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战争，大西洋文明和欧亚文明的对撞，杜金和布热津斯基_风闻

俄乌开战以来，俄罗斯哲学家，地缘政治学者杜金名声大噪。很长一段时期，西方不少人把杜金比作普京的脑子。杜金否认自己是普京的直接顾问，但他承认自己的学说对普京影响很大。

杜金的著作被翻译成德、英等主要西方语言。他本人不断地接受西方各种媒体和论坛的采访，在俄乌战争爆发之后的3月6日，他对西方记者讲解了战争为何发生的原因。虽然这是杜金的个人看法，但对了解普京为何发动战争的动机有相当大的帮助。

杜金说1991年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相当乐观，认为俄罗斯将成为普世价值世界大家庭中的一员。但俄罗斯人很快发现西方并不真正接受俄罗斯，相反不断的实行北约东扩，压缩俄罗斯的战略空间。

杜金借用了亨廷顿文明冲突的理论来解释为何西方一直拒绝俄罗斯向西方的示好。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认为不同文明之间的竞争和冲突将取代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成为冷战后世界冲突的主要形式。杜金认为西方在冷战后持续的对俄压制以及俄罗斯进攻乌克兰就是亨廷顿文明冲突理论的证明。

杜金在苏联时期是一个反共产主义的异见分子。苏联解体后，杜金接触到了英国地缘政治学家麦金德的地缘政治理论。杜金说麦金德理论和二战前德国流行的地缘政治理论打开了他的眼界。他说，虽然麦金德的理论是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帝国主义寻求霸权的理论，但这些理论蕴藏着解释真实世界发展的真谛。

麦金德把地球分为海权和陆权两个阵营。麦金德的陆权指的是欧亚大陆，也称之为世界的心脏地带或世界岛；海权指的是环绕欧亚大陆的海上地带。麦金德在1919年把他的思想归纳为三句名言： “谁统治了东欧，谁就统治了大陆腹地；谁统治了大陆腹地，谁就统治了世界岛；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统治世界” 。麦金德认为，不管德国和俄罗斯结盟还是德国征服俄国成为欧亚大陆的霸主，一旦欧亚出现强权，这个强权就有征服世界的可能。英国和美国这样的海权国家要在陆权国家中打入楔子，防止陆权强国的出现。

布热津斯基，美国卡特总统时的国家安全顾问，是麦金德后又一个西方地缘政治大师。布热津斯基在他的《大棋局》一书中写道：对美国而言，全球存在五个最重要的地缘政治棋手（法国、德国、俄罗斯、中国、印度），和五个最重要的地缘政治支轴国（乌克兰、阿塞拜疆、韩国、土耳其、伊朗）。他认为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俄罗斯依然是美国最大的对手。美国不仅要联合其他四个地缘棋手国家一起挤压俄罗斯，还要同时利用好乌克兰、阿塞拜疆、土耳其三个地缘支轴国家。乌克兰的独立将根本上动摇东斯拉夫人的统一性；阿塞拜疆的天然气管道连接到欧洲，就能降低跨大西洋联盟国家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土耳其则控制着黑海的出海口，争取到土耳其就能遏制俄罗斯向地中海和中东的扩张。布热津斯基在他的另一部名作《战略远见》一书中说，一旦美国衰落，俄罗斯就会在格鲁吉亚、白俄罗斯、乌克兰三个地缘要点上伺机扩张。

关于乌克兰 布热津斯基有段名言：“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欧亚帝国。少了乌克兰的俄罗斯仍可争取帝国地位，但所建立的基本上是一个亚洲帝国，并且更有可能卷入与中亚人的冲突而付出沉重代价。” 布热津斯基是北约东扩和在乌克兰推动西式民主化的坚定支持者。

