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依德：美国西方对俄金融制裁对卢布和国际货币体系的影响_风闻

本文是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乔依德在该基金会与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于5月19日合办的“讨论当前国际经济形势及对我国的影响”内部视频会议上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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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战争已经打了差不多三个月了，我们也封闭了两个多月，我们已经看到隧道有光了，但俄乌战争这个隧道的光还看不到。俄乌战争对全球的政治、经济、金融格局已经并将继续产生重大影响。今天我的发言是针对一个比较窄的话题进行讨论，主要讲美国西方对俄罗斯进行金融制裁，对卢布和国际货币体系的影响。

我想先讲一下，美国西方对于俄罗斯金融制裁的大概情况。首先是SWIFT。俄罗斯全面攻入乌克兰是2月24号。2月26号美国和西方国家就发表联合声明，将俄罗斯的7家银行踢出SWIFT，最近关于SWIFT的文章很多，我也不详细讲了。主要的一点是，SWIFT是一个报文发送体系，广义上它是全球支付清算系统的一部分，但是它本身不做清算，不是说没有它就不能做生意了，但是代价会更高。第二是外汇储备。美国西方冻结了俄罗斯约3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占俄罗斯现在约6400亿美元外汇储备的大概一半。第三，美国西方不允许俄罗斯使用美元、欧元、英镑、日元、加币等西方国家的货币进行交易，美国把俄罗斯的一些银行放入它的SDN名单（SpeciallyDesignated National List），这些银行不仅不能用这些货币，也不能与美国的金融机构进行交易。大家可能觉得有点奇怪，24号开打，26号这么快就这样制裁？实际上根据现在外媒的透露，西方国家预先也做好预案了。因为在这以前，拜登和美国政府好几次说俄罗斯要打乌克兰，俄罗斯方面一直否定，说没有这个事，但是西方私下是做了预案的。有一个细节比较有意思，对于冻结俄罗斯的外汇储备，其实美国财长耶伦当初是犹豫的，欧洲国家很着急，最后请了意大利总理德拉吉，他以前是欧洲中央银行行长，而且跟耶伦关系很好，让德拉吉打电话给耶伦，最后推出了这个制裁。这两天刚好有一个报道，耶伦心里本来憋着的话，最后还是讲出来了，她说：从美国的角度来说，扣押外汇储备是没有法律依据的。不过她也说，重建乌克兰需要很多资金，我们会要求俄罗斯拿出钱来。这个事情我们可以继续关注，到底是不是符合国际法有很多说法，我这里就不展开了。

美国西方对俄罗斯制裁的目的，第一是当然打压卢布，第二是切断俄罗斯与外界的经济、金融联系，最好是拖垮俄罗斯的经济。3月26号，拜登在访问波兰的时候说：卢布即将沦为瓦砾。卢布的英文ruble，瓦砾的英文是rubble，他算是讲了一个俏皮话吧。不过现实是卢布并没有被打垮。下面我就比较详细地说一下金融制裁对于卢布到底有什么影响。

卢布发生波动，开始先下跌，卢布兑美元的比价在打仗的第一天是83.2：1。3月10号跌到最低点150：1，差不多跌了一半。然后就反弹，目前已经收复失地，而且比战争爆发前还有上涨，5月16号是64.2：1，卢布的汇率不仅恢复，甚至比原来还要强势。

图1：卢布兑美元汇率的波动

那么大家就要问了，为什么它能够收复失地？我想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俄罗斯已经有一些准备了。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以后，俄罗斯就大量减少美元资产，增加黄金。可能它对欧元估计不足，以为欧洲不会加入制裁，实际上欧洲国家也制裁了俄罗斯，这个它没有想到。图2显示，俄罗斯外汇储备中，黄金和欧元的比重较大，美元的比重较少。

图2：俄罗斯外汇储备的货币构成

第二个原因，俄罗斯的经济来源未被切断。它主要的生命线或收入来源，现在还没有被切断。从图3可以看到呢，俄罗斯的能源出口在全部出口中的比例较大，占了44.3%。同时，欧盟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是比较大的，46%的煤炭，41%的天然气，27%的石油，依赖于俄罗斯的进口。现在美国已经禁止进口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了。欧盟这两天还在博弈，因为有些国家，如匈牙利就不赞成。所以整体上，欧盟还没有对俄罗斯的石油或天然气进口采取措施，这使得卢布能够得到支撑。

图3：俄罗斯出口构成

第三个原因，俄罗斯采取了一些反制的措施，这些措施看来比较恰当。首先，它大幅增加基准利率，制裁两天之后的2月28号，把基准利率从9.5%一下子涨了一倍，达到20%。当然现在卢布稳定了，它又降到14%。其次，实施资本管制，2月28号开始限制居民提取外币的额度，不允许外国客户出售俄罗斯证券，也禁止居民携带1万美元以上的外汇出境。再次，3月23号，要求所谓不友好国家要用卢布购买天然气。最后，卢布绑定黄金，这和要求卢布购买天然气是结合在一起的。它把一克黄金定价为5000卢布，但是市场上是6000卢布，逼得其他国家如果要用卢布支付的话就要出售黄金。这样就支撑了卢布，使得卢布反弹。

下面我讲一下卢布今后的变化趋势。今后发展趋势的主要决定因素，一是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二是美国欧洲的制裁程度。如果战争结束的早，就不会进一步制裁，俄罗斯受的压力就会减少。短期来看，卢布还是能够保持稳定的，原因是它的国际收支还是不错的。因为大宗商品、石油天然气价格上涨，它第一季度的国际收支反而增加了80%，所以短期来看卢布是能够保持稳定的。中期来看，它还是受到很大压力的，因为在一年或一年半以内，欧洲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可能会大大减少，甚至完全和俄罗斯脱钩。这样一来，卢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坚挺。长期来说，卢布很可能下跌，因为经济制裁会切断俄罗斯和其他国家的经济往来，它的科技不能得到发展，会影响它的劳动生产率。我们知道，看汇率，短期看需求、进出口，中期看经济结构，长期看劳动生产率。

