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深切担忧，说出来希望能引起重视_风闻

受成本驱动、中美关系与疫情管控等影响，国际产业链近年正在加速向东南亚、印度等地转移，尤其上海疫情爆发与随后一个多月采取的管制动作，对物流、生产、原材料与零部件供应等产生了极大影响，使得很多跨国商业机构对产业链在某一区域过度集中产生了很多想法，不少原本对本国政府产业安全建议（特别是美日欧等国政府）三心二意的国际厂家，也开始加速调整分散产业链布局。越南成为这些国际厂家转移的重点目标国家，3月份，该国贸易出口猛增45.5%，超过深圳接近广东全省的新闻，引起了业界极大震动。

有人因此提出一个命题，认为越南经济可能会在未来超过中国甚至对中国构成经济威胁，我认为这个担心有点杞人忧天。尽管从哲学角度，这个可能确实存在，但考虑到中越之间的产业结构、经济体量与人口规模差距，这个仅在哲学上存在的可能，是一个极小概率事件，并不值得我们为此担忧。

虽然如此，对国际产业链正加速向越南等地转移的趋势，也不能不引起重视。过度乐观，或无视这种情况持续发生可能的“灰犀牛效应”，也是极不可取的。

针对产业链向外转移的趋势，有这么几个看法我觉得非常错误，也非常危险。

一种看法认为，越南是个各方面比较落后的国家，尤其在道路、电力、产业园区等基础设施领域，与熟练工、政治成熟度、法律稳定性等软环境方面，还不具备成为一个国际产业链中心的条件，因此对越南对中国产业链外移造成的挑战觉得无所谓，认为越南成不了气候，威胁不到中国的产业链安全。

持这种看法的人我觉得应该看看我们中国成为国际制造业中心的成长历史，搞清楚产业发展与软硬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

上世纪八十年代，甚至在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的基础设施条件也非常落后，熟练工也极度稀缺，政治法律等软环境更是远远满足不了国际产业链的落地发展，以今天的视角看，根本无法成为一个国际制造业中心。

但恰恰就是在那个时候，因为我们的劳动力与土地等类似于今天越南的成本优势，再加上中央政府大力推行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放手鼓励地方政府大力发展经济，并将经济作为对地方政府绩效的重点考核指标，才有了后来我们的经济腾飞与基础设施进步，成为了新的国际制造中心，熟练工、政治与法律软环境等也与经济建设的不断互动中，走向稳健成熟。

所以，拥有完善的基础设施与法律制度等软硬条件，与成为国际产业链或制造业中心，不是一种“先有鸡后有蛋”或“先有蛋后有鸡”的线性逻辑，而是一种互相促进关系。认为越南现在的软硬条件落后，就认为其不具有相对于中国的商业竞争力或产业威胁是错误的。

事实上，如果这种逻辑成立，就不存在产业链这些年向越南转移这个议题了，这个议题能产生，本身就说明一个新的制造业中心形成与软硬环境之间，不是一种简单的线性逻辑。因此，不能以此为推理基础，想当然认为越南制造业成不了气候。

第二种看法认为，向越南转移的都是劳动密集型或资源消耗型的低端产业，中高端产业越南没有那个技术承载能力，所以无须为产业链向越南等地转移担忧。

这个看法的逻辑谬误，和上面第一种看法的谬误几乎一模一样。我们应该问自己，我们自己作为中高端制造业的技术承载能力是怎么建立的？为什么我们当初能从“三来一补”等低端代工，成长为一个拥有完整产业承载能力的经济体，假以时日，越南就不能呢？

更何况，和美欧日等西方产业与技术发达国家相比，我们真正掌握的高端产业与技术还非常有限，在现有国际分工中，我们只能说部分掌握了中低端技术与制造业，真正的高端制造与核心技术仍然掌握在西方国家或跨国公司总部手里，即便是当下屈指可数的中高端技术与制造业，也多掌握在跨国公司中国制造或技术研发中心手里，真正被我国国资或民资掌握的中高端技术少之又少。

以5G为例，5G产业是中国前些年发展最快、最有国际竞争力的产业，以华为、中兴等为代表成长起来了一大批中国优秀企业，成为中国新型产业在国际上的名片。但是这个产业的最核心技术底层，芯片设计、研发与制造（包括与之相关的设计软件与生产线）都掌握在美国等西方国家手里，仍然非常脆弱。2018年中美贸易战伊始，特朗普政府一个芯片断供，就导致中兴瞬间“休克”，后来通过双方政府高层沟通，由美方向中兴派驻首席合规检察官才起死回生。华为，这个中国最优秀的5G企业，也因为美国空前严厉的制裁而元气大伤，不仅丧失了在该领域的领先优势，还不得不拆解出售部分手机产业并被迫向国内市场、向其它产业板块整体转移。另外还有大疆，美国不久前一声威胁，就赶紧停掉了在俄罗斯与乌克兰的业务。

从以上事实就可以看出，**我们对中高端产业链与制造业的掌控能力仍然非常有限，现在的情况是这些跨国公司凭借规模与技术领先优势“拿着”我们，而不是我们能“拿着”他们。**比如苹果，因为在中国创造了大量就业与税收，带动了一整条苹果产业链，即便是美国政府对中国科技公司如华为等拼命打压，我们也无法拿苹果“开刀”报复。而另一方面，受中美关系与疫情、成本等因素考虑，苹果这些年也在不断加大力度向印度、越南等国进行产能转移，最近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就是最新的苹果手机已经可以在印度量产。

