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只是资本主义的短期点缀_风闻

大疫、大萧条与大转折（之一）

大疫、大萧条与大转折

——站在四百年历史关口看世界

                                                                                作者：华重立

2022年春夏之交，世界一篇焦灼。不管你是中国人，美国人，欧洲人，抑或中东、拉美还是非洲人，也不管你是穷人富人，所有人都是如此。

现在睁眼你能看到什么呢？除了中美等个位数国家，十多年来95%以上的国家或地区经济深陷泥潭，或者完全停滞；所有国家或地区内部，包括中美，都深陷1%与99%的两极对立与分裂之中；非洲和拉美的政变，伴随着中东和欧洲、中亚的战火，此起彼伏；而迄今为止横扫了六轮，进化了三四代的新冠病毒，正在肆虐无敌，最终将至少夺去数千万人（按很多专业研究，目前已夺取1500-1800万人）的生命，且完全看不到尽头。。。。。

春天来临，人们经历了一轮奥密克戎症疫情，发现毒性很低，许多国家弹冠相庆，宣布完全放开，疫情似乎即将过去、经济即将恢复，但这时，中国迎来了一波超越2020年初的疫情，长三角经济活动几乎半中断，而被寄予厚望的美国经济则于2022年1季度，陷入了2020年中期以来始料不及的负增长。

这仍旧只是一个开始。世界经济领域最坚硬的两大泡沫，中国从2021年坚决的挤泡沫，到2022年跑步进入救市状态；而美国股市则伴随着滞涨和可见的多轮加息，跌破2020年年中以来的新低。但这时候，拜登正满世界跑着鼓动欧洲和及其他盟友，纠集40多个国家，一起联合对付俄国的侵略：大家一共出台了9600项制裁，连老柴都和宠物狗都制裁了，但就是不断气、不断油，不断俄国命脉。

面对这一切，我常常不由自主地吼起何勇的《垃圾场》：“我们生活的世界，好像一个垃圾场，人们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有没有希望有没有希望？”实话说，我暂时也没看到任何希望。

但我知道大家想的都不一样。

在网上，铺天盖地的全是不同戴天的争吵。共村派与清零派炒，鹅粉与反俄派炒，柿油派与保守派或左派炒，市场派与政府干预派炒。。。。。虽然美帝衰落了，欧美的民主与市场面对疫情或是内部族群和阶级分裂分化，在实践中已经多次多年完全失能失治失调，脸都肿得比城墙高了，但暂时不影响他们的死忠粉们以信仰的态度继续追随——这个我也充分理解，上帝直到今天还有这么多的拥趸，还有那么多人对耶稣死而复生坚信不疑，甚至对圣诞老人都不容置疑，我能多说什么呢？

但是，当看到那么多人还在为党和政府恢复市场功能、恢复资本的伟大历史作用而操劳操心，甚至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的时候，我觉得还是得说几句：我最想说的就是，你们搞错时代了。

                                       自由经济从来都是资本主义的点缀

自由经济从来都是历史的点缀。资本主义之所诞生的母腹，就是欧洲中世纪上千年的强盗战争——不是修辞意义上“强盗战争”，而是他们本身的文明，就是真实的强盗、海盗文明，以此为生。

工业革命诞生于强盗经济

工业革命催生于王室、贵族与海盗公司政商勾结所抢占的欧、美、非、亚的大片殖民地——注意，不是殖民地市场，因为这里冰没有一个面向所有人开放的公共市场，他只向自己的宗主国开放，且常常为一个集成了暴力武装、贸易垄断和殖民地政府的海盗公司控制，比如东印度公司，比如黎凡特公司，王室也有参股。直到1750年代七年战争结束，英国抢得全球最大的殖民地，成为日不落帝国，工业革命才得以触发。

女王为海盗公司办法的私掠证——抢劫营业执照

从欧洲的近代到工业革命完成的1840年代，欧洲人主导的全球经济，根本不存在一个自由市场经济。只存在一个官商勾结、独占垄断、武力胁迫的强盗经济——是真实的强盗经济，而不是修辞意义的强盗经济。

从1780年代到1840年代，资本主义时代的第一次康波走完，工业革命彻底完成，英国完全处于全球工业顶端。英国开始缓慢改变外贸政策。以1846年废除谷物法为标志，开始在欧洲推动所谓“自由贸易”政策。

19世纪欧洲短暂的自由主义

1840年代之后，英国由重商主义的贸易保护，转向推动欧洲的自由贸易。其中极有影响的是1860年英法签署的《科布登—谢瓦利埃条约》，英国废除了所有制成品的关税，大幅降低丝绸、葡萄酒及其他酒类的进口关税，撤销了煤炭的出口管制，而法国则承诺5年内将对英商品关税降低到不超过25%，并立即降低煤、铁和机器等的进口关税。

