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粹德和丁龙_风闻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立德乃思想导引，行为标准，但是马克思说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受限于物质，世人皆受环境利益驱使，能够摆脱物质的影响，思想独立，以道引之，以德衡之，立垂世之模范，其至难矣。所以立德只能适用于少数人，不能影响大多数人。既然影响不大，立德排在三不朽之首，我是一直怀疑的。     

      凯恩斯说：长期来看，我们都将死去。不能实实在在地解决当下的事，不能实实在在解决百姓问题，不能解决现在，何以图将来？车辙之鲫，东海之水，远水不能解近渴啊。立功不仅解决现在的问题，还为将来的发展奠定基础。没有开发远东，俄罗斯何有今日疆域之广大？没有左宗棠西征，何有今日之新疆？但立功乃一时之功，虽解一时之急，且影响未来，但是长期来看不如立言。

       立言可制定规章典范、行为准则，可促进技术发展，保障文化传承，其作用广度、深度、时间长度无不巨大。为何造纸术是改变世界的发明？因为它为立言提供了保障，为立言扩大了传播，现在互联网亦不过如此。

       所以在我心目中，三不朽的排序是立言、立功、立德。凯撒之武功盖世，难比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思想之光辉；秦皇汉武之皇图霸业，也难比孔孟之遗泽千年。神农轩辕尧舜之德只不过是神话传说而已，即使如实，其作用亦难以确认，现人有以尧舜为榜样的吗？以雷锋为榜样的都少之又少吧。

       但是看到两个普通人的出现，让我的想法有所改变。

       1919年6月27日，《凡尔赛条约》正式签字的前一天，一个奇特的包裹邮寄到了当时的中国外交总长、也是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团长陆征祥手中，包裹里面有一把手枪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苟签名承诺日本之要求，请即以此枪自裁，否则吾辈必置尔于死地！”署名为：“中国劳工——山东省莱芜县牛泉镇上裕村农民，编号97237，毕粹德。”一战期间，14万华工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一战西线战场，冒着生命危险为协约国军队提供后勤支援，为早日结束这场人类史上极具破坏性的战争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在1919年巴黎凡尔赛和平会议上，尽管中国劳工为协约国的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北洋政府也派军队出兵山东，但是美、英、法三国却共同决定把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交给日本，而不是归还给中国，中国在巴黎凡尔赛和会上遭受莫大的屈辱。作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作为一个可怜的劳工，毕粹德却挺身而出，虽然他不久后就客死法国，但是他却心系国家。我终于体会到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再往前二十年，丁龙，一个普通的美国雇佣工，一个卑微的仆人，在其他仆人都离主人而去之际，却对主人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要忠心。要知道他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盲，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农民，他所知道的都是他爷爷传给他父亲，他父亲传给他。丁龙这样没受过教育的中国人，竟有这样一颗纯朴正直的内心，卓越的品格和忠诚的行为。从此主仆二人不离不弃，相处似知己。丁龙克勤克俭，忠诚伺主，终生未娶，到了晚年退休之际，他却对主人说，要把毕生积攒的1.2万美元全部捐献给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请求这所大学能建立一个汉学系，来研究他的祖国的文化，让美国人能了解中国！那一年正是中国的苦难年，就是在这一年，清政府被迫签下《辛丑条约》，承诺四亿中国人每人一两白银的巨额赔款。丧权辱国，中国人更是被西方人瞧不起。国家和民族如此飘摇之时，而这个卑微的中国仆人，身在异国他乡，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祖国。他怀着一个崇高的愿望，希望美国人能了解中华民族的古老文化和传统，他要在哥伦比亚大学里建立一个以中国文学为根底的汉学系，以传播中国的文化。卡朋被丁龙的愿望所感动，对眼前这位中国仆人再次刮目相看。卡朋，他决定以自己的全部力量，帮助丁龙实现他的梦想。卡朋先后捐款近五十万美元，终于在哥伦比亚大学建立了一个以传播中国传统文化为主的东亚系，同时坚持以丁龙的名字命名，设立了“丁龙汉学讲座”，直到今天，它还是美国研究中国文化的顶级学术殿堂。真正让人想不到的一个地位卑微的普通中国人，竟然怀有这么崇高的理想。正因为他的美德，让卡朋去立功，设立汉学；正因为他的美德，让哥伦比亚的汉学系可以立言不绝。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这就是道德的力量吧。立功、立言都需要一定的条件才能做到，但是立德呢？立德，却是人人可以做到的。立德，不必光辉如尧舜。无论富贵贫贱与卑微，无论顺逆，不失孤勇，常怀忠信，毕粹德和丁龙是也。阳明曰：我心光明，夫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