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的奸情_风闻

陆大鹏Hans-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英德译者、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2022-05-10 10:19

2022-05-10

　　很多年轻贵族男子在婚后还金屋藏娇。有一个很明确的高级妓女（或称交际花）群体，依赖情人为她们提供宅邸或公寓、仆役和财富。这些交际花常常受过很好的教育、机智风趣、魅力十足，或许擅长歌舞或演奏乐器，因此除了能为情人提供肉体愉悦之外，还能与之相伴。这种情人关系从来就不是长久的，成功的交际花会从一位情人和金主转到下一位。这会让风月场更加刺激有趣，因为情人必须努力赢得情妇的欢心，然后还要持续地对她关怀备至、馈赠礼物，以维持关系。最有名的交际花往往与罗马最重要的大人物过从甚密，因为包养情妇的不仅仅是年轻的元老。情夫和交际花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交际花可以获得相当大的影响力。人们普遍相信，在前74年，执政官卢基乌斯·李锡尼·卢库鲁斯之所以能够获得一个重要的行省总督职位，就是因为他用礼物和溜须拍马收买了普雷基娅，一位重要元老的情妇。这位元老是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基泰古斯，他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虽然他没有正式的官职，但凭借自己的威望，以及对元老院程序的熟悉和利用，能够在元老院中获得极大的影响力（尽管这影响也是暂时的）。情妇们还能够以其他方式扮演政治角色，如另一位交际花弗洛拉的例子所示。庞培年轻时曾疯狂地爱上弗洛拉。后来，她曾常常吹嘘说，她与庞培做爱后，她背上常留下指甲抓痕。但庞培发现自己的一个叫做格米尼乌斯的朋友多次尝试引诱弗洛拉，就主动把她让给了格米尼乌斯。庞培对朋友慷慨起来是一丝不苟的，再也没有去拜访过弗洛拉，而欠了他人情的格米尼乌斯成了一位有价值的政治支持者。这对庞培是一个特别大的牺牲，因为他仍然深深爱着弗洛拉。弗洛拉据说也仍然爱着庞培，声称自己后来卧病了很长时间。情妇们的地位实质上是极不稳定的，因为即便她们有时能够赢得很大的影响力，但她们毕竟没有法律地位，一旦失去了情人的爱慕，也就失势了。【4】

　　贵族男子包养交际花或者与女奴发生关系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种关系绝不会威胁现行的社会秩序，也不会破坏家庭。大多数交际花都出身卑贱，是发达起来的娼妓。她们常常是奴隶，或曾经是奴隶，做过某种形式的伶人。前40年代中期，有一段时间，马克•安东尼深深爱上了一个叫做西塞莉丝的哑剧演员和舞者，她曾是奴隶，被恩主解放，并赐名沃鲁姆尼娅。安东尼带她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在宴会上让她坐在贵宾座，几乎把她当作真正的妻子，这令西塞罗私下里长吁短叹。沃鲁姆尼娅后来成了刺杀恺撒的凶手布鲁图斯的情妇，还和其他著名元老有过情缘。贵族与情妇所生的孩子都是不合法的私生子，不会拥有父亲的姓氏，也没有法律上的权力要求父亲抚养。如果母亲是奴隶，那么孩子也是主人的财产。但如果贵族阶层的丈夫可以如此这般地包养情妇，社会道德观念却不允许他的妻子享有相同的权利，因为她的孩子的血统绝不可以存在疑问。贞洁（指的是对丈夫，且仅对丈夫保持忠诚）是理性的罗马贵妇的主要品德之一。在更古老的时期，妇女的一辈子都生活在父亲或丈夫的掌控之下，他们如果愿意，有权力将她处死。到公元前1世纪，这种传统的、严峻的婚姻（丈夫对妻子的权力如同父亲对女儿一般）形式已经非常罕见。婚姻变得轻松了许多，离婚也更常见了，但妻子仍然被要求对丈夫保持绝对忠诚，哪怕丈夫常常在外寻欢作乐。【5】

