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讲：为什么美国控枪这么难？为什么美国人非要持枪？_风闻

​大家好，我是刚解封就陪你看美国的谷智轩。最近，美国又陷入了“枪击案风波”，一名年仅18岁的凶手，在开枪打伤自己的祖母后，袭击了得州一所小学，造成19名儿童、两名成人死亡。案件发生后，又引发了美国社会对于控枪的大讨论。拜登大呼要“化悲痛为行动”，得州州长却说控枪阻止不了枪击案，美国全国步枪协会（NRA）年会也照常举行，“懂王”在会上发表演讲，甚至还跳起了标志性的“尬舞”。 

自1791年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通过以来，美国社会就一直在讨论“枪”的问题，结果讨论到今天，买枪成了一种信仰，持枪成了一种习惯，枪支暴力成了一种常态。本期《轩讲》就来聊聊，为什么在美国控枪那么难，为什么美国人非要持枪不可。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有必要先澄清几个误区。网上经常有一种说法，美国造枪企业财大气粗，在政界手眼通天。因为它们的游说，才导致控枪法律不严，枪支管控存在各种漏洞。我们来一层层地分析。首先，美国的枪支市场有多大？2018年，美国国内可统计到的枪，超过4亿支，人手一支还有多的。美国以全世界5%的人口，保有了46%的全球民用枪支。美国烟酒、枪炮及爆炸物管理局（ATF）统计，过去20年来，全美枪支年产量翻了三倍。去年，全美一共卖出近2000万支枪，仅次于2020年。整个枪支弹药行业市值达到192亿美元，提供了约38万工作岗位，纳税近90亿美元。 

靠这样的基本盘，美国枪支行业在国会是“一手遮天”吗？答案是未必。就拿ATF管辖的另外两项——烟酒行业来对比。不管是行业总产值，利润还是纳税，枪支行业都排在最后。游说资金的投入也反映了这个趋势。公开资料显示，1998年至今，美国拥枪组织直接花在影响立法上的钱，差不多有1.7亿美元，平均下来每年不到1千万。而且出这笔钱的不只是企业，还有各种经销商，加上视拥枪为信仰的普通民众。去年，全美高达4.5万人死于枪击。而平均每年死于饮酒过量、吸烟的美国人，其实都超过了这个数字。但你在美国讨论烟酒的危害，热度和争议性远比不上控枪问题。

其次，在美国枪卖得火不火，不是企业一厢情愿能决定的。分阶段来看，美国枪支产量直到最近10年才快速增长，2016年达到巅峰。其中一个背景是，当时的奥巴马政府主张收紧枪支管控。这引发了“拥枪派”民众的恐慌，纷纷提前囤货，市场一度供不应求。而特朗普支持拥枪，他上台后，美国枪支销量反而开始下跌，部分枪企甚至倒闭。直到最近两年，疫情与国会骚乱，又抬高了美国人买枪的热情。卖枪，也是要尊重市场规律的。

此外，近年来，许多州都推动制定了“就地防卫法（Stand your ground law）”，鼓励必要时开枪自卫。在中国，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遇到危险或冲突先报警，以保证自身安全为主。但这个“就地防卫法”则相反，只要一个公民合法行事，面对暴徒施加伤害时，可以使用致命武力，来保护自己或他人，而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说白话，如果别人先开枪，鼓励你开枪“以暴制暴”。美国目前有38个州承认“就地防卫”原则，要么是直接立法，要么是靠司法判例。这客观上也鼓励了更多人持枪。在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才有了近10年来，美国火爆的枪支市场。枪企，以及与枪企勾连的游说组织，对这些因素不能说没有影响，但如果说起决定作用，那还是有些夸大了。

对于美国的枪患，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是全美步枪协会（NRA）在背后捣鬼。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这个组织在媒体上大搞各种宣传，誓死捍卫第二修正案中的“拥枪权”，还对国会发动金钱和选票攻势。前面提到过，拥枪派20年来花了1.7亿美元游说资金，其中仅NRA一家，就捐了三分之一。该组织号称有500万会员。2005年到2013年，NRA从造枪企业收到的捐款，大概在1900万到6000万美元之间。甚至有造枪公司，允许NRA从卖出的产品中分成。NRA还给每个共和党政客“打分”，根据对方在控枪问题上的立场，来决定是否捐助、捐多少。少的就是几千美元，多的如特朗普，大选年从NRA收到3000万美元。 

