证此停战协议的实施。
7月1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对李奇微的回复：
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将军，你在6月30日关于和平谈判的声明收到了。我们受权向你声明，我们同意为举行关于停止军事行动和建立和平的谈判而和你的代表会晤。
经过几次电文来往，双方约定，7月10日在开城进行首次谈判。
至此，朝鲜战争的一个全新阶段开始了。
老旦点评历史读多了，会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当你翻开事件双方各自编写的历史，却突然发现他们对同一个历史事件的记载有着明显区别时，你就需要特别注意了——这些不同的记载，很可能就是搞懂这件历史事件的关键所在。
在朝鲜和谈这件事情上，这个“关键”可以说是非常明显：在我查到的几乎所有美方资料中，都大言不惭地宣称马利克在6月23日发表的演说是“双方开始和谈的第一个迹象”，美方资料这么做的理由很明显：他们想要营造出一种“我们美国人并不想和谈，只是对方要和谈我们才同意”的假象。
这些书包括《李奇微回忆录》、《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以及两位不同日本人所写的两本《朝鲜战争史》。
而还有另一本叫做《In Mortal Combat:Korea》书则更加“经典”：这本书里明确记载了凯南和马立克的私下会面，然后厚着脸皮说是马立克主动提出要和谈的。
这就太有意思了，这本书的存在几乎就是告知全世界：我们美国人知道真相（是美国首先提出要和谈的），但是我们就是要骗人！
顺便说一句，详细记载了美国人“如猎犬一般寻找和中国和谈渠道”的书也是美国人写的，而且书名很有代表意义：《Korea:The Untold Story of the War》。（朝鲜：从未说过的战争故事）
美国人和他的忠犬日本人的欲盖弥彰，恰恰说明了关键所在：美国人非常、非常羞于告诉全世界，是美国主动要求要和谈的。
只需简单回顾一下朝鲜战争的历史，就不难发现美国人内心所埋藏的这个秘密为何如此羞于见人：在仁川登陆之后第一次打到三八线时，美国人几乎是毫无顾忌地随意跨了过去，并毫不犹豫地以鸭绿江作为自己进攻的终点；而在第四次战役中再次回到三八线之后，美国人突然失去了继续北进的欲望。
在三八线上主动提出和谈，意味着美国人认定三八线已经是自己战略目标的终点。
在美军把目标从鸭绿江一路南移到三八线的这8个月中，美军身上发生的最大变化就是：8个月前，他们没有和中国军队交过手。
而现在他们打过了。
陈兵鸭绿江？算了吧。一个在异国作战的志愿军已经是如此可怕，难道还真要去尝尝本土作战的解放军的滋味么？
美国人不是“忘了初心”，只是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原先的认知是错的而已。
主席曾经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亲眼目睹了志愿军的恐怖实力之后，美国对亚洲的战略从此彻底改写，而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了敢对中国动歪心思的正经国家。
美国人羞于承认的事实其实非常简单：1951年6月，他们主动奉上了和平——志愿军用实力打出来的和平。
（未完待续）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老旦聊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