　　恺撒在二三十岁的时候很可能也宠幸过交际花、女奴和其他女性。我们的史料没有明确提到这一点，但既然这种行为是司空见惯的，或许并不值得大书特书，所以没有记载下来。苏埃托尼乌斯告诉我们，恺撒常常斥巨资购买美丽的奴隶，但就连他自己也对如此靡费感到羞耻，因此在账本中隐去了这些开销。苏埃托尼乌斯没有明说，这些美丽的奴隶仅仅是装饰性的，还是要与主人同寝。但苏埃托尼乌斯确实告诉我们，人们“坚信不疑”，恺撒“性欲旺盛，超出常人”，而且他勾引了“许多名媛贵妇”。苏埃托尼乌斯举了五个例子，说出了恺撒这些情妇的名字，她们都是重要元老的妻子，但还暗示说，恺撒在情场的猎物还远不止这些。被指名道姓的贵妇之一是特尔图拉，即克拉苏的妻子。在镇压奴隶起义的战争中，恺撒可能曾在克拉苏麾下服役。特尔图拉原是克拉苏一位长兄的妻子，这位长兄在内战中死去，于是克拉苏娶了寡嫂。特尔图拉可能比恺撒年长几岁，与克拉苏的婚姻按照贵族的标准也算是很成功的，生了几个孩子。她与恺撒的私情是何时开始的、又维持了多久，我们都不清楚。恺撒生平的这个方面都是非常模糊的。我们也不知道，克拉苏自己是否知道被恺撒戴了绿帽子。不过恺撒风流成性已经世人皆知，所以克拉苏有可能是知道的。假如他知道，他也没有对妻子的情夫采取任何行动，而是将恺撒收为自己的政治盟友。【6】

　　恺撒与有夫之妇的私情数量极多，但通常都不会维持多久，恺撒便会去追逐新的情人。一个明确无误的例外是他与塞维利娅的关系，这段感情维持了恺撒一生的大部分时间。苏埃托尼乌斯告诉我们，他“爱她胜过所有其他人”。塞维利娅的第一个丈夫是马尔库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他于前78年支持李必达的政变，失败后被处决了。成为寡妇的塞维利娅在前85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字也叫马尔库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他就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最高贵的罗马人”，是前44年刺杀恺撒的密谋集团领导人之一。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塞维利娅还是小加图——他在二十多年中始终是恺撒的不共戴天之敌——的同母异父姐姐。恺撒非常喜爱布鲁图斯，即便后者在前49年—前48年的内战中反对他，这疼爱也丝毫未减。因此有长期流传的谣言称，恺撒其实就是布鲁图斯的生身父亲，普鲁塔克甚至暗示说，恺撒自己也对此信以为真。布鲁图斯出生的时候，恺撒只有十五岁，因此这肯定只是个神话，但这些故事的存在也说明恺撒和塞维利娅的关系是很早就建立起来的，可能是在前70年代。塞维利娅再婚之后，两人仍然维持着关系，但这也没有阻止恺撒与其他许多女人寻欢作乐。塞维利娅与恺撒显然是两情相悦、激情澎湃且维持了许久，尽管这么多年下来这爱意的强度会发生变化。这说明他们俩之间不仅仅是简单的肉欲吸引。塞维利娅极其聪慧，对政治很感兴趣，一直在努力推动丈夫和儿子的政治生涯。她的三个女儿都嫁给了位高权重的元老。恺撒死后，塞维利娅也参加了布鲁图斯召开的议事会，商讨下一步如何是好，而且她的意见压倒了包括西塞罗在内的著名元老。演说家西塞罗对一个女人僭越专属于男性的政治世界愤愤不平，但在其他一些时候也曾积极地就更属于女性范畴的话题征询塞维利娅的意见。西塞罗及其家人在为他的女儿图利娅寻找合适的丈夫时，曾咨询塞维利娅。图利娅后来因难产去世时，塞维利娅曾写信给悲痛的西塞罗，以示安慰。尽管作为女性不能担任官职，也不能正式掌权，塞维利娅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许多名门望族的关系和友谊。【7】