不过，虽然NRA对抵制控枪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说它扼杀了美国的控枪法律，也有点夸大其词了。因为美国与控枪有关的法律，数都数不过来。单在联邦层面，自从1927年通过《枪支邮寄法》，控枪立法超过10部。各州与地方也有大量立法，枪械该怎么存放、怎么携带，能不能改装、在公共场合拆卸，孩子如何继承父母的枪，枪丢了怎么办，能不能用枪来办抵押贷款……总之，你能想到关于枪的方方面面，都有规定。到1933年，联邦、州与地方的控枪法律加起来，就有将近2.3万部。70年代，首都华盛顿特区通过了堪称最严厉的控枪法，除执法人员和已经有枪的人以外，所有居民一律不得保存手枪，长枪也得锁在家里，或者拆开。芝加哥的 3 个近郊地区曾经禁止持有手枪。加利福尼亚、佛罗里达、伊利诺伊与华盛顿特区，禁止在公共场合携带任何枪支。大体上。美国北方的大城市，对枪支的管理普遍比较严格。在这些地方持枪，稍有疏忽就可能违法，甚至被判重罪。

对于美国的枪患，还有第三种解释，就是所谓的“祖宗之法不可变”。美国人持枪权的根基，在于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原文翻译成中文是这样的：“纪律良好的民兵队伍，对于一个自由州的安全实属必要，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予以侵犯。”但是，这“祖宗之法”，真的不可变吗？当然是可以的。首先，虽然美国人老是把他们的宪法看得跟宗教元典差不多，但那毕竟是人定而不是天定的规矩，修修补补总是能做到的。比如说，美国1919年用宪法第十八修正案禁酒，1933年又用第二十一修正案把禁酒令废除了。

其次，这第二修正案，是两百多年前制定的。那时候法国才刚大革命，大清的龙椅上，还坐着乾隆皇帝。当年为什么会有这个第二修正案呢？美国刚建国，内忧外患不断，社会动荡不安，亟需一支军队，去指哪儿打哪儿，所以在宪法第一条里面，加入了授权国会组建常备军的内容。可美国刚靠着民兵，勉强打赢了英国的常备军，对常备军有点PTSD。只靠民兵打仗不是长久之计，可各州对常备军又不信任，生怕联邦有了军队就会挥师而下，一统天下。于是乎，立法者们就在限制联邦权力的《权利法案》中，加入了第二修正案，确保各州能有一定数量的民兵，制衡联邦军队。在修正案的草案中，原本还有民兵的定义以及不得强制服兵役的内容。在修正案通过第二年，国会就通过了《民兵法案》，规定给民兵配备武器，包括步枪、明火枪和刺刀。所以，美国人的祖宗们说“人民”时，脑袋里主要想的是民兵，带武器的目的，是为了平衡联邦与州的权力。

不过，这两百年后，美国人吹的“持枪自由”，早已脱离了“民兵”和“限制联邦权力”的范畴，武器也早不是两百年前的枪和刀。反正当年祖宗们没讲明白，子孙们怎么解释，不过就是动嘴皮子的事。人总能为自己想干的事找到理由，祖宗的话就是金字招牌，断章取义不要紧，能为我所用就行。所以，有些人就拿着修正案里的半句话，利用各种大众传媒，pua了一代又一代美国人，生生把“天赋枪权”刷成了信仰，把“持枪自由”造成了一种文化。这里面，还有美国司法系统的参与。在美国，如何用援引旧的法律，来管理新发生的事，还是要法院来一锤定音。而最高法院怎么判，既取决于九个法官的人事安排，也取决于社会舆论的整体倾向。而法官的人选，社会的风向，都与权力的斗争密不可分。

其实，政治学和法学，对于“法”的理解有点儿区别。在政治学里面，法律只是一种规则，而规则的制定，背后是权力的博弈。“法”不是靠嘴巴辩论出来的，而是靠拳头和金钱砸出来的。有的情况下，赢者通吃，完全由胜利者制定规则，而如果没有绝对的胜利者，那就相互妥协，各退一步。所以，“祖宗之法不可变”，本身就是胜者定下的规则，从来不是绝对的道理。没有什么“法”是不能改的，改不了，只是因为“维新派”比“守旧派”弱，改变现状的力量还不够。