在成本、国际政治与疫情等影响下，一旦这些跨国企业做出转移产业链的决定并成为一种趋势，短期内可能还没什么，但是从长期后果看，是很危险的，这就是典型的“灰犀牛”风险。我大概在2020年初或2019年末，和一位从事国际物流的朋友谈过这个问题，他当时对已经初露端倪的产业链转移非常乐观，认为这些转移根本成不了气候，威胁不到中国的产业链与经济产业安全，但是在今年年初的又一次聊天中，他就变得非常非常悲观，而且他服务的公司已经在越南建立了一个分支机构，业务量正逐月暴增。

第三种看法认为，中国有庞大的国内市场，出于市场份额需要，这些跨国企业不会将产业链迁出中国，至少不会尽数迁出中国，而且中国也已经过了靠制造驱动经济成长的阶段，以后可以靠市场靠消费驱动，来保持经济继续以较快速度成长。

持有这个看法的人，应该问一问美国和日本，尤其要问问美国，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庞大的国内市场，全球第一大的消费力，实体产业与产业链却在过去几十年不断外迁，先是迁到日韩台湾等国家与地区，后又迁到中国大陆，最后导致了自己国内的产业空心化？

所以，自恃拥有消费市场就可以留住跨国公司特别是制造业的逻辑不成立的，它只是在想象中成立，在实践中根本不成立。

至于靠市场消费驱动就可以保持经济持续快速成长的逻辑则更难成立，中国和美国、日本、韩国都不一样，中国有14亿人要养活，这些人首先要有工作干，有收入的持续提升，才能有消费，有消费驱动经济增长。如果产业链大量外迁，特别是就业承载能力较强的制造业大量外迁，工作机会都没有了，收入没有了，还怎么消费？怎么形成一个持续促进经济增长的消费市场？

而且，中国社会正迅速进入老龄化状态，有极大可能从今年开始就进入人口负增长，随着老龄化与人口红利消失，给消费与市场带来带来的冲击很可能会在未来几十年逐渐显现，这是一个非常大非常严峻的挑战。所以，将市场与消费作为一个资本，认为有了市场就能减弱或替代产业链外迁带来的冲击的想法是危险的，从其它国家的历史经验看，也是不现实的。

所以，面对产业链正加速外迁的情况应该怎么办？我觉得有以下几点值得考虑：

**第一，我们一定要在思想上重视起来，决不能盲目乐观，特别是上述三种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历史已多次检验根本不成立的错误认知要尽快破除。**只有思想上先重视了，能洞察到某种趋势持续发生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了，才能在行动上重视起来。我们总是说“实事求是”，我认为正确的思想认识是实事求是的基础。

**第二，我们必须更了解国际资本尤其是国际制造业与科技企业的需求，并且能迅速回应他们的需求。**在今天这个民粹泛滥的氛围下，我知道这样说一定会被一些人一顶帽子甩过来就扣在头上，但是我想说的是，大家还是要现实一点，要平衡好理想与现实两个主义的维度，要看清楚国际产业链与科技“权力”格局现实，民粹主义不能当饭吃，想吃饱饭，吃好饭，想经济与科技继续发展，在翅膀还不足够硬的情况下，还是现实一点的好。

**第三，针对国际制造业与科技企业也要有的“硬留”的一手。**除了上述回应需求的“软”的一手，还需要有硬的一手。上面说了，依照市场自然发展，有市场未必就能留住资本，美日韩都存在这个问题，但是我们可以主动作为，把市场进入与政府采购等与这些企业的产业链选择挂起钩来，特朗普政府曾经用过的某些手段，未必不是一些好的启示。

**第四，在国际政治上，能搞好的关系还是要尽量搞好，要尽量减少国际政治冲突对经济的冲击，即便是和某一个国家发生冲突，也要尽量避免这种冲突泛化，不要在民粹驱使下互相置气，陷入“为斗而斗”的情绪化陷阱，尽量不要把中美冲突在思想与实践中泛化为中国与西方之间的冲突。**很多人说西方国际资本不讲政治，不听政府号令，这是肤浅的错误看法，事实上西方资本与政府的利益高度一致，前者表面上总是向政府叫板要价，但实际上都有很强的政治自觉，在国际政治需要时，总是能与政府一致服务于本民族国家的整体利益。

**第五，在内部政治经济与社会治理中，要注意保持经济活力，惩治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等“一刀切”行为，政策出台要多考虑社会韧性与市场信心，防止局部合理演化为“合成谬误”，减少非生产性运动对经济活动的冲击。**这个我过去几年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坦率说有时候想想还是蛮沮丧的，希望以后能改变吧，这里就不多说了。

第六，要增强对产业链与核心技术的掌控力。这个重要性大家都知道，也不用多说了。

**第七，更契合于经济民生与产业链稳定的疫情防控。**考虑到现在事实存在的两种防疫路线之争，谈这个问题很难，一不小心就可能被网友骂成狗。这么着吧，有条件能掌握具体情况的朋友，我建议大家看一看这次上海疫情对经济与产业链的影响，了解一下国际疫情现状，还是自己去判断吧，我就不多说了。

Omicron是一种杀伤力比原病毒小，但传播能力却特别强的病毒，现在卫生专家又发现，最新的Omicron变异毒株A.4和A.5，极有可能成为新一波疫情的主角，他们的杀伤力比Omicron更小，但是传播能力更强大，而且还具有疫苗逃逸功能。所以，在外部各国已经彻底躺平，各国已经基本完全放开交流与商业往来的情况下，我们到底该怎么根据变种病毒的特点，平衡好疫情防控与经济民生和产业链稳定需求，是一个极大极大的挑战。

最后我想说的是，产业链外移是头“灰犀牛”，你远远看到它影子的时候，觉得它是那么笨拙那么遥远，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如果你盲目乐观，思想上不重视，没有提前采取有效预防措施，等它冲到面前，可能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