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和统一（2）：第1个千年为何如此混乱？当天命所归的信念逐渐崩塌_风闻

在谈今天的历史话题之前，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维系人类社会正常运转的基础是什么呢？

我们能够正常有序生活在这个社会，靠的是什么呢？

我觉得是靠很多信念。

什么信念呢？

人类社会有很多规则，比如过马路要红绿灯，这就是规则。

是规则指导了我们的生活，法律也是一种规则，道德更是规则。

但法律能够规定的事情毕竟是少数。

还有大量关于我们生活的细节，是没法靠法律来指导的。

靠的是什么呢？

靠的是我们彼此的信任，或者说信念。

比如我们去餐馆吃饭，我们从来不会怀疑有人在饭菜下毒；我们出门在外，我们不会害怕随便冲上一个人会冲着自己动手…….

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我们都假定对方都是理性人，遵守彼此的默契。

我们每一个人，从出生到成长，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和了解人类社会运行的这些潜移默化的规则，或者说是信念，然后这些信念已经融化到我们的血液和基因，成为一种不言自明的东西。

不需要说，大家都这么做。好像是一种自然而然。

但其实这些信念的养成，靠的是长期的训练，或者叫驯化。这些信念一旦形成，就构成了强大的力量，指导我们具体的社会生活。如果没有这些不言自明的东西，我们人类社会就会彻底乱了套。

这些信念是如此重要，但又很难察觉。

其实，宗教也是一种信念。世界上所有的宗教，不一定是要人去相信神，而是要相信一种东西，所谓信则灵，很多东西，确实是需要全身心去相信，它才能真的灵。

好了，今天要说的是，古代人对天命所归这种信念的崩塌，如何加剧了汉朝崩溃以后大分裂。

（正文开始）

前面说到第1个千年的古代王朝，总体来说越来越分裂，越来越混乱。

汉朝400年的天下，总体来说是一种有序的天下，但是汉朝以后的历史，天下总的趋势是越来越混乱，除了唐朝李世民到李隆基这一小段时期，大部分的时代，都是军阀混战，彼此征伐，别说普通老百姓了，就是豪门大姓，也是动辄灭族。

最突出的，就是南北朝这段时期。

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最为血腥，最乱七八糟的时代。

中国历史上大大小小几百个皇帝，作为帝王是一种什么存在呢？除了少数傀儡皇帝，大多数皇帝都是想干啥就干啥，简直不要太爽对吧？

但在不同朝代做皇帝，感受绝对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说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最血腥的时代呢？

就是因为在五胡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就连皇帝都很没有安全感。这个时代100多个皇帝，就没有几个正常死亡，至少半数死于非命。

这个时代更是出现了中国历史上最为残暴、最为变态的皇帝，而且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大坨。

最著名的，后赵石虎，他从石勒手中抢来了皇位，把石勒的子孙杀了个干净，然后石虎前后两个太子都被他虐杀，5个儿子自相残杀而死，剩余的被后来者冉闵屠杀干净

100多年后，高洋建立的北齐，再次突破了石虎的下限，史书上形容高洋的词，都叫做”禽兽不如“。

这段历史，简直就没法读下去。

读这段历史，简直让人怀疑人生，怀疑有些人是不是真的是禽兽变的？

当然，也有历史研究者认为，北方这些入主中原的胡人，天性残暴，没有经过诗书礼仪汉化，多少还沾染了游牧民族那种野蛮习气，还带有原始人的兽性。

相对来说，南朝的皇帝至少下限没有这么突破人伦底线。

但南朝皇帝的互相残杀也是一个比一个凶残，后面的皇帝上位，动不动就把前朝皇帝子孙杀个一干二净，也不比北朝的少数民族政权好多少。

南朝以刘裕建立的宋为开端，刘裕一生杀了6个皇帝，开了一个很坏的头，尤其是他仿照魏晋故事，通过禅让方式，从东晋末代皇帝手中抢来皇位以后，直接把东晋最后2个皇帝都给杀了，而且把司马氏后裔也基本杀了个精光。

所谓出来混，迟早要还。

有的时候不能不相信报应这个词，刘裕杀光了东晋皇室后裔，报应落在了他的子孙后代身上。

前面那篇咱们就说了，刘裕后面的子孙继位，全部都踩着血腥脚印

后来萧道成篡位，顺手又把刘氏子孙给杀了个干净。

刘宋最后一个皇帝，时年仅仅13岁的刘准，临死之前说**“愿生生世世勿复生天王家”。**

当皇帝这个事儿，在整个南北朝时期，实在是充满了莫测风险。

但你想呢，皇帝都如此了，其他人的命运又当如何了？

所以，为什么南北朝时期，是整个中国古代历史上佛教最为盛行的时代？因为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就连皇帝也不能例外。

