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疫情平稳期的香港：清零还是共存？_风闻

　　2022年，香港新一波疫情来势汹汹。根据香港卫生防护中心的数据，截至2022年4月30日累计报告新冠感染者745720例，累计死亡人数9085例，病毒散播至全港各区。鉴于此前香港已经经历过四次疫情起伏，此次病毒的大范围传播和感染人数的大规模增加被视为第五波疫情。

　　2021年11月，香港报告了第一例Omicron突变株的感染病例，政府逐步采取多项措施严密管控并获得不错效果；截至2022年1月底，香港因新冠肺炎疫情死亡的总数也只有205人。然而，随着Omicron BA.2成为主要变异株，这些举措疲态尽显：两个月后，死亡人数骤增为7945且仍在持续上升中。截至4月19日，香港疫情的病死率约为0.7％，明显高于许多国家（如美国的新冠病毒病死率也只有0.4％）。但其实，自3月26日单日新增降至四位数后，确诊数一直保持平稳；4月15日，香港单日新增个案进一步回落至三位数，此波疫情渐趋平缓。

　　早在第五波疫情急剧爆发时期，就曾出现一些关于香港防疫策略的社会讨论。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对此公开表示讨论选择“动态清零”（Dynamic zero）还是“与病毒共存”（Living with covid）的防疫策略为时过早，香港的政策重点应是尽可能控制疫情，降低确诊数和疫情危害。现阶段，第五波疫情基本处于可控阶段，是时候重新提出对未来香港防疫策略的讨论。此外，自2019年底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随着新冠毒株的持续变种与全球疫情不断反复，疫情防控步入常态化讨论。2022年3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发布了应对新冠疫情的最新方案《战略预备、准备和相应计划》（Strategic Preparedness, Readiness and Response Plan to End the Global COVID-19 Emergency in 2022），列出一系列关键战略计划与调整，并表示如果各国家地区能够落实这些举措，全球有望在2022年结束疫情的紧急阶段。虽然该方案在结束新冠疫情方面存在目标共识，但就目前来看，各国选择的路径并不相同，大部分国家已经在不同程度上接受并适应“与新冠共存”的现实，而中国内地仍坚持清零政策（Zero-Covid Policy）。在上述两方面的背景下，关于“清零”还是“共存”的讨论具有紧迫性与现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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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波疫情：产生与结果

　　香港第五波疫情期间每百万人的累计确诊病例数与累计死亡人数（2022.1.31-2022.4.19）

　　图源：Our World in Data

　　https://ourworldindata.org/coronavirus#explore-the-global-situation

　　自第五波疫情爆发以来，关于疫情爆发原因的探讨层出不穷，其中疫苗接种与医疗系统是被普遍提到的关键因素。

　　首先，老年人疫苗接种率低是此轮疫情爆发的主要原因。截至2022年2月底，香港养老院的老年人疫苗接种率只有15％，普通社区的老年人接种率也仅为45％，与此相比，新加坡大约有95％的老年人接种了疫苗。因此，即使60～69岁、70～79岁和 80岁以上群体仅占香港总人口的14.5％、7.6％和5.4％，他们却分别占到住院病例的13.5％、20.9％和51.4％，以及第五波疫情中死亡人数的8.4％、16.6％和70.8％。换言之，第五波疫情中85.8％的住院病例和95.8％的死亡病例都来自以上三个年龄段的老年人群，且约90％的死亡病例并未完成两剂疫苗的接种。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可归结于疫苗接种在香港的高度政治化。公众普遍缺乏对政府的信任，认为香港推行疫苗接种是来自大陆的“任务”，在媒体的发酵下，地区舆论整体偏向抹黑疫苗，增加了年老体衰的高龄人群接种疫苗的被动性；在接种实践中，社区组织与议员网络在现有的政治架构中作用微弱，缺乏动员公众参与大规模疫苗接种的外部环境；这导致许多老年人接种疫苗的主要渠道是家庭医生或养老院，而舆论环境又使得这些媒介在该问题上态度保守谨慎。诸多因素共同发酵阻碍了老年人甚至整个香港地区的疫苗接种进度。

