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讲：美国人，为什么不care酒驾？_风闻

大家好，我是在观网陪你看世界的谷智轩。前几天，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丈夫保罗·佩洛西，因为酒后驾车被捕。按说，像佩洛西这种级别的人物，出了这样的“家丑”，怎么也得做点文章吧？但这事儿压根没引起什么风波——老爷子早上4点入狱，7点半就被放了出来，美国媒体也就轻描淡写地报道了一下。比起拜登儿子因为修电脑被曝光了“小电影”记录，关注度不可同日而语。名人酒驾被拘，却没搞个大新闻，原因只有一个：美国老百姓根本不care酒驾这事儿。我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周围的美国同学、朋友，喝了酒还开车的，那是大有人在。这在我们习惯了“严查酒驾”的中国人看来，属实有点不可思议。本期《轩讲》就来聊聊，为什么美国人，不把酒驾当回事儿。

酒驾在美国不受重视，我们先来排除一个原因，就是“死的人少”。美国每年死于酒驾的人数，近十年平均在1.2万人左右。光说个数字，大家可能没概念，我们横向对比一下。2015年美国因为交通事故死亡约4.4万人，其中涉及酒驾的约1.6万，占比超过三成。我国2015年的登记机动车数量为1.6亿，交通事故死亡5.8万人，分别是美国的约1.5倍和1.3倍。但我国2015年涉及酒驾的死亡人数，只有2600人，和美国相差了五倍不止。这么一对比，我们就能知道，美国因为酒驾而死的人数有多恐怖了。不但如此，酒驾还给美国社会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据估算，2010年，仅是酒驾事故在美国造成的直接损失，包括劳工及设备损失、财产损失、事故拥堵费用等等，是440亿美元 。如果考虑受伤人员未来生活质量受到的影响，这个损失会上升到超过2000亿美元。这个规模，和枪支暴力造成的损失相当，而枪支暴力造成的死亡人数，是酒驾事故的四倍。

第二个可能的原因，是美国的法律，对于酒驾规定不严格，处罚不够重。我们都知道，法律对某个行为的规定，往往代表着社会公众对它的基本态度。规定越严，处罚越重，这种行为就越不能被容忍。那美国法律对“酒驾”是怎么规定的呢？在美国开过车的朋友肯定有深有体会，美国各个州，那是自有一套交规，跨州开车，都得事先查一查，一不当心就会被警察“pull over”。不过，对于“酒驾”这事，倒是没那么那么麻烦，因为在所有州，酒驾都是非法的，而且基本上都罚得很重。

比如说我之前生活过的加州，初犯就可能判最高六个月监禁、1000美元罚款、吊销驾照和加装“连锁点火装置”（IID）。这个东西，就是个手持的酒精呼吸测试仪，连在车辆点火器上，每次只有酒精测试合格了，才能发动汽车。

如果酒驾发生事故，伤了人，最严重的会被定性为二级谋杀，而且要对受害者加倍赔偿。你以为这就算完了？酒驾后，第二年的保险费要涨十倍，司机要重新到驾校里上好几个月课，除了复习交规之外，还得到医院里看护那些因为交通事故住院的受害者，收看酒驾事故的不打码影像，到道路上执勤，做30-90天的社区服务劳动，等等等等。屡教不改的，甚至会被送去停尸房，参观车祸死难者的残破尸体。有些州，还会专门给酒驾司机发“酒驾车牌”挂在车上，一开车就跟游街示众一样。

整体算下来，在美国酒驾就算没出事故，罚款、律师费、保险上涨费、三年车辆附加费、社区安全费、再教育费、戒酒中心治疗费、误工费……没个几万dollar休想完事儿，这还没算生活上的不便和精神上的折磨，以及给学业、事业造成的影响。

