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受容的合一：热度散去，再看冬奥开闭幕式_风闻

这届闭幕式的很多环节，我们都能看到张艺谋导演在电影创作中的侧影。而针对冬奥会的特殊性，他又做了相应的微调，从而呈现出了更多内容层次。

正如张艺谋所言，闭幕式以中国人的家国情怀为中心，这也是他在电影作品---特别是近年来---里的核心内容。并且，闭幕式中，张艺谋还对“家”“国”的概念做了进一步的升级----在他的很多电影里，他或以“家情”为重点，或将“个体的家”与“集体的家：国”结合起来，探讨其关系；而在闭幕式中，他则再升一级，将“国”作为相对个体的“家”，而“集体”则成为了“世界”。而从表达思路上看，闭幕式也体现了张艺谋在“中西合璧”方向上的实验成果----从早期的“中国背景，西式主题”，逐渐转变成了中国文化（而非单纯背景设置）对外部的传输。

这种对中国文化之呈现的重视和进步，以及“让中国文化被世界认知，让中国的成为世界的”意识，恰好暗合了“国即大的家，世界即大的国”之理念，让他手下的中国文化显得既有民族和国别的个体性，又有了“传向世界，融入世界”的整体性。以闭幕式视觉效果总监张玲玲的话说，即是“和而不同”。

闭幕式的很多环节，都体现着这种对中国文化的活用思路，既让它呈现出传统的中式含义，又让它具备辐射世界的全新意味。

在第一个环节中，滑冰运动员留下的冰痕交织成了中国结，即是如此。冰痕到中国结的转变，首先完成了“冬奥元素”到“中国文化”的符号式过渡，而从颜色上看，由冰痕的银色变为中国结的红色，则完成了一个更具含义的转换-----在中国传统认知中，银之冰冷的寒冬过去，便是红之温暖的新春到来，从而吻合了闭幕式的时间节点。中国传统节日春节中随处可见的“红色元素”，正是对此的典型表现。并且，中国结本身，也有着“祥和团圆”的传统寓意，可作为对冬奥会圆满闭幕之喜庆的传达，使得”冬奥”到“文化”的变化不只是生硬的切换，而有了超越单纯符号的具体含义，以文化的寓意对接了“闭幕”的定义。

更进一步地，当各国运动员随着中国结的线路进入会场，“新春之红”与“圆满之结”得到了又一次的寓意延伸。种族、肤色、社会制度、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各国运动员，从不同的出发点起步，走着不同的路线方向，但最终都汇聚到了会场的中央区域，“殊途同归”地集合在一起。在这样的画面下，引导他们汇聚的中国结，成为了对这一幕的意义象征：团圆美满的，不仅仅是冬奥会的举办完成，更是借由冬奥会而被引到一起的各个国家、民族。

这也就带来了“冰痕变为中国结”里“对冬奥之定义”的延伸——不仅是一次体育层面的圆满，更带来民族层面的团结。而此前由颜色变化、“银化作红”之元素带来的“寒冬已过、暖春来临”，也同样脱离了对时间节点、气候节点的表现，而具有了对世界现实的隐喻与祝福：裂痕与分化的寒冬即将过去，弥合与大同的暖春即将到来。并且，由中国结进行冬奥会之宏观意义的定性象征，也让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实现了同步——中国结的“和谐团圆”，放大到世界层面，正是“和平、和谐”的奥林匹克精神。于文化、价值观而言，中国的即世界的。

由此，我们便可以看到张艺谋对“家、国、世界”的表达运用了。中国结、春节，是对个体小家的表述，而用到国家行为、集体荣耀的“双奥”之