　　香港特别行政区不同年龄段的病死率(2021.12.31-2022.4.6)

　　图源：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https://www.scmp.com/news/hong-kong/health-environment/article/3173698/why-hong-kongs-coronavirus-death-rate-so-high

　　其次，紧缺的医疗资源与不合理的医疗体系是此轮疫情大规模蔓延的重要原因。在第五波疫情之前，香港整体感染率不高，医疗资源尚且能够满足防疫需求，通过坚持“早发现、早隔离、早治疗”的遏制策略，成功渡过了前几轮疫情。但Omicron BA.2突变株是目前所有SARS-CoV-2毒株中传染性最强但致病性最低的，在香港第五波疫情中，超过99.9％的Omicron BA.2感染病例无症状或轻度表现。因此，之前的种种政策不再符合Omicron BA.2的调性。一方面，香港本身人口密度大，大部分民众居住空间较小，而部分房屋对排污和通风管道的改装又导致空气流动性差，因此病毒很容易散播。另一方面，即使大部分患者病情轻微，并不需要特殊的医疗护理，但仍旧出于预防的考虑选择住院；而且第五波疫情爆发初期缺乏合理的风险评估和分诊系统，甚至将已经康复、但核酸检测再次阳性的人重新召回医院，进一步挤兑了医疗资源。因此，自第五波疫情开始以来，虽然重症患者及ICU患者总数均在300人以下，但错误的决策和资源配置仍旧造成了大量的医疗浪费。

　　不断危急的疫情形势迫使香港逐步转变其先前的防疫策略，在内地指导下开始采取全员强制核检、严防输入个案、收紧社交距离、提升疫苗接种等措施，将抗疫重点转向“三减三重一优先”，全力减少死亡、减少重症、减少感染；处理一些重点人群、重点场所、重点机构；以长者为优先；建立分层分流治疗机制，在公立医院设立第一层、第二层治疗重症危症的新冠病人，其他轻症患者分流到社区治疗设施、长者暂托中心；同时紧急引进两款新冠口服药物，提高治疗能力。

　　**伴随着防疫政策的调整与完善，Omicron BA.2引发的第五波疫情在进入3月中旬后出现缓和迹象。**在2022年3月21日举行的抗疫记者会上，特首林郑月娥表示将于4月1日起取消9个国家的“禁飞令”（英、美、法、加、澳、印、菲、尼泊尔、巴基斯坦）；4月21日起，分三个阶段逐步放宽社会防疫措施。根据政府公布的计划，第一阶段，公众地方群组聚集上限人数将放宽至4人；餐饮处所可恢复晚市堂食至晚上10时，每桌最多4人；重开康乐及文化事务署辖下体育场所、博物馆、表演场地和图书馆等，但酒吧和酒馆须继续关闭。第二阶段，餐饮处所提供堂食时间延至午夜12时，每桌人数上限增至8人，酒吧和酒馆等可重开。第三阶段，针对处所和顾客人数的限制会尽量放宽，只执行佩戴口罩、限聚人数、使用“安心出行”和“疫苗通行证”等基本防疫要求。

　　**这些举措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提振经济的考虑。**较前几次，第五轮疫情中对社交距离的限制时间更长、程度更深、范围更广，对香港的经济冲击更大。根据香港统计局3月份的数据，香港的劳动力市场正承受庞大压力：截至2022年2月底，失业率急升0.6个百分点至4.5％，失业人士大增16.8％，而就业不足率（Underemployment rate）也从1.8％上升到了2.3％。同时，明确的防疫路线图也能够鼓舞香港的抗疫士气。不过，香港大学医学院却对此表示，如果按照政府公布的时间表放宽社交距离并假定6月1日起全面开放，第六波疫情高峰或许会在6月首个星期左右出现，届时香港将再增加约220万的感染者。港大医学院院长梁卓伟同时也表示，香港在社区未清零背景下放松社交措施必会引起疫情反弹，因此，理应在放宽社交距离措施之前，决定香港未来的抗疫路线，选择“清零”抑或“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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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疫新路线：清零或共存

