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村里的“树先生”找工作_风闻
人间后视镜-人间后视镜官方账号-我保证,故事与你有关。2022-05-31 10:47

通过快手,刘超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在直播间他常说起这样的口号:誓做劳务行业的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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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刘超的人力公司搬了八次家。
新的公司就在S40省道边上,近几年,江苏常州市金坛的工厂处在快速的扩张期。刘超人力的邻近处开有一家“金坛关节病专科医院”,四周则被工厂包围:无纺布厂、精密机械厂、包装机械厂、金属表面处理厂……一路上,总有几个工人们结伴骑着电动车,停留在厂门口,浏览着最新的招工信息。但大多数工人,更为依赖人力劳务公司。

常州并不是传统的老牌制造业中心,产值远不如南方的深圳、东莞、佛山,更像是上海、苏州为中心的长三角制造业辐射地带。在全国,它排名在17名。但它的成长很快,尤其在先进制造业上:中国每四台机器人,就有一台来自常州。石墨烯产业,占了全国一半的市场份额。光伏产业,在销量总量居全国第一。
产业的扩增,更多的厂房盖起,工厂也需要更多的工人。五年前,仅在金坛区只有十多家人力公司。现在,登记在案的人力公司增长到二百多家。规模不同、鱼龙混杂的劳务中介公司存在着很多弊端,工人们无法得到更透明的信息,有时可能会遭遇黑中介,不仅工作没找到,还被骗去一笔钱。
通过快手,刘超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在快招工直播间,他常说起这样的口号:誓做劳务行业的一股清流。
新的办公地一共有三层楼,其中一半是寝室。这里接待了不少从中职、高职、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也接待了负债者、创业失败而要进厂打工的人。很多工友找到工作后,放假也会来这里玩。大厅摆有台球室、兵乓球室,还有一片鱼塘可以钓鱼。
在这里,我认识了工友杨全富。他从不参与工友们的娱乐,常常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这是他第二次来常州。
去年,杨全富通过刘超人力进入光伏厂时,已经39岁了。对于他来说,这代表了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出省、第一次写简历、第一次面试、第一次体检、第一次进厂。
“我从黑龙江过来时,还是有些不相信,从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些。”

对于找工作来说,杨全富来得相当晚了。
2月24日,他来到常州,这时候元宵节的工人返潮已经结束,工厂基本招满了。又赶上了苏州疫情,不少苏州人也来到常州找工作。在面试中,杨全富也很难占优势。他有双斜视眼,常皱着眉头,不怎么爱说话,反应也有些慢。
在村子里,杨全富是邻居中的异类,不仅是大龄未婚,更是因为他没有养活自己的活计,连个朋友也没有。在家里,杨全富是老幺,他有四个姐姐。只有他一直留在家里,成为了农民。但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合格的农民,并不懂得怎么种田,只是帮着父母打个下手,“帮着挑挑水,做些简单的饭菜”。近几年,杨全富会在农闲的时候,出门捡些破烂,有时会去建筑工地当零工。但一年下来,也很难赚到一万块钱。
人们常嘲笑他是个傻子,杨全富已经习惯了。自从记事起,身边的人就会嘲笑、谩骂他,他被起了很多难以启齿的外号。他说:“我相貌不好,没啥学历,也不爱吱声。”

🟧 杨全富
十岁时,杨全富才上小学,他比同学们大两三岁,但还是被欺负。十六岁小学毕业,他再也没有交过朋友。他没有继续念书,也没有去找工作,开始呆在了家里。杨全富说自己的性格像妈妈,胆子非常小。爸爸的脾气却是暴躁的,常常对着妻子砸碗筷、摔家具。
二十岁时,杨全富相亲过一次,对方没有看中他。“老妈问我,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呀?我就会说,我不是相亲过一次了吗,我这么穷,别人瞅着我也害怕,谁会想嫁给我?”十多年前有一次他去超市,一个女孩看到了他的斜视眼,尖叫地跑开了。这件事让他印象很深,他决定不再相亲,“要是我有钱的话,一定要把眼睛给治好。”
杨全富就这样和父母相依为命,一直生活了三十多年。