　　美丽、聪颖、满腹诗书、精明而雄心勃勃——这些词既可以用来形容恺撒，也适合描述塞维利娅，但塞维利娅的雄心是间接的，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自己亲密家庭的男性成员追求荣耀。恺撒和塞维利娅在许多方面的确很相像，这部分能够解释他们之间纽带的亲近和耐久。两人关系的长久足以说明恺撒对塞维利娅的爱比对其他情人深得多。除了与恺撒的私情之外，塞维利娅对自己的第二任丈夫迪基姆斯·尤尼乌斯·西拉努斯忠贞不二。这与她的妹妹——按照常规，也叫塞维利娅，这很容易引起混淆——形成了对照，后者因为放荡成性被丈夫休了。恺撒勾引了许多有夫之妇。如果他对自己诸多情人中的一位，或者所有情人都有过炽热的爱，那么这种爱很少能够维持，或者至少是兼收并蓄、高度博爱的。在此时的罗马社会，通奸和寻花问柳的事情司空见惯，但恺撒猎艳活动规模之大也算非常突出了。因此，我们需要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放荡不羁。最显而易见的回答是，他喜欢与许多美女享受性爱之乐，这个答案非常简单，但不应当完全忽视。但这本身还不足以解释恺撒的风流成性，因为他完全可以玩弄女奴或者包养出身较低的情妇，这样的话不会引起多少非议。比较优异的交际花们除了能够满足男人的生理需求，还能谈笑风生地与他相伴。而引诱元老家庭的有夫之妇要冒很多风险，比如会招致臭名，而政敌可以利用恺撒的臭名来攻击他。根据传统习惯（尽管到这时法律已经不允许），丈夫如果将妻子及其情夫抓奸在床，有权将情夫杀死。如此直接地杀人是不大可能的，但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很可能成为奸夫的不共戴天政敌。【8】

　　或许恰恰是这种被抓住的风险让偷情显得更刺激有趣。恺撒的逐芳猎艳甚至可以理解为政治竞争的延伸，他与其他元老的妻子上床，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仅仅在广场，在卧室内也比他们强。或许，恺撒是为了扼杀关于他屈从于尼科美德四世肉欲的传闻，而有意识地、肆无忌惮地玩弄女性？但这些理由都无法解释，恺撒为什么主要在贵族女性那里追寻肉体满足。他能够追求的贵族女性几乎全都已婚，因为元老家庭的女儿在建立和加强政治纽带上起到很大作用。女孩年纪很小就被嫁出去，而青年或中年离婚或丧夫的女子往往很快会被安排再婚。只有那些年纪较大、有成年儿女的寡妇才被允许继续独居下去。恺撒的母亲奥雷利娅就是这样，塞维利娅在第二任丈夫去世后也单独生活，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罗马极少有单身的贵族女性可以供恺撒追逐。但是，罗马政治生活的特点是，元老们要担任一系列职务，其中很多职务需要他们在海外一待就是多年，因此已婚妇女们往往长期独守空房。

　　在前1世纪的罗马，贵族的妻子们能够享受相当大的自由。许多贵妇在丈夫的财产之外还有大量私房钱，其中包括她们结婚时带来的嫁妆。嫁妆虽然补充了家庭的收入，但始终独立于丈夫的财产之外。上文已经讲到，在这个时代，女孩接受与男孩同样的教育，至少在学术方面和早期岁月如此。因此她们能够熟练掌握拉丁语和希腊语，对文学和文化也有很高的鉴赏能力。但与兄弟们不同，女孩很少有机会出国深造，到伟大的希腊学术中心之一去学习。由于很多哲学家和教师会在罗马长期逗留，所以不能出国学习也不算是太大的缺憾，何况还有传授各种文化技艺的学校。撒路斯提乌斯对一位元老夫人的描绘很能帮助我们了解当时的女性：

　　其中有塞姆普罗尼娅，她做了许多男人才会做的鲁莽大胆之事，着实惊世骇俗。这个女人出身高贵，非常美丽，就像她的丈夫和孩子们一样得到命运恩宠；她饱读希腊和拉丁文学，擅长演奏里拉琴，舞姿优美（体面的妇女不应有这样高超的舞艺），还拥有许多其他方面的天赋，注定会生活得多姿多彩。但她对自己的荣誉和贞洁却视若粪土。很难说她在金钱和贞操中更看轻哪一个。她性欲旺盛，经常追逐男人，而不是被男人追逐……她常常背弃诺言、拖欠债款和参与谋杀。她囊中羞涩，却沉溺于奢侈的生活，因此走上了一条疯狂的道路。即便如此，她仍然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会写诗、打趣，能够端庄地、温柔地或者放荡地与人交谈；总的来讲，她有许多突出的天赋和许多魅力。【9】