　　1. 清零与共存，各为何意？

　　清零与共存并非二元对立的立场。在清零与共存这一轴线上，针对共存时间、清零手段、共存方式等各个问题的不同观点，存在迅速共存、渐进共存、先清再存、严格清零等多条具体的防疫路线。

　　在香港的防疫语境下，所谓“清零”，主要指回到第五波疫情之前的“动态清零”状态，秉持“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的原则，通过“外防输入”、“内防反弹”的防控举措，隔离最后一位感染者，不让疫情在当地“生根”，并斩断其疫情传播链。实践中，需要政府制定更为灵活的防疫政策，更严格地管控机场和酒店等地、开展全员核酸检测、合理安排新增感染者、密接者及次密接者、缓和公众情绪、控制经济下滑。所谓“共存”，则是强调在“减重症、减死亡、减医疗负荷”三大原则下，强化治疗能力和医疗水平、提高疫苗接种率，使市民在可控情况下产生“自然免疫”，从而将疫情引向“风土病”方向，但同时也需要考虑到病毒再次变种所带来的危害。

　　2. 科学与社会，如何决策？

　　公共卫生事件不但涉及生物学、生命科学等自然科学问题，而且也事关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以及社会中权力和资源分配等社会科学问题，因此，应对公共卫生事件理应考虑多层面因素后选择最优解。尤其是面对新冠肺炎疫情这类国际公共卫生紧急事件（Public Health Emergency of International Concern，PHEIC），更应该在结合当地情况、参照各地形势及平衡科学建议与社会代价后，做出理性的策略选择。

　　许多医学专家都表示，在科学层面，“清零”与“共存”的策略选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由于新冠病毒会长留于世，因此选择“清零”只能是中转站，只有“共存”才是防疫的终点站。

　　首先，从生物学角度来讲，新冠病毒是一种动物宿主导致、能够快速和广泛传播的呼吸道病毒，无法消灭或根除，所以彻底清零的政策并不符合病毒的生物学原理，反而还会损耗大量社会资源。其次，通过“群体免疫”、“接种疫苗”以及“保持预防”等手段，人类有可能实现与病毒的共存。最早出现的“共存”主张相信新冠感染者产生的抗体可以赋予自身强大而持久的免疫力，从而使人类通过“群体免疫”（Herd Immunity）与新冠“共存”；但后来研究表明，无论是过去感染过新冠的人还是以及完全接种疫苗的人都无法完全对新冠病毒免疫。美国疾控中心曾经分析了10262个已经接种两针疫苗但是仍然感染新冠的“突破感染”（Breakthrough infections）病例，发现其中27％无症状，10％病情严重到需要住院治疗，另有2％死亡，且死亡群体中年龄中位数为82岁。此外，疫苗所提供的抗感染保护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因此，我们理应在“保持预防”的同时追求与新冠病毒的“共存”，以确保整个社会的安全、开放。

　　另一方面，现有清零政策不够合理，侧重于关注感染数量而未能根据不同的感染症状提出相应的防范措施，这也恰恰解释了为何第五波疫情中在港老年人群体成为最大的“受害者”，毕竟老年人是最有可能成为重症患者的群体。在整个中国范围内，疫苗接种存在严重的年龄断层：88％的公民已经完全接种了新冠疫苗，但在80岁及以上的公民中，只有半数接种了两针，五分之一的人接种了加强针。但是，如果能够调整现有清零政策，结合香港的抗疫经验，通过快速抗原检测、居家抗疫等新手段弥补政策缺陷，在科学层面坚持“动态清零”也并非不可能实现。

　　3、香港该如何选择？

　　对香港政府来说，更值得关注的问题可能是“清零”与“共存”之争所外溢出的一系列社会经济问题。在宏观政策层面，这种争论被复杂化为政治制度之间的矛盾。“动态清零”的政策实践需要集中的社会管控力和制度执行力，使得政府能够通过相对较低的社会成本和经济代价维持“动态清零”的状态。然而，香港具有不同于内地的治理体系、治理架构以及治理能力，使得特区政府难以有力掌控社会资源。比如，当第五波疫情在社区规模性的爆发时，香港就曾出现医疗资源、生活物资、公共服务等领域的资源挤兑现象。此外，第五波疫情末期正值香港行政长官换届选举，北京方面的态度对此时的香港至关重要。“动态清零”是北京方面给予的政策导向，也是香港政府的态度展现。