2021年,杨全富的父母干不动农活了,卖掉了家里的地。东北的疫情反复,杨全富得到零工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只好呆在家里,无事可做。十月,二姐在刷快手时无意中看见了刘超的直播间。她连看了好几天,想着,不知道弟弟有没有机会去?
二姐跟刘超连麦,在直播间里讲了弟弟的情况、个性,现在家里遇到的经济困难。刘超当场说:“来试试吧,不管成不成,我们给你报销车票。”
那时正是常州工厂的招工旺季。刘超每天最多要把五六十个人安排到厂子里上班。来的人太多,公司安排的宿舍完全不够用。刘超要同事们搬空了办公室、会议间,让来的工友们打地铺。“晚上我们也把中央空调都开上,当一个临时住所。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求职的人露宿街头。”

🟧 刘超为求职的工友们安排免费宿舍
但杨全富还是犹豫,母亲舍不得他出远门。在这之前,省会哈尔滨是杨全富去过最远的地方。十多天里,刘超公司的客服给杨全富打了好几个电话,耐心地解释了面试、进厂的一些细节。杨全富想,反正能报销去的车费,还是试一试。
“我从没打算进工厂,就寻思着自己相貌不好,怕人家欺负我。他们就和我说,别担心,我们能帮你,过来也能赚点钱。我想着父母年龄也大了,也希望赚几个钱,好好孝顺下他们。”

五年前,金坛只有数十家人力公司,在今天,登记在案的人力公司已近二百多家,规模不同,鱼龙混杂,工人们无法得到更透明的信息,有时遭遇黑中介,不仅工作没找到,还被骗去一笔钱。
传统劳务公司普遍信息不透明。大多数劳务公司层层代理,中介在朋友圈里发布招工信息,但中介和上游的招聘公司可能隔着好几个人。制造业中又存在大量的的劳务派遣,工人们可能在一个工厂干满了一个月就被结束工作。
各种不确定性经常会让工人们利益受损,刘超会尽量去避免。目前,他的公司签约了八百多名派遣工,驻场部同事会经常和工厂人事进行联系,了解最新的用工需求,他会和工厂签订用工协议,沟通好工期时间。
“很多劳务公司只把好信息告诉工人们,比如工厂饮食多么好,工价多么高,但对弊端就只字不提。比如,一个苏州的工厂,工价告诉了,工时告诉了,但工人去了上班才知道,上班要12个小时,宿舍离工厂很远,去一趟就要一个小时。最后真正属于工人的时间可能就只有八小时了。”
除此之外,劳务中介会发布一些“套路单”,比如承诺30元每小时的高工价。工友们没有看清楚条款,这个工价只在第一个月有,且要在第三个月时才补发。工厂也和中介公司有了默契,在员工没有干满三个月时,就想办法开除掉,最后只支付很低的工价。

🟧 江苏常州,找工作的人
十九岁的田红琴就遇到过这样的事,她从贵州老家的服装厂离开,找到一个中介去了苏州一家电子厂。当时,对方承诺有39元工价。但做了两个月后,田红琴才发现工资只有每小时15元。在这之前,她还向中介交了一大笔钱,包括了入职费、押金、体检费。最终她辞掉了工作,来到常州找到刘超,进了一家电子厂上班。
但做了半个月后,家里出了急事,田红琴需要辞职。那时,田红琴没有回家的路费,按厂里规定,还要扣除部分工资。刘超听闻后,帮忙办理了急辞手续,还借给她700块路费。回来之后,田红琴又通过刘超进了一家光伏厂。她很感谢刘超的帮助,“在外面漂泊,超哥的公司给了我一种家的温暖。”
“在直播间里,我们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会讲得很清楚。我们所有一切,都在阳光下,因为都有好几百人、好几千人在监督着我们。” 每一次,直播间介绍新的工厂时,刘超团队都会进行验厂。这些拍摄素材,包括工人的工作环境、食堂伙食、住宿,都会发在快手短视频作品里。“工友们有了基本的了解,再来决定要不要来这里工作。”
越来越多的求职者不愿意和传统中介打交通,更喜欢在直播间进行连麦沟通。在刘超直播间里,学历不太高的工友,更关注短期内能拿到更高的工资;刚从大学、高职毕业的学生,则更关心未来的发展前景。一些年轻的工友,也很关心厂里面的异性多不多,考虑到了恋爱和结婚。