杜金从1990年代初期，在麦金德和德国地缘政治理论的基础上，借鉴布热津斯基的理论开始发展他自己的地缘政治理论，他称之为新欧亚主义。

杜金把当代海权力量的范畴定义为现代主义，科技能力，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追求个人自由和物质利益的文化意识，对海洋的控制等等。杜金认为，冷战后，为建立单极化的大西洋秩序，海权势力国家努力输出单一的普世价值观和政治模式，在其他文明中打入制造分裂的楔子。例如2010-2011年中东的阿拉伯之春，2016年土耳其未遂军事政变，特别是2014年乌克兰革命导致了东正教的分裂和东斯拉夫人的相互对抗。

杜金认为相对海权价值观，欧亚大陆广阔的平原、草原、森林等地理环境造就了特殊的文化基因和民族精神，俄罗斯就是这个文明圈的核心。欧亚文明更看重荣誉，军事能力，家庭，传统和保守的宗教文化，国家和民族的整体利益。欧亚文明虽然受到周边几大文明的影响，但一直是一个与美英大西洋势力相抗衡的文明。在欧亚文明中，东斯拉夫的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是核心。所以，普京在2021年发表的文章中以及在发动俄乌战争之前的讲话中，反复强调乌克兰历史上是俄罗斯的一部分，这是普京出兵乌克兰的思想基础。

杜金宣称如果把海权和陆权的冲突理论作为钥匙，就能打开从苏联瓦解到俄乌战争以来西方和俄罗斯关系演变的内在逻辑之门。杜金说基于他的研究和观察，陆权和海权如同迎头对撞的列车，欧洲发生战争可谓不可避免。

杜金的欧亚理论和地缘政治观点在90年代的俄罗斯军界获得了巨大的反响和支持。当时俄罗斯军队失去了原来的意识形态框架支持，他们不解北约为何东扩，他们亟需另外一种对世界局势演变的解释，杜金的欧亚理论对他们来说如同及时雨，欧亚主义的地缘政治观点和民族主义情绪形成了一股潮流。杜金说这股潮流就是普京上台和壮大的基础。

杜金说，过去20年普京试图以和平的方式重建欧亚陆权的权益，但普京的呼吁西方不予理睬。普京认为海权势力借助苏联瓦解的势头不断压迫欧亚陆权国家的战略空间，乌克兰2014年革命把亲俄的总统亚努科维奇赶下台是一个重要节点，是海权势力削弱陆权的战略性一步，是赤裸裸的地缘政治博弈。普京把苏联垮台定义为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而不是意识形态，宗教和种族的灾难。普京对2014年乌克兰事变的反应是吞并克里米亚和支持乌东两个共和国独立。但杜金认为这只是防御性的反应，决心反击的普京不会善罢甘休，在这个意义上杜金认为普京对乌克兰发动攻击不可避免。

杜金认为冷战后，美国是国际大棋局上的唯一棋手，随意地在全球布局。这种布局体现在南斯拉夫的肢解，叙利亚内战，阿拉伯之春，乌克兰颜色革命等等。2014年后普京强力介入了世界大棋局，开始了陆权国家向海权势力的反攻，大棋局的棋手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杜金说俄罗斯攻击乌克兰打破了大西洋海权势力的单极世界，这种打破一如既往是残酷的，血腥的。杜金说世界进入了三极世界，因为在海权和欧亚陆权之外还出现了中国。今后甚至可能出现更多的极，例如印度、土耳其和伊朗。俄乌战争对欧洲也是一大刺激，欧洲可能不想成为棋子，要成为世界的一极。

杜金用地缘政治的角度来解释俄乌冲突，有其合理性，但同时也印证了这次冲突还是属于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大国争夺势力范围的战争。在这个意义上应该反对战争，呼吁和平。第二，世界是多样性的，追求一种文明模式对世界的统治必然造成国与国和民族之间的冲突，而且这是这次俄乌战争的深层次的根源。第三，不能用地缘政治来解释国家之间竞争的所有内容。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打破，无论大西洋还是欧亚文明都必须首先保证内部社会公平，这是任何文明得以持续和影响其他文明的基础。如果大国内部社会不公，当权者试图通过建立世界霸权将矛盾输出，则既不可能根本解决本国问题，同时又必然导致国际性的冲突和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