实际上，美国社会对于公民个人是不是拥有持枪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没有形成全国层面的共识。支持和反对“持枪权”的两方，都只能算是“维新派”，没人可以给美国这个国家定下这个规则。联邦以下，各个州、市都各自为政，有自己的规则。前面说了，首都华盛顿特区，自1976开始，就实行严格的禁枪令。2003年，美国著名的保守派智库加图研究所出资，找到一个华盛顿居民，挑战这一禁枪令，再通过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不但推翻了特区的禁枪令，还让公民个人的持枪权，变成了整个国家都要遵守的规则。禁枪令搞了快三十年，“持枪派”此时出手，就是因为“9·11”后，美国国内草木皆兵的氛围，再配合共和党执政，大大增强了他们的力量，带来了胜利的希望。近十年来，“禁枪”已经在司法上不存在争议，“不得禁枪”就是法，而要改变这个情况，没个几十年休想改变。美国社会被迫形成了共识，争论的焦点已经转移到“控枪”上。而“控枪派”与“反控枪派”之间，实力对比如何呢？2010年到2018年，反对控枪的利益集团，给候选人打钱超过1.1亿美元，而支持控枪的，给他们支持的候选人的资助，不到1300万美元，前后差了近10倍，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美国的“禁枪派”一败涂地，“控枪派”一蹶不振，原因都是相似的。一来是由于拥枪派起步得早，“天赋枪权”的提法太过洗脑，几百年下来pua非常成功，给美国人打上了牢牢的思想钢印。这个印子要祛除，没几代人的功夫不行。二来么，政治形势变化，被“持枪派”抓住机会，奠定胜局。这三来么，我们要回到“枪”本身上说，看看美国人对“枪”的需求。 

前面说了，美国人对“枪”最初的需求，来自对需要靠武装的民兵组织，来限制联邦的权力。但是，这个需求，现在已经跟“枪”没什么关系了。光靠零零散散的4亿多支枪，哪里能跟美国称霸世界的常备军对抗？要我说，如果按照第二修正案本来的意思，应该推行持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自由，人手坦克、火箭炮才对，光有枪顶什么用？政权能不能稳固，首先要看的就是能不能垄断暴力。在美国这里，联邦政府虽然不垄断枪，但是垄断更强大的武器，建立了绝对的武力优势。老百姓就算有枪，也只能相互折腾，根本不影响上层精英的统治。

那现在，美国人对“枪”还有什么需求呢？美国中西部，地广人稀，基本都是大型的农场、牧场，开车几十上百公里，才能到镇上，打个911，警察没个把小时都到不了。这些地方的人，枪支既是生产工具，又是自卫手段，持枪就是刚需。 

除此之外，在城市里面，人口密度大的地方，民众对枪的需求也不小，而这种需求，往往是枪本身造成的。我们来做个选择题。想象一下，你在一个人很多的房间里，下面三种情况，哪一种最让你感到害怕？1）所有人都没枪；2）一部分人有枪，你没有；3）一部分人有枪，你也有；4）所有人都有枪。我想，大多数人都会选2。枪越多，发生枪支暴力的概率就越大，民众就越恐慌，越需要枪来保护自己，然后就会有更多的枪——闭环了。这就是为什么，每次严重枪支暴力事件之过后，都会产生恐慌性的购枪潮；在最高法院确认“公民持枪权”的一年后，自卫用的半自动手枪，销量就首次超过了打猎用的步枪；校园枪击案发生后，“武装校园”的提议，就会出现更多支持者。奠定“公民个人持枪权”的另一个案件——“麦克唐纳诉芝加哥案”的主角，之所以要拿手枪自卫，就是因为家里前后被抢劫五次，周边社区，也都被黑帮和毒贩子接管。所以，一旦“个人持枪”这个事开了头，除非公权力能以雷霆手段，在短时间内把民间的枪支数量降到零，否则枪支只会越来越多，直到当地所有人都有枪，可以以暴制暴，真人吃鸡为止。而在社会矛盾巨大，有充分的犯罪动机地方，这个过程会进一步加速。