🟧 进入五月大学生毕业季,快手“2022大学生云端招聘季”开启,刘超办起了大学生云端招聘专场。图源央视财经频道《经济半小时》
刘超说,常州有很多优质的工作机会。这里有大量的新能源、精密制造的企业入驻,这些工厂需要懂技术、会管理的新工人。以一家大型锂电池厂为例,招聘普工的比例只有35%,更多需要的是技工、管理岗位。
“缺工人,也更缺人才。” 刘超称,他更希望培养更多的工友在工厂中取得晋升。“在锂电行业,每三个月会有一次晋级。如果你表现的好的话,一年左右可以成为班组长。这个行业发展很快,一直在铺设新产线。我们之前招了一批工友,去了上海学习三个月。回来之后,直接在厂里面当技术领导。”刘超说道。
“各种情况都会有。如果是全富这样的情况,更多是想着找到一份工作就好。”
刘超称,工厂有一种相对的公平性。“只要是一个厂、一个岗位,不管你是杨全富,还是李全富,都是一个工价。你肯学,肯努力,也一样有着进步的空间。工作碰到了委屈,随时来直播间告诉我,或打个电话,马上解决问题。”

🟧 刘超和工友一起打台球
3月3号,刘超化身成了包公,工作人员扮成了衙役,开始了一场直播。背景是欢快的音乐,衙门们挥舞着牌子:“关注超哥,找好工作”。
“用一种新的方式直播,为了更好地留住人,如有不适,多多担待。” 刚说完了这句话,刘超又自嘲道,帽子戴着真丑。底下有人留言:“超哥断阴阳”。“超哥断不了。但如果大家遇到什么问题,超哥绝对是劳务界的包青天。今天给大家介绍四个新工作。”

🟧 刘超展示当天的直播回放
每选择一个新企业,刘超都会做一份备忘录,上面列有各项招聘要求:年龄、学历、性别;能不能接受有纹身、有案底的工人?上班能否带手机,是坐着上班,还是站着?如果站着,能不能走动?白班还是夜班,转班的频率?体检能不能报销?薪水则要细致到工价多少,有效工时有多少,发薪日期、休息时间,要多久提离职;还有食宿,工友要花多少钱,上班距离远近,是否管餐,有多少用餐时间……
刘超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求职者不吃亏。

🟧 刘超做的企业信息备忘录
刚进入招聘行业时,刘超和一家口罩厂合作。刘超帮忙招满了人,一个礼拜后,工厂又给招来的员工都办了离职手续。但很快,厂方又在工作群通知,要紧急招人,重新让这些离职的员工再次入职。
“他就是不想给我劳务费,又通过自己名义重新招。我发现,劳务中介里面套路很多,那几个月就沉淀学习,见识了不少黑中介玩法。”
这之后,刘超成立了驻场部,除了能协助工友们面试,也能对工厂进行监督,关心工人进厂后遇到的困难。这样不仅减少人员流失,也维护公司和工友的权益。驻场部经常和工友们讲解套路单的陷阱,在选择企业时,刘超从不会和发布套路单的工厂合作,更不会接触和抵押身份证、强制加班等不合法行为的工厂。
刘超称,正常的工价一般在18元到28元之间。在直播间里,他告诉粉丝们,“低会有低的原因,高也有高的道理。”一般来说,年轻的、学历较高的人,有可能一开始就能找到二十多元工价的工作。工价更低的工作,会以不用上夜班、能提供更多加班时间的条件,来吸引求职者。