　　**在社会舆论层面，相比于“动态清零”，追求“共存”在香港有着更为广泛的社会认同。**在受西方影响的香港文化背景下，“动态清零”对数据、信息的要求意味着公众对隐私权的部分让渡，对戴口罩、核酸检测的强制要求则意味着对自由权的部分让渡，这些举措都会被部分公众视为对其人权、自由的亵渎。香港民意研究所（Hong Kong Public Opinion Research Institute，HKPORI）2月初公布的一项基于7000名12岁以上市民的网上民意调查结果也显示，57％的受访者认为“与病毒共存”的抗疫策略更适合香港，只有32％的受访者认为香港应该“动态清零”，其余的11％受访者则表示“不清楚”或“不确定”，这亦能反映出香港民众对政策执行的支持情况。

　　**在经济发展层面，严苛的疫情管控可能使香港经济持续受到冲击，但整体影响并不明显。**一方面，经济不平等现象将更为突出，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这是由于香港的经济可分为本地经济和依托于香港本土以外的经济两部分，且主要由后者支撑；而疫情的不断爆发对后者的冲击却更为猛烈，尤其是对其中的基层经济。与外地访客有关的基层经济会因为严格的入境管控措施和迟迟难以开放的通关难以为继，而金融等精英经济则可以通过线上办公规避疫情影响，并借助全球经济波动加快发展速度，从而扩大香港的经济社会差距。另一方面，香港的人才、资本流速加快，经济发展速度放缓。自年初以来，香港约有15万的居民净流出。欧盟商会（the European Chamber of Commerce，EuroCham）3月份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近一半的欧洲公司在考虑离开香港；不过，与此同时，海外华侨华裔、周边国家国民也正在流入香港地区。对此，香港政府在2022-23年的财政预算案中通过了一项超过1700亿港元的计划以推动经济复苏；从整体来看，香港经济在2021-22财年已经转亏为盈，下一年度经济也会继续转好。

　　因此，不论是在科学研究还是社会考量的层面，都有充分的理由支持香港选择“动态清零”的抗疫策略；而香港目前应对第五波疫情的成果也再次证明，只有始终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理念，坚持“外防输入、内防反弹”总策略和“动态清零”总方针，才能尽快遏制疫情扩散蔓延势头，最大限度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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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语

　　在香港第五波疫情逐渐回落时期，一个和香港一样拥有高密度人口、发达经济和高水平医疗资源的城市上海，也同样因Omicron BA.2陷入新一轮疫情。但不同于香港“居家隔离＋抗原检测”的管控手段，上海借助强有力的政治强制采取了“集中隔离＋全员核酸＋网格化”的措施：包括对于密切接触者、无症状感染者和轻型病例都实行集中隔离管理；对于次密接人员，只有符合一人一户或一家一户居家条件的，才实行居家隔离，否则也必须进行集中隔离观察；强制全市人员必须接受全员核酸检测；同时通过切块化网格化的管理措施尽可能缩小风险区域和风险人群，等等。但其实际效果反而不明显。上海在后期参考了香港抗疫模式，采用了“抗原＋核酸”的组合筛查模式，避免了可能发生的感染扩散，节省了大量的医疗资源，持续一个多月的疫情逐步好转，这也再度证明了“动态清零”的灵活性和有效性。回顾上、港两地的抗疫成果，再考虑到各变种病毒感染性的增强及致死率的降低，未来在疫苗接种基本覆盖的情况下，以抗原自测、居家抗疫为主的防疫举措也许会是全国各地可借鉴的宝贵经验。

　　上海单日新增病例数（2022.3.1-2022.4.27）   

　　图源：上观新闻

　　https://mp.weixin.qq.com/s/rX0wgSgenbtTj5aJiM6FI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