下面我想对俄罗斯使用卢布结算做一点评估。卢布结算未必会扩大到其他商品。俄罗斯要求不友好国家用卢布来购买天然气，俄方有些高层人士表示这种做法可以扩大到石油，扩大到木材，扩大到粮食等等。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未必很大。原因是什么呢？因为如果其他国家的一些公司不愿意用卢布结算，就会影响俄罗斯的就业。俄罗斯需要维持生产，维持就业，哪怕收的是外汇，还是有好处的。俄罗斯希望其他国家用卢布来购买，除了支撑卢布以外，还有一个实际的考虑，因为西方国家不允许俄国使用其他国家的货币，所以害怕拿了其他货币没法使用。但是实际上这个还是有用的，为什么？因为俄罗斯要归还外债。

图4：俄罗斯外债各币种构成比例

2021年俄罗斯的外债大约是4800亿美元，币种主要是美元和欧元，加起来占了63.1%。这里有一个有意思的博弈，最开始俄罗斯还外债，西方先是同意俄罗斯用被冻结的外汇储备来还，后来想不对，不能用外汇储备，要俄罗斯用自己国内的外汇来支付外债的利息。俄罗斯提出要用卢布，西方也不同意。这样造成什么局面呢？俄罗斯可能要违约。俄罗斯或苏联从1918年以后，外债从来没有违约过。一旦违约，以后你再到资本市场去融资就会比较困难。所以这是一个博弈，最后俄罗斯让步了，4月29号俄罗斯财政部对于2022年的欧元债券支付了5.6亿美元。

另外，俄罗斯用卢布结算的方式很难再去扩大，其影响是有限的。我们国内有一些言论，说现在用卢布来结算，是“宣告了布雷顿森林体系之后以实物货币为准备的货币再生”。下面我想讲这样一件事对全球货币体系到底有什么影响。

现在全球货币体系的实质或主要特点，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第一，它是信用货币时代；第二，它是美元占主导地位。最近有人提出，现在可能会实行布雷顿森林体系Ⅲ，瑞信的ZoltanPozar写了好几篇文章，鼓吹以后要以大宗商品为本位。他说：“你可以印钱，但是不能印石油和小麦。”这个话听上去有道理，但是实际上是错的。你有石油和小麦，但怎么和其他东西交换？还是要通过货币这样一个媒介来做，你不能回到以物易物的方式，那是很低效的。他还有一个观点，认为现在通货膨胀高，对大宗商品储备的需求就会上升，就会替代外汇储备的需求。但是，外汇储备有它的特点，它必须有安全性，还要容易变现。如果把大宗商品作为外汇储备，其价格波动是非常大的，也不是很容易变现。现在想回到商品或黄金为基础，这是倒退。

货币体系的发展有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货币本身就是商品，比如毛皮、贝壳等，本身是有价值的。然后到第二阶段，叫本位货币下的货币，这个货币本位就是锚，这个锚可以是黄金，也可以是纸币。布雷顿森林体系1971年垮台以后，货币是以国家信用作为支撑，全世界现在都是这样，它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信用货币也有它的缺点，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信用货币。

关于美元的地位，大家谈的很多。美国把美元武器化，有负面的影响。还有一个是违约，人家用美元做外汇储备，你把人家的外汇储备扣下来，就是违约，是有后果的，影响了其他国家对美元的信任。尽管如此，我觉得短期内美元的主导地位还是不会改变的。

图5：2021年第四季度全球外汇储备比例

大家可以看一下图5，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的比例从几年以前的70%，降到2021年年末的58.8%。但是美国除了储备比例下降以外，其他所有指标都是上升的。最近IMF调整了SDR篮子货币的构成权重，人民币的权重增加了，增加了1.36个百分点，但是美元权重增加了1.65个百分点，增加的比我们多。美元的主导地位在短期不会改变，但是长远来说，储备货币的多元化是一个长期的趋势，这个我就不展开了。

最后我讲一下，从结构的角度来说，货币体系的根本改变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上世纪60年代，美国的托马斯·科恩有一本书，叫《科学革命的结构》。他提出，体系内部结构性的变化是一个根本的变化，是“范式”转换。我借用这个概念，来看货币体系是否达到了范式转变。货币体系的所有范式转变，都是由一些重大的政治经济事件来推动的。比如说金本位的崩溃，是由于上世纪30年代爆发大箫条，英国、德国先后取消了金本位。然后，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的这个重大事件，是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导致实际的货币体系被打乱。信用货币时代的开启，是由于尼克松在1971年8月15号发表谈话，宣布美元跟黄金脱钩。但是我看现在，俄乌战争没有达到这样一个门槛，因为俄罗斯占全球GDP的比重只有1.9%，其大宗商品出口虽然占全球比例较高，但是商品和贸易的比重还是较低。所以我觉得，无论是美元的地位，还是信用货币的基础，目前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最后我说三句结束语。第一，最近发生的大规模金融制裁，对俄罗斯的冲击还是比较巨大的，但是俄罗斯还是有博弈的空间，还是有反制的手段。第二，金融制裁对全球金融货币体系，虽然有影响，但要说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颠覆，为时尚早。第三，俄乌战争对全球政治格局，已经并将继续产生明显和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以后怎么影响到国际货币体系，需要我们进一步关注和研究。

（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