《科布登—谢瓦利埃条约》更重要的影响是，英国将其推广，实行单边自由贸易政策，将给予法国的关税优惠扩展到所有欧洲国家。此后10年，多数欧洲国家加入了自由贸易网络，欧洲平均关税水平下降了约50%，由此开启了欧洲的自由贸易时代。在这个阶段，英国关税降幅巨大。1846年前，英国进口关税显著高于法国，而1846年至1875年间，英国进口关税从1841-1845的32.2%降至1871-1875年间的6.7%。至1875年，英国已经将制成品的平均进口关税率下调为零，而丹麦下调至15-20%，普鲁士下调至4-6%，荷兰下调至3-5%。

但这个欧洲的自由贸易阶段极短。《科布登—谢瓦利埃条约》过后十多年，1873-1896年，欧洲爆发了大危机——资本主义全球经济进入第二轮康波的萧条期，经济危机和农业危机同时爆发。

面对危机，1871年才实现国家统一的德国率先实行贸易保护。1879年，在俾斯麦推动下，德国公布新《关税法》，对进口商品区别对待，对粮食与工业品征收高额关税，重点扶持工业。此后，欧洲国家法、意、俄等国家陆续加入，欧洲的自由贸易政策基本被多数国家放弃。

俾斯麦

19世纪到20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几乎自始至终都是贸易保护的全球典范。从1816年第一个关税法开始，即便有南方种植园经济与北方工业区的对关税的巨大争议，但美国坚定不移地走上了贸易保护之路。1861年莫里尔关税法出台，美国进一步抬高关税，进入历史上贸易保护程度最高的时期，直到1933年《互惠贸易协定法》出台。这一时期美国关税高到什么程度呢？比如1875-1913年美国平均关税为40-50%，而同期英国关税平均几乎为零。

1870年代之后的资本主义是再次重大转向

在1870年代开始的欧美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中，新兴行业集中在电力、工业、石油、汽车等产业，这些行业需要大资本和大规模集中生产才能驱动，德美日等国基于历史和实际需求，国家通过贷款、补贴、采购和投资等办法来资助私人垄断资本的发展，实现国家同私人垄断资本的结合，同时直接建立了庞大的国有企业，政府直接下场。

德国1879-1909年，德国国有铁路的比重由28.5％增至92.8％；到1909年，德国煤矿产量的13.8％为国有煤矿所有；1910年国企收入达3.49亿马克；德国还出现了公私资本合营的莱茵-威斯特发里亚电力公司。

在日本，国企则更庞大。日本政府从明治维新到1880年建立了第一批国有企业，包括造船厂3 家、商船51艘、军械厂5 所，其他工厂52所、矿山10处，以及国有电报体系；1894-1903年，在对华掠夺的“战争赔款”的滋养下，政府以军需工业为主的官办企业资本，由317 万日元增加到2344万日元。1899-1912 年期间，官办军事工厂的职工人数由25075 人增加到76526人，增长了2 倍多，马力数增长了14倍多。日本国有铁路1894营业里程仅仅929 公里，但在中国“赔款”支持下，1904年增加到2286公里，到1910年增加到8210公里，占全国的95.3％。日本政府还先后创办了国家中央银行——日本银行(1882年），以及横滨正金银行(1877年）、农工银行和日本劝业银行(1896年）、北海道拓殖银行(1900年）和日本兴业银行(1902年）等，到20世纪初，形成了以日本银行为中心的银行网络。

即便是老牌帝国法国，也在1871年普法战争失败的刺激下，建立了大量以军工为主的国企。法国政府取得了邮政、铸币、电报电话系统及部分铁路的所有权，建立了政府印刷局，还独营烟草和火柴制造业，拥有最庞大的军火工业——1914年国家军火企业雇佣的人员达38000 人，而私人军火企业只有12500 人。

但英国不仅顽固坚持对外自由主义贸易政策，对内也顽固坚持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正因为得不到政府的大力扶持，加之广大殖民地市场的滋润，英国企业长期为个人私营和合伙制小型企业主导，大型企业发展严重落于美德等国。

英国资本家为自己找到的出路是产业外移和金融化——当然，后面的历史是不断重演的，美帝后来同样如此。1862年，英国的海外投资总额不到10亿镑，1913年达到40亿镑。英国股份银行从1865年的250家减为1900年的98家，1913年更减为61家，1913年，英国股份银行存款总额的85.7%集中于拥资100万镑以上的27家大银行手中。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这个大股份银行集团合并为5家，号称“五巨头”。

19世纪后期不平衡发展的根源

贸易保护是否损害了德国美国这些“闭关锁国”的国家呢？完全相反，德美实现了经济的巨大飞跃——这正是一战爆发的根源，德国经过贸易保护，经济竞争力迅速超越了英国，但却没有占有几块殖民地。

美国就更不用说了。国在1890年代，美国已超越英国、法国和德国等，成为了世界第一工业大国。即便如此，美国仍在成为世界第一以后，顽强地将贸易保护政策维持了30多年。