　　塞姆普罗尼娅嫁给了迪基姆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是塞维利娅第一任丈夫的堂兄。塞姆普罗尼娅的儿子后来成为恺撒在高卢和内战期间的一名高级军团长，但后来转而反对恺撒，参与了对恺撒的行刺。恺撒无疑认识塞姆普罗尼娅，但他有没有追求她，或者被她追求，就不得而知了。

　　撒路斯提乌斯对塞姆普罗尼娅的描述饱含对她不守妇道和狂野放荡的谴责，但她的许多成就本身并不是坏事。普鲁塔克以钦佩的笔调描写了另一位贵妇，她青年守寡，后来再婚：

　　除了美艳可人之外，这位少妇还有其他许多吸引人之处，她饱读诗书、弹奏里拉琴技艺精湛、擅长几何学，定期听取哲学讲座，从中获益良多。对知识的兴趣往往令年轻女人产生令人不快的好奇心，她却完全没有这种讨厌的品质……【10】

　　如果一个女人头脑精明、有文化、机智敏锐，或甚至懂得音乐舞蹈，都不会被认为坏事，只要她们保持贞洁，也就是对丈夫忠贞不二。但在恺撒的时代，许多女人并没有贞洁的美德。这一代妇女比她们的母亲和祖母受过更好的教育，但仍然被要求仅仅掌管家务。差不多还只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们就被安排结婚，然后由于丈夫去世或政治同盟关系的变化，从一个丈夫转移到另一个手中，如果能在婚姻中找到幸福和自我实现，就实在太幸运了。妇女没有选举权，也不能从政，因此像塞维利娅那样的女人只能将自己对政治的浓厚兴趣转移到推动自己男性亲属的仕途上。在富庶的罗马，军事征服的战利品和利润都聚集于此，经济独立的贵妇们往往受到诱惑，互相攀比，极尽奢侈之能事。有些贵妇则追求刺激，与一个或多个情夫来往。

　　综合来看，恺撒可能从他的情妇们那里也寻求至少是一定程度的陪伴和机智、聪明的交流。有些最优秀的交际花或许能满足这种要求，但在这方面，很少有交际花能和罗马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们相提并论。恺撒的风流韵事给他的不仅仅是性欲的满足，还有其他方面的刺激。前文已述的其他方面的刺激——与有夫之妇偷情的风险，给政界同僚们（他每天与这些人相处、与他们竞争）戴上绿帽子的额外乐趣——无疑也增加了他的愉悦。对坠入他情网的女人们来说，恺撒魅力十足，与他相处的人很少能够抵御他的魅力。他可是恺撒，穿着打扮极有个性；他决定着时尚的基调，令许多青年争相效仿；他极其重视自己的仪表和姿态，永远与众不同。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哪怕只是暂时的），贵妇们也感到受宠若惊，而他风流成性的坏名声也许更让人觉得刺激。不管根源是什么，他连续引诱多位贵妇得手，说明他的确是个本领高强的风月老手。不断寻找新的风流韵事，也可以理解为他的充沛精力和雄心的体现，他在生活的所有方面都是这样。也许他始终在寻找一个能和他匹敌的人，让他的兴趣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塞维利娅与他在许多方面如此相像，显然比任何其他女人都更接近他的理想情人，所以他俩的关系才维持了那么久。但是，尽管双方互相爱慕，但各自都保持着一定的超脱和独立。恺撒遇刺身亡之后，尽管塞维利娅很可能哀悼了情人的死，但绝没有停止努力去促进儿子的事业。同样，尽管风流成性、纵情享乐，恺撒从来没有允许儿女情长影响自己对官职和地位的雄心。关于他寻欢作乐的一些故事也有可能是假的。他得到了好色之徒的名声之后，说不定仅仅和一个女人待在一起，就会有人嚼舌根，说他们之间有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