🟧 刘超的快手直播间
那天的直播间,刘超推荐了一家生产电缆的企业,工作主要以操作机台按钮为主。全部是自动化生产,工作比较轻松,但要求学历大专,并有更严格的面试。刘超按着计算器,“25元每小时,白班10.5个小时,夜班的工作会有12个小时。上四天休息两天,如果你不加班的话,也有6000多元收入。”
另一份生产汽车内饰的工厂,工价只有19元。但不需要上夜班,工作时是坐着的,每天最多可以工作14个小时。“这份工作,18岁到45岁都行,男女不限。工作也很轻松,这也是它低的道理。”
这时,直播间来了一个人连麦。对方来自河南漯河,称前段时间通过直播间帮儿子找到了工作,很感谢刘总。但是家里老人病故了,只工作了三天的儿子,想要办离职回家。工厂认为是旷离,不愿意结清690元工资。
“我在直播间里就火了,人家奶奶死了,还要走正常的离职手续。一般是提出离职后,要再工作一个礼拜。但这种事情,就要特事特办,我不管你是谁。奶奶死了,还不让人回家去尽孝了?”
当场刘超就要驻场部的同事把钱转给了工友。

🟧 刘超团队的直播时间表

驻场部阿飞和刘超是发小。两个人都33岁,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小时候,他们都喜欢看《古惑仔》,休息时总结伴去游戏机室、网吧。那时刘超就有一种服软不服硬的性格。
“刘超脾气很倔,只要不听话就要打你,但也很讲义气。幸好他后来去当兵了,在部队里受了锻炼。”阿飞说。
2005年,十六岁的刘超去了福建当兵,阿飞从开封一所中专毕业,之后进了广东的电子厂。阿飞在厂子里呆了三年,直到出了次严重工伤,才回到河南老家。“当时我在维修机台,机关失灵了,机器直接下来了。我感到手热热的,一看,手套上都是血肉模糊的样子。”直到现在,阿飞的两个手指甲都是变形的。
2010年,刘超退伍,接手父亲的运输车公司,聘用了阿飞当司机。运输车装着农村的玉米、小麦、花生秸秆,拉着一些厂里去买。刘超很讨厌这个生意:“很痛苦,很受气,和我的性格完全不符。你车子想装得多,就要非法改装,超宽超高了。所以,你走在路上,你是个孙子。你找料厂进货时,也是个孙子,去企业卖货,也是孙子。为了卖个好价钱,一路做公关,卑躬屈膝的。”
2012年,运输车的生意好景不再,刘超找亲戚借了钱,在县城做起了瓷器生意,进了两三批货,倒亏了十多万。2014年初,刘超的父亲去世,回到家里算了个帐,旁边坐着都是亲戚。
“他们都是我的债主呀,一算,我总欠帐还有38万。当时二叔站了起来,就说所有人先回去吧,他也没什么钱,让他再发展几年,试试看。刚好三月份,我过完25岁生日之后,油改气的资质审批下来了。那一年,油价涨了很多,我的生意变得特别好,很快就还完了亲戚的钱。”
尽管开瓷器店赔了不少钱,但刘超认为很有收获。那段时间,他常和商场里负责营销的副总经理见面。当时经理说了一句话,让他印象很深:“人流就是财流”。这样的经验,刘超之后运用在了服装店的经营上。2017年,刘超在县城开了1800平方米的服装卖场,又在一个乡镇里投资了间4000多平米的卖场。至今,他和妻子在县城的生意还是很好。“去年,我们就有1300万营业额,毛利至少20%。劳务人力刚起步,去年的营业额有200万,但毛利要低不少。”