所以，在美国，酒驾的后果其实非常严重。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么多美国人，仍然没把酒驾当回事呢？我们还是通过中美两国的比较，来分析分析。先回到法律本身来讲。咱们国家，酒驾的标准分两档：血液酒精浓度大于每毫升0.02毫克，也就是BAC≥0.02，就属于饮酒驾车，大于每毫升0.08毫克，属于醉酒驾车。美国呢，在绝大多数州，年龄在21岁以上的人，饮酒驾驶非运营车辆，要达到违法的程度，必须BAC≥0.08；如果BAC≥0.15，会加重处罚。换句话说，美国的“酒驾”，其实已经相当于我们的醉驾，标准整整松了一档。BAC≥0.08是什么概念呢？对于普通人来说，喝上一两口啤酒，BAC就能从零上升到0.02，喝下一罐，就到0.08了。所以，在我国，罚与不罚的分界，在于喝与不喝，但在美国，则在于喝多喝少。这就容易给公众造成一种错觉，觉得稍微喝点酒开车，是没什么问题的。然而，这里面的问题大了去了。

前面讲了，从“微醺”到“喝醉”，也就是一罐啤酒的事情。多喝一口，少等一秒，就可能超标，这个“度”非常难把控，主观感受也做不了准。很多人觉得自己没上头，实际上早已踩到红线，给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带来了很大威胁。所以，允许人们“微醺”上路，实际上大幅增加了醉酒“上路”的概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个人酒驾被罚，在旁人看来，可能会觉得ta只是不小心多喝了一口，一点儿小错而已，搁谁身上都有可能发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如此一来，社会对于酒驾的容忍度，就抬高了。就像佩洛西的丈夫，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头，代谢能力本来就差，几口啤酒就可能酒驾了，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个心理，让佩洛西老爷子轻松过关。

美国民众不够重视酒驾的第二个原因，要从执法上找。绝大部分的酒驾，不是出了事故才被发现，而是由交警主动查出来的。交警们要么蹲点、巡逻，观察车辆的行驶轨迹，找出可能有问题的司机；要么在特定的时间、地点设立检查点，把所有路过的车辆拦停下来，要求司机做酒精测试。这后一种方法，通常是最有效的，也是最常用的。有证据显示，设点拦查能够将酒驾事故减少20%左右。交警们除了平时开展常规的检查活动之外，还需要不定时来场运动式的集中打击。比如说华盛顿特区和周边四个州，搞了20年的“酒驾拦查联合行动”（Checkpoint Strikeforce），专门挑周末和节假日行动，每年大概要拦下80万辆车。美国交通部从2012年开始，每年的劳动节和圣诞节假期，都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喝酒开车靠边停”（Drive Sober or Get Pulled Over）专项行动，好好把酒驾给整治一波。

把设点拦查作为防治酒驾的主要手段，这在中国和美国基本是一样的，除了两个地方。首先，设点拦查这个项目，在美国一直存在违宪的争议。根据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没有合理根据，是不能搜查和扣押人身财产的。所以有人觉得，按照这个逻辑，如果一辆车好好地在路上行驶，警察没有理由怀疑酒驾，就不能拦下来查酒驾。1990年，美国最高法院通过“密歇根州警察局诉希茨”案，裁定设点拦查酒驾没有违宪。然而，仍然有十个州认为这事儿违反了州宪法而予以禁止，两个州虽然认为它没有违宪，但选择不这么干。所以，美国五十个州里面，十二个不能设点查酒驾，这大大降低了执法效率。

其次，设点拦查酒驾其实不便宜。在美国，设一个检查点，大概要花费五万美元。而酒驾的数量，决定了执法的总成本非常高。美国大部分酒驾检查点的费用，都从联邦政府拨付的专门经费里出，联邦给多少钱，州就只能设多少点位。美国酒驾查出率大概在1.5%左右，根据FBI的数据，2020年因为酒驾和药驾而逮捕的人数，总共是58万，哪怕全算成酒驾，检查规模也不会超过4000万人次。相比之下，我国公安机关年均检查酒驾近1亿人次，按注册机动车数量来算，在执法力度上远胜美国一筹。所以，美国的酒驾执法，相对来说是要薄弱一些，特别是在那些不允许设点拦查的州。这就让许多美国民众，有了喝酒开车不被查的侥幸心理。