但英国的自由主义经济和贸易政策却断送了大英帝国。1850～1870年间，英国工业平均每年增长3.2%，而1870~1913年间，英国工业平均每年只增长1.9%。1870年到1913年，美国工业生产增长了8.1倍，德国增长了4.6倍，法国增长了1.9倍，而英国只增长了1.3倍。1870年，英国的铁和钢的生产都居世界第一位；到了1913年，生铁产量只及美国的三分之一、德国的一半多，钢产量只及美国的四分之一，不到德国的一半。

更重要的是英国在自由主义经济和自由贸易中，丧失了失去了到了1900年，美国占全球工业生产的24%，之后是英国（19%），德国（13%），俄国（9%）以及法国（7%）。英帝国不仅在总量上，也在质量——领先产业上丧失了龙头地位。

1929年大危机发生后，以巨型托拉斯著称的世界第一的美国开始酝酿自由贸易政策——1934年的《互惠贸易协定》，而在1932年，英国却不得不通过《进口关税法》，对除小麦、肉类等英国国内短缺商品外的所有商品征收关税。

二战后短命的自由主义

在全球范围内，直到二战后，在美国绝对霸权主导下，资本主义范围内才再次恢复自由贸易导向的贸易政策。

但这又是短暂的20多年。1960年代中期，随着康波衰退期再次到来，也随着欧共体和日本的崛起，美国于1960年代末再次转向非关税壁垒的贸易保护，以应对日欧竞争。1974年美国国会通过《1974年贸易改革法》，出台著名的“301条款”，以反对不平等贸易为借口，实行“新贸易保护主义”，并在70年代石油危机中，加强政府对外贸的干预。

再次拯救名义“自由贸易”的是中国“改革开放”和苏联“改革”乃至解体，以及英国撒切尔夫人和美国里根的新自由主义转向。1980年代中期以后，美国屡次以国内立法，比如1980年代的《综合贸易和竞争法》设立反倾销规避、反补贴的条款，强调美国利益优先，使贸易保护法律化；但同时又通过谈判要求各国实施对美国有利的“自由贸易”和“公平贸易”，走上了自由贸易与非关税保护两手并重的实用主义阶段。而广为人知的1985年《广场协议》，就是这一时期，美国通过非关税的外汇干预手段，维护美国利益的典型方式——当然，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日本在短暂狂热之后，陷入了30多年的停滞期。

当然，这一两手政策实行的时间也不长。随着康波第五期（1991-2050）再次进入衰退期乃至萧条期，特朗普2017年上台后，美国与中国正式打响贸易战，全球再次走上贸易保护主义。

总结：自由主义只是资本主义的短期点缀

从以上历史梳理，我们发现，自由主义在资本主义主流国家占主导的时期，第一阶段1860-1870年代，时间仅仅10多年；第二阶段是二战后到1960年代，时间也是约20年出头，两者相加不过40年左右，其余时间完全是各国根据各自利益各行其是。

如果从1780年代工业革命的240年以来计算，自由主义共识期不过资本主义历史的六分之一；如果有人愿意从1640“英国革命”开始计算，则自由主义共识期不到整个资本主义历史的十分之一。

历史雄辩地证明，我们完全看不到任何一个主要大国是通过自由主义经济起家的——英国是以完全强盗经济起家，美国靠奴隶制与资本主义混合制度完成积累，德日则完全依靠国家资本主义才完成经济崛起，中国更是国家资本主义的典型。

曾经的资本主义全球霸主英国和美国的历史，也同样雄辩地证明，霸主阶段的自由贸易主张，如果同样贯彻到对内的自由主义经济主张，迎来的将是资本外移和金融化，这既是英国的历史，也是美国的历史和现实。

回到现实，在康波第五波的大萧条期（2020以来），自由主义能带领资本主义走出大萧条？绝无可能。历史上，1860-1870年代和1946-1966年之间，极其短暂的自由主义时期，均处在资本主义历史周期的康波上升阶段。在大萧条期，有谁见过资本主义主流国家共同认可和遵守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没有。

在大萧条期，多数国家出于自保，必然对内通过政府强力干预纠正市场失灵——比如1933年的罗斯福新政，1871年之后德国日本的国家资本主义；对外，世界霸主推动自由贸易以强化优势——比如1870年代的英国和1934年美国的互惠贸易协定，但多数无绝对优势竞争力的国家，必然实行贸易保护以求自保——比如1879年的德国和1933年的英国，这才是真实历史。而今天，美国实行的越来越不成体统的贸易保护政策只说明了一点：美帝优势不再。

回到中国，面对大萧条，应该实行什么样的政策？从历史中看，英国18世纪中期之后的大英帝国是反例，1930年代对内国家资本主义与对外自由主义的美国罗斯福新政，则是正面典型。

现在，对那些向中国政府强烈疾呼“充分发挥市场功能，让企业家发挥主导作用”的人，我想说，你们搞错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