🟧 刘超的服装卖场
2019年10月,刘超想要尝试通过快手获得更多的互联网流量。他以服装店为题材,拍摄了很多类似这样的故事:一个看起来跋扈但善良的女导购,碰到了一个严厉但其实关心员工、更关心客人的老板。2020年,赶上了疫情,服装店生意很差。刘超本想尝试直播带货,但很快,他发现自己作为“二道贩子”并没有价格的优势,于是作罢。
也是那一年,一个做劳务中介的朋友找他帮忙,开车拉着一批工人从河南到江苏常州一家工厂上班。很快,又有几个人要去江苏盐城,并告诉刘超可以在快手多招几个人,工厂会给他费用。刘超意识到,做人力资源会有更多的机会。
今年1月底,快手开通了“快招工”频道,刘超明显感觉到来直播间的人变多了。最近一年,刘超给12家企业做过专场招聘,为工厂招募了5000多名工人。“现在我们也孵化了其他主播,但转化率并不高。他们更信任我,这是一点点积累来的。”

🟧 工厂的宿舍一般不能做饭,因此刘超特地为工人们配备了自助厨房
刘超认为自己很适合做一个招工主播,因为他经历过没钱的日子,更能明白工人的处境,自小有着打抱不平的个性,让他更坚定想要为这些工友们服务。“我就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碰到可怜的人,会觉得很可怜。如果工人们的权益受到了侵犯,我一定要站出来。”
未来,他还打算成立法务部,来更好解决工友们的维权问题。

🟧 刘超以快手招聘主播的身份参加人民会客厅两会时刻特别节目
2011年,阿飞在短暂和家人干了一段建筑后,在县城跑起了出租车。一跑就是八年,过去花三十多万买的出租车牌照,现在贬值了十多万。因为网约车的冲击,干出租更难了,阿飞又重新改行跑长途运输车。最开始,工资六千元包吃住,后来慢慢涨到了八千多元。
“天天在车上,睡在车里,跑北京、天津、河北,南边就是湖南的娄底、怀化。我就这样跑了一年,开长途大车确实很危险的,缺乏睡眠。”阿飞说。
2020年7月,刘超又找到了阿飞,让他来自己的快手直播间工作。
阿飞没想到,十多年后自己又一次来到了工厂。只不过这一次,他成为了帮助工人的人。

来到江苏常州,杨全富先要坐中巴车,到几十公里外的海伦县火车站,到哈尔滨转乘,再坐20多小时火车到常州站。出了火车,他从出租车的窗外看着外面,“我们老家是个农业县,来这里感觉变化好大,风景啊、房子啊,哪哪都不一样。”
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海伦县共有85万人,其中农业人口有65万。但常住人口只有48万,对比十年前下降了37.59%。共有37万人选择了在外地工作、生活,当地政府也鼓励人们外出打工。2020年,海伦组织了370个农民,在哈尔滨坐飞机前往浙江温州。这也是黑龙江省首次以民航包机形式向省外输送务工人员。
杨全富也终于踏上了同龄人的旅途,只不过要迟了很久。