我们要有个概念，光靠“控枪”，是没有办法减少枪的数量的。所谓的“控枪”，只是在剔除那部分没资格买枪的人，但大部分身家清白、精神健康的“良民”，还是管不着的。而那些已经买下的“存量枪”，政府更是缺少管理的抓手。所以，“控枪”最多只能减缓枪支的增速，要由“增”变“减”，非“禁枪”不可。而哪怕美国突然顿悟，真的要“禁枪”了，某个国家用三个月收了70万支枪，我们以这个效率来计算，4亿支枪，也要近16年才能收尽。我们都知道，美国总统最多只能干八年。这个规模，美国政府已经没办法禁枪，也不可能遏制枪支的需求——没有这个能力知道吗？所以，“控枪”也好，“禁枪”也罢，一定要趁早，如今美国的枪太多，也太需要枪，干什么都已经晚了。

造成今天这个烂摊子，美国的政治体制，也是功不可没的。前面说了，在管理枪支方面，不同的州，规定差别很大，还存在管辖权问题。枪支可以从管理相对薄弱的地区，轻松流动到管控严格的州和市。这次得州小学枪击案发生后，州长辩解说，芝加哥枪管得严，枪击案却不见得数量少。但实际上，芝加哥的枪，60%都是从枪支管理宽松的共和党州购买的。拜登把枪比喻成流行病，还挺形象。这玩意儿不但有的人越多，传得越快，管理起来还存在个“木桶效应”，只要有一块短板，控枪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另外，美国的安保力量，私有化程度非常高。据统计，美国有超过9万家私人安保机构，而政府执法机构的数量，只有1.8万个。私人保安与公共警察的比例，也达到了 3:1。这些安保机构，不但给经济做出了贡献，还吸纳了许多退伍军人，促进了美国社会的稳定。没有枪的威胁，哪需要那么多保安，卖得了那么多装备？所以，虽然直接买卖枪支弹药的市场并不能算大，但加上这些间接靠“枪”吃饭的人，市场就扩大了许多倍。而且，这些安保机构与美国的军队和安全机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能量很大，“游说”的本事，比起打钱为主的NRA，只高不低。

最后，又讲到美国的两党之争了。枪支议题，一直是美国最政治化的社会议题之一，是两党争斗的焦点。共和党大多主张拥枪，民主党一般主张控枪，泾渭分明。近年来，美国社会撕裂，党争趋于白热化，驴象妥协的能力越来越差。候选人对控枪的态度，本来只是选民投票的重要参考，现在成了“一票否决”的条件——只要你支持控枪，我就不投你票，反之亦然。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共和党议员，根本不敢在控枪问题上松口，因为在他们的选区，无论在别的方面做得如何，只要支持控枪就选不上。另一方面，反控枪派非常团结地支持共和党，背后有金主支持，还有NRA这样的组织站在前台冲锋陷阵，而控枪派则不一定支持民主党，还至今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专门性组织，来领导控枪运动，这无疑分散了后者挑战现行秩序的能力。左翼无限可分，右翼铁板一块，到了这里又能适用。

美国的枪支问题，可以说是一种结构性缺陷导致的硬伤，而且长期讳疾忌医，硬是拖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当“枪”成了一种文化符号、精神象征，当民众惧怕枪，却不得不需要枪，当体制缺陷，不断为“持枪自由”盖章背书、保驾护航，当社会矛盾，为枪支泛滥成灾，继续推波助澜，美国便再无可能有刮骨疗毒、去除枪患的能力与决心。得州小学的悲剧，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一种常态。就在枪击案发生前10天，一名18岁的白人男子，在黑人聚居区的超市，向人群开火，造成10人死亡，3人受伤。枪击案发生后5天，一名年仅1岁的男孩，在车内被当街枪杀。2022年刚过半，美国已经发生了212起大规模枪击案件，一万七千多人死于枪支暴力，打破了2021年的纪录。中文互联网上经常有人调侃：自由美利坚，枪战每一天。这固然赤裸裸地戳中了美国的痛点，但枪口下的一个个冤屈的亡魂，本来应该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我只能用他们自己的话来祝福一句：God Bless America。 

节目最后，又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吟唱环节了。感谢各位观众对我们一如既往地疼爱，观察者网是一家独立而负责任的新闻网站，我们秉持全球视野、中国关怀的理念，为大家制作节目。想要支持我们的朋友，可以加入付费会员频道观察员，年费198，使用我的邀请码007可立减十元。现在充值，还有机会领取观网限量版徽章一套，一套五枚，大家赶紧行动吧！

好了，以上就是本期《轩讲》的全部内容，节目的文字版，我会放在我的公众号@real谷智轩，欢迎大家关注，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