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朝不保夕，所有人都觉得随时可能死，所有人都靠不住，儿子靠不住，亲信靠不住，谁都可能在明天给你来上一刀，那这个时代出现这么多荒淫无耻，禽兽不如的皇帝，就可以理解了。

只有在末世的氛围下，才会诞生这么多荒诞和变态。

那么，为什么在汉朝崩溃以后，绵延到南北朝这300年间，会如此没有下限，会如此混乱不堪呢？

原因当然有很多，很复杂，但是我觉得前面说的这个信念崩塌，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要搞清楚南北朝时期皇帝都互相残杀的源头，要从秦汉一统时代以后，第一个被弑杀的皇帝曹髦说起。

曹髦是怎么死的？在大街上，被人一枪捅死。

堂堂皇帝之尊，在大街上，被人公然杀了。大家可以想象这个场景，对当时人的刺激有多大。

皇帝是什么？

古人讲封建迷信，皇帝是天命所归。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皇帝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汉朝一统天下400年，这么漫长的时期，400年都是老刘家当皇帝。虽然中间出了个王莽，但最后还是要归老刘家。

经过400年的熏陶，天下人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皇帝就是天命所归，皇帝就是老刘家的。

你想想看，有了这种信念，谁也不会生出造反的念头。

那不能啊，肯定行不通，天命所归啊。

虽然后来曹操和曹丕篡了天下，但也是煞费苦心。各种礼仪流程走下来，花了好几年功夫，这都是从当年王莽那传下来的。

曹魏花了这么多功夫搞禅让，为的是啥？

就是要继续强化皇帝天命所归的信念。哪怕是改朝换代了，也是因为天命改变了，皇帝依然还是神一样的存在。

曹丕对待汉朝最后一个皇帝汉献帝，也是尊崇有加，这也是出于政治需要。皇帝这个身份非常神圣。

当年霍光迎立海昏侯当了20天皇帝，虽然最终被废，但依然给足了礼遇，最终下葬都是按照帝王规格。

这么多人，这么多代，花了这么多苦心，为的就是一代一代继续营造皇帝天命所归的信念。

结果到司马昭这里，完犊子了，一枪给皇帝给捅死在大街上了。

即使前面霍光都行废立之事了，人家还是遮遮掩掩，知道这么干不光彩，千方百计还是要继续给足皇帝面子。

司马昭倒好，直接把皇帝神圣外衣给扒光了。

好嘛，天下人这下都知道了，什么天命所归，都是个屁，皇帝算个球？还不是让人当街给捅死了？

所以后来李密写的《陈情表》

**里面有一句“圣朝以孝治天下”。为什么西晋是以孝治天下啊？因为你不忠啊，**你司马家把皇帝都当街捅死了，你有何脸面让其他人忠诚于你？

所以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任何开启了政治方面恶劣开头的人，都会对后世产生灾难性影响，因为这个信念没有了，大家都破罐子破摔了，底线一旦被突破了，就只会更加糟糕。

前面咱们说了刘裕死后，遗命傅亮、徐羡之等3人辅政，这哥仨跟着刘裕，那是出生入死，生生世世几十年的老兄弟了，刘裕信得过他们，叫他们辅政小皇帝。

结果呢？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啊。什么兄弟？什么义气？什么忠诚？都是狗屁啊。

傅亮等人反手就把刘义符给宰了。

简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啊。

后面南朝这些君王和臣子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信任可言。

为啥没有信任而言了？因为所有人都在想一个事儿：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你刘裕本身就是篡位而来，凭什么我不能做皇帝？

当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时候，天下根本就没法安定下来。

正如所有人都觉得别人不可能遵守红绿灯的时候，你还能安心过马路吗？

南北朝的大分裂，一直延续到了五代十国，中间出了李世民，算是异类，算是偶然，从汉朝崩溃到北宋建立，中间这段唐朝其实是偶然，大分裂才是主流。

所有人都在想皇帝轮流做，以至于五代时期出现了这句名言**“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天命所归的信念崩塌了。像诸葛亮这种死心塌地想要恢复汉室的人，早就绝种了。

所以，当年孔子面对春秋形势，只感慨了一个词：礼崩乐坏。

一个有秩序的社会，总是好过没有秩序的社会。

哪怕这个秩序本身，并不完美。

但是失去了秩序的社会，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人类历史上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合理的秩序和制度，然后又总是会因为生产力的发展和进步，导致旧的秩序崩溃，然后带来混乱，直到找到新的制度，建立新的秩序。

从西周天下共主的秩序到礼崩坏，然后西汉皇帝秩序暂时稳定，直到天命所归信念崩塌，这是一种循环，历史螺旋上升。

最后中国古代这场大混乱，在北宋被终结了。北宋以后的历史，再也没有出现南北朝那样的大混乱，因为北宋找到了新的制度。

那就是以文制武和科举取士。

当然任何制度都有利有弊，北宋也为终结了乱世付出了很大代价。

下节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