第一次见到杨全富,阿飞就觉得他太老实了,在外很容易受到欺负。作为驻场,阿飞的日常工作主要是协助工友们面试、体检;在工友们进厂后,他需要定期联系,解决一些工友们碰到的问题,常见的是解释工资单、协助处理离职手续、工伤等等。每周,阿飞都有一个排班,上面写着要去的工厂。
“像是全富这样的,要去管理人性化的企业。一些看起来就不太好的领班,就不适合他。一定要是很正直的领班,让他在车间起码不会被歧视。”
最初进入光伏厂,杨全富并不是很习惯车间的生活,年轻的工友们会给他起难听的外号。“我也不生气,习惯了。”杨全富更为担忧的是,班组长对他很有意见,认为他做事太慢。“他就说,我能不能干?干不了,立马辞职走人。”很快,杨全富从装箱,换到了撕摸的流水线。“往后一点点,我也会做了,班组长对我印象就变好了。”
在工厂宿舍里,他尽量不和同事说话。最多,有人找他借个充电器,他就不言语地递给了别人。有次,杨全富在一旁打电话,工友走过来,提醒他要去吃饭了,杨全富变得不耐烦,什么也没说,只是幅度很大地摆手,提醒着别打扰我;在体检的时候,阿飞提醒了杨全富好几次,他才意识到要把装了尿液的杯子丢到垃圾桶里。一个检查胸科的上海退休医生,语气很凶地对杨全富说道:“往这里靠”,杨全富不为所动,他没有想清楚到底往那边。医生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往这边!往这边!”这些不友好的表情,杨全富会记在心里,让他更为谨慎地和其他人打交道。“我大老远从东北来,不想再被人欺负你,就干脆不做声。”
在光伏厂的两个月,阿飞来看过杨全富两次。每一次见到阿飞,杨全富都会摆摆手、笑一笑。“我也不好意思讲什么,就这样打个招呼。”阿飞问他,在厂里工作得怎么样?吃得习惯吗?有人欺负你吗?杨全富总会点点头,说挺好的,挺好的。“这边谁也不认识,阿飞来看我,觉得很温暖、很激动。”

🟧 杨全富在体检
在常州这些天,阿飞一直陪着杨全富面试。
此前,杨全富面试了两家工厂。一家是污水处理厂,愿意录取,但杨全富拒绝了。因为厂区离宿舍有三公里,也无法提供班车,而自己又不会骑电动车。另一家是太阳能光伏厂,那天有二十个人面试,有五个人没有通过。面试官告诉他,之后等通知。这代表他没有被录取。“他看我相貌不太好,再看我写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就不想要了。”
进入面试,问题都很简单,就问问过去有没有进厂经验、能否接受两班制、是否接受上班时穿着无尘服。阿飞嘱托道,回答时一定不能犹豫。“如果对方觉得你有迟疑,可能会降低一半的通过率。无尘服是连体的,出去上个厕所要全部脱掉。很多人不习惯,只想穿普通工装。”
杨全富不在乎这些,他只想要一份工作。等待了十多天后,他得到一份手机电子厂的工作机会。阿飞告诉我,这是公司特意找的熟悉的企业,入住的宿舍离刘超人力公司也很近,步行只要十多分钟。“这样,我们能确保全富不会受欺负,等着他休息时,也方便回我们公司坐坐。”

🟧 杨全富和阿飞
手机电子厂面试的人是班组长,他问了问阿飞杨全富的视力有没问题。除此外,只是很仔细地端详着杨全富的身份证。最后班组长说:“礼拜一来上班吧。早上七点十五,在厂门口等着。”
杨全富问了工价,还有放工资的时间。每小时十九元,工资在下月底发。
几天后,杨全富搬进了工厂给他安排的宿舍。
“没想到,我会住在这里(蓝领公寓)。”杨全富的话变得多了起来,“去年,我来常州时经常会和妈妈打电话。要回去过年的时候,我告诉她,自己赚了一万多块钱。她说,你怎么赚了这么多钱?以前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呀。”
对于杨全富来说,这段日子很美好,休息的时候,他常会一个人走去镇子上,买点东西吃。有时他刚好碰到了开着车的班组长正带着妻子回家,这对夫妻会停下车,摇开车窗,“全富,你去干嘛呀?去镇上就上车,载你一块去。”
“他们对我像是朋友一样,挺开心的。”杨全富说,除了能赚到钱,进厂对他来说意味着更多。“想一想,我马上也四十岁了,也想看看世界是什么样的,出来一趟挺好的。”
作者:赵景宜
编辑:简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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