第三个原因，我们要从社会层面上找。美国人要担心的“杀手”实在太多，酒驾根本排不上号。在美国，酒驾导致的死亡人数，只有枪支暴力的四分之一左右。而与药驾相比，酒驾的规模也根本不够看的。2013年，美国道路交通安全局做了个路边调研，在周末夜间，大概15%的司机使用非法药物，7%使用合法药物，合计22%。相比之下，血液酒精浓度大于0.005的比例，是8.3%，大于0.08的只有1.5%。同时，对比历史数据，酒驾的人数在稳定下降，而药驾在显著上升。所以，美国民众现在更关心的事是药驾，如果佩洛西大爷是因为嗑药开车被捕，说不定还能搞个大新闻出来。

另一方面，反对酒驾，在美国社会已经形成了共识，该解决的问题，比如说酒驾入刑、拦车查酒驾是否合宪，在90年代的时候，都解决得差不多了。禁止酒驾也不是禁酒，酒企、酒吧没什么损失，相反还给代驾、打车行业带来了生意，皆大欢喜了属于是。所以，也就没有利益集团在背后试图挑战这个共识。这样一来，酒驾就远没有控枪、堕胎之类的议题有争议性。没有争议，就没有不同立场的群体相互对抗，也就很难用这个话题，把人民群众动员起来。换句话说，没有政党会拿酒驾这个话题来争选票，更没有人会掏钱去炒作。精英不在乎，民众自然很少能听到与之相关的事情。相比之下，我们国家直到2011年醉驾才入刑，高强度打击酒驾的行动，也就持续了十年左右，民众对此的感受还很新鲜，酒驾的话题性自然要强上不少。

最后再补充一点，美国人要做到“喝酒不开车”，成本远比中国人高。在美国的许多地方，几乎没什么公共交通。人们出行，不开车的成本，要远高于开车。美国人又特别喜欢半夜三更泡吧、开party。这个时间点，要在不开车的前提下安全回到家里，代价绝对不小。所以，酒驾在美国，有那么点儿“刚需”的意思。既然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刚需”，就容易被更多人理解。“理解”会带来“体谅”，而公众一旦“体谅”酒驾者，就无法对酒驾形成足够的社会压力，针对酒驾的法律惩罚和舆论引导，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总结一下，美国民众之所以对酒驾不够重视，不是因为酒驾的危害性不够大、法律对酒驾的处罚不够重，而是立法与执法的缺陷，以及各种主观与客观的社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有一说一，美国治理酒驾的许多制度，比如说酒驾处罚的上限高、种类多，把保险与酒驾高度关联，“丰富”的酒驾教育课程，给酒驾者的车辆装连锁点火装置、挂酒驾车牌，民众举报酒驾有奖等等，还是值得我们借鉴的。但我们也要吸取美国的教训，不能在标准设置、执法力度以及主观认知上，对酒驾有任何的放松。现在社会上有一些说法，说这么些年中国人已经养成了开车不喝酒的习惯，严打酒驾没什么意义了，还说酒驾标准定得太严，执法强度太高，查出来的案子太多了，全要走司法程序，司法机关负担太重。总而言之，就是找出种种理由，说明没有必要再把酒驾当成一件大事。但事实真是如此吗？美国政府“严打”酒驾几十年，宣传教育不知凡几，老百姓还是没养成喝酒不开车的习惯，每年死亡过万，损失千亿，大几十万人因为酒驾和药驾被抓，占逮捕总数的十分之一，统统要走司法程序。相比我们十几万的案件量，他们的司法机关，可要累多了。而这，正是民众不把酒驾当回事的后果。防治酒驾是一项长期工作，没有终止期限，光是政府重视也远远不够。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把酒驾当成一件大事，把严防酒驾当成一种常态，一刻都不得懈怠。

节目最后，又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吟唱环节了。感谢各位观众对我们一如既往地疼爱，观察者网是一家独立而负责任的新闻网站，我们秉持全球视野、中国关怀的理念，为大家制作节目。想要支持我们的朋友，可以加入付费会员频道观察员，年费198，使用我的邀请码007可立减十元。现在充值，还有机会领取观网限量版徽章一套，一套五枚，大家赶紧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