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产“黑铁化”?春天还会到来吗?_风闻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2022-02-24 09:19
刘子 | 文

“黑铁”压城
尽管今年开年后,银保监会释放出了稳楼市动态,跌跌不休的地产股一度反弹企稳。但销售数据是最真实的,1月数据同比及环比均大跌,去年下半年以来的销售收缩之势仍在延续。
2月刚过完农历年,又传出万科郁亮喊出的——房地产进入“黑铁时代”、企业进入“战时氛围”的声音,行业上下游打了个大冷颤。
作为一个曾经的地产从业者,“黑铁化”的说法让我内心充满感慨。
我曾撰文《中国地产江湖演义》,总结过房地产四十年的发展脉络:
1978-1987年,第一个十年是起步期。
1978年中央拨乱反正,开启改革开放。1980年邓小平提出“出售公房,调整租金,建房买房”的设想,当年成立了中房集团。1984年改革从农村大踏步进入城市后,伴随第一波下海经商热潮,出现了以王石为代表的第一代地产人。但整个80年代,地权、个人财产权保护尚未明确,房地产属于蹒跚起步。
1988-1997年,第二个十年为探索期。
只能从阻力小的地方突破。1988年海南建省,资金、人才蜂拥而至,开启了中国房地产开发的第二个十年。彼时,以万通六君子等为代表,下海到海南大展拳脚。至1992年,邓小平视察广东掀开新一轮改革序幕,彻底推动了房地产市场发展!
“新”意味着活力,也时常意味着混乱。那几年,祖国大地四处响彻“要挣钱,到海南;要发财,炒楼花”的民谚。90年代初大部分人月收入不过一两百元,海南房价狂飙到1993年的均价7500元/㎡!这场高烧引来我国首个房地产调控政策。伴随“控通胀,稳物价”的宏观大调控,海南楼市直接炸裂,房价跌幅达85%,1.3万家房地产公司倒闭了95%,拖累整个行业陷入数年低迷。
1998-2010年,是房地产的黄金年代。
1998年,我国捱过金融危机冲击开始救市,首要政策是宣布全面终止福利分房推行全面市场化,加之随后物权法产权制度的正式明确,在城镇化大发展的背景下,中国房地产掀起持续十多年的高潮!
这是地产人公认的黄金年代。彼时,经济繁荣,行业百家争鸣又井然有序:人文如万科,科学筑家如金地,精益求精如星河湾、仁恒,“再造城市中心”如万达……行业上下游既能赚到钱,又颇受尊重。尽管调控不断,还夹杂全球金融危机冲击,整个行业始终迅猛。
2010年后,行业在狂欢中走向调整。
调控不可怕,真正的冲(诱)击(惑)来自疯狂的资本化和加杠杆。2008-2010年四万亿政策及全球资本的涌入,以及影子银行大行其道,万千地产人的苦练内功、百花齐放逐渐让权给“倚天屠龙”——只要握着倚(资)天(本)剑、屠(土)龙(地)刀,就算灭绝师太、谢逊这样的二流高手也照样横扫江湖。
正当人们为倚天屠龙自废内功时,激进的闽系开发商高举“高杠杆+快周转”的快枪拍马杀入。倚天屠龙再强也还是冷兵器,这“高杠杆+快周转”拼的可是资本和手速,一通速射,就把江湖射得人仰马翻。
成王败寇,这股“唯快不破”风潮逐渐“走火入魔”。以闽系、“宇宙第一房企”恒大为代表的众多民企,一边快速金融化,四处借债,另一边逼死建筑公司不合常理地赶工期,那几年,盖着盖着的楼乃至自己的售楼处突然坍塌,笑话不断。
过度的资本化,过快消耗市场基础,又逢人口红利下降和土地、金融政策收缩,房地产回归居住本质,昔日习惯了高歌猛进的一众房企顿时失色。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不少曾经高高在上的房企如今一地鸡毛,许多前同事面临痛苦转型。


城欲摧?
笔者四年前从还算高处的房地产,转到低处的乡村研究,许多朋友都不理解这180°的大转型。然数年研究,城市乡村两相对比,却有一些新启发可供探讨。
譬如内卷。城市很内卷,广阔乡村却大有可为。
现代经济,本质是城市工商业主导的资源聚集过程。但在优胜劣汰法则下,能抢到足够资源的必然只有20%,剩下80%的注定陷入内卷。
另一面,几十年的城市化过程中,广袤乡村却逐渐空了下来,机会凸显。
近两年我就在调研中发现,许多90后、95后年轻人主动选择到乡村发展。他们或从事民宿、电商、短视频,或搞文旅、农创、新农业,或做自然教育、体验型新消费等,大多数人只要有一个好心态,都能有不错的发展——哪怕普通员工,其薪资通常相当于城市收入的70%-80%,鉴于乡村的低成本,高质量的生活环境和更易获得的成就感,实际收入、生活质量往往还要高于城市!
还有另一种内卷,在于社会结构。
内卷下,不管是持续火爆的奢侈品销售,还是重点城市的豪宅市场,或是持续加速的IPO上市潮,都可见富裕阶层、高科技行业的内卷并没有那么严重。反之,5.8亿农民、农民工,债务负担轻,自给能力强,生存弹性更大,内卷的冲击也要少得多。
真正深陷内卷的,正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中间阶层——我们还没有进入橄榄型社会,却得早早面对“橄榄型内卷”。


下一个“房地产”,在希望的田野上
房地产之所以伟大,之所以数十年都是焦点,在于它对经济的巨大拉动,更在于它是社会价值分配的重要手段。在城市日益内卷的今天,要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我们不能光靠城市,我们必须寻找下一个“房地产”。
城市范畴内,很难再有一个像房地产这样横跨三四十年长周期的优秀答案。目光只能投向乡村。但如果只是停留在城市化、产业化的“空间思维”,乡村振兴就一堆问题互相绕,根本无解,令人泄气。所以我们需要更长远的时间思维。
其一,乡村振兴从提出到今天不过四五年,与四十年前的房地产颇为相似——第一个房地产十年,任国家如何号召,社会各界依然观望的多,动手的少,逼得国家只好自己动手,也依然收效不大。
今天的乡村振兴亦如此。但乡村振兴已经明确为国家战略,后继的投入和价值引导才刚起步。四五年的时间,放到一个三四十年的长周期,不过刚开始。
其二,房地产和乡村的根本和发展瓶颈,都在于“土地”。八九十年代,各界观望城市房地产的原因,便在于地权、私产保护未明确。第三个“黄金十年”之所以迅猛,物权法从预期到颁布、对70/40年产权的明确,才是关键。
今天的乡村振兴,最大的潜力,也是最大限制性因素,也在于土地。
土地是核心生产资料,“归田园”也是中国人骨子里的理想生活方式,伴随着“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们终究要面对土地问题。
正如城市的迅速发展,在于通过房地产,在国家土地制度和民众需求、市场经济之间找到了合法合理的解决方案,未来的乡村土地问题,也终将在遵循国家制度、保护农民利益的基础上找到市场化方案(事实上许多地方正在逐步探索)。
不唯中国,乡村价值回归,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全球如此。
1967年,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孟德拉斯出版了《农民的终结》一书,此书曾堪称法国历经10个世纪之久的农业文明的一份“死亡证明”。然而,该书1984年再版时,作者却吃惊地发现,“我们的社会对农民和乡村的态度突然地转变了:曾经成为过时的遗迹的农民,在年轻人眼里成了智慧和学问的典范。生活在农村(或小城市)成了3/4的法国人的期望”。
中国的这种转变将来会发生吗?一定会。届时,长期被压制的乡村资源和生活、文化价值也将爆发出它应有的生命力。
四十年前的中国人,不会想到今天房地产的价值,也不会想到城市今日的繁华便利。今天,我们难以想象四十年后乡村的价值和发展程度,亦不足为奇。但不管能否想象,未来一定会来!


未来正在发生
事实上,房地产早就尝试与乡村价值结合,如风靡一时的旅游地产、养老地产、田园综合体、特色小镇等。这些模式最终都并不成功,原因在于,它们不过是城市经济在乡村的“飞地”,即它们只代表城市需求或投资价值,而并没有与乡村产生深度价值融合。
尽管难言成功,但它们已反复证明了城乡价值融合的巨大潜力。
房地产若能转换思维,真正理解、尊重乡村生活、生态、人文价值,在当前政策下探索路径,一旦未来相关政策发生变化,或是房地产转型和乡村振兴破局的一大可能路径。
据笔者所知,也有一些房地产企业继续在小范围探索。而一旦找到办法、时机成熟,乡村振兴必然掀起像过去二十年房地产一样的社会热潮!
最后谈谈微观,看看当前乡村振兴与企业、个人发展结合的现实路径。
研究乡村与县域经济多年,朋友经常问我的一句话,代表着社会普遍的认知:我去乡村怎么赚钱、发财?
我的回答通常是:
1、乡村振兴当前最大的问题,在于还没有一个成熟的商业模式(有一些成功探索,本文不展开)。但要知道,商业模式一旦成熟,留给普通人的机会怕也不多。
2、乡村的确难提供“发财”的机会,但要看到,内卷之下城市也很少“发财”机会。不过再内卷,你也能在城市生存下去。同样,你如果接受、选择乡村,生存也不是问题,甚至整体生活质量还要高于城市——所以问题的根本是你“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
3、如上文所述,城市内卷下,已经有不少90后、95后主动选择乡村,许多人做得不错,又因为可以在城市与乡村自由切换而幸福满满。这些扎根乡村的年轻人,才是乡村振兴的希望所在——所以永远应该对年轻人保持希望。
若从产业化、资本化的角度,当下的乡村振兴确实难以入手,但从人的角度、生活的角度去看,乡村振兴已经润物细无声地四处开花。也正如笔者在《大地上的中国》专栏所长期追踪,一些企业、组织和个人已经默默探索出自己的路径。
鉴于篇幅,这里举一个通过盘活闲置土地,创新“商业模式”的例子。
回顾八九十年代中国城市化起步,就是通过盘活大量沉淀在政府、机关单位、国企手上的闲置资产,才得以盘活整个城市经济和社会活力。今天的乡村振兴,也不应该上来就大谈产业振兴,首先要做的,也应该是盘活大量闲置资产。
譬如闲置宅基地的盘活。昆山锦溪镇计家墩村,地处上海和苏州腹地,村民外出经商或工作,大多已移居到城镇,导致大量农宅、耕地荒废。长三角腹地土地价值精贵,土地属性又不能改变。为盘活这些“闲置”资产,地方政府在遵循土地制度下,先是完成了整村搬迁,集中收储,再一次性整租给上海乡伴文旅20年,邀请其进行整村规划、建设、运营。
该文旅企业将村庄打造为“民宿村”,统一规划、集中招商,并统一运营、推广。在做大客流量的同时,又形成集约化经营(例如统一餐饮、保洁服务),有效降低各家民宿的运营成本。而河畔花园餐厅、乡村咖啡馆、丛林酒吧、自然农场、艺术空间等多元业态汇聚,又赋予单调的乡村以多元化的消费体验。
传统民宿,因为分散、体验单一、无法规模化等原因,孤木难成林,而计家墩民宿村,通过聚合成“民宿村”而产生规模效应和商业模式,具有很强的启发性。同时,“民宿村”杜绝文旅地产式开发,过程中始终不破坏村庄原生风貌、不搞大拆大建,并精心保留、修缮土地庙等地方文化。后期,又大量招收本地农民就业,增强集体经济,并主动承担助学、照料孤寡、捐资等集体慈善行为,助力共同富裕。
作为第一代“民宿村”,计家墩依然有不少不尽如人意之处,但它从一个整体闲置、废弃的空心村,化身为城乡价值融合、各方共建共享的“理想村”。其事实证明,在不改变土地性质、保护农民利益的前提下,也可以将市场经济与乡村振兴结合,将共同富裕与“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结合,并创造出高质量、均衡发展的新模式。
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绿色经济、可持续发展……这些,只要社会各界多一些认知,并勇于去实践、探索,离我们其实并不遥远!
不唯房地产,跳出流行了数百年的城市工商业思维,做时间的朋友,解放思想,提前布局,当下不管如何“黑铁”、内卷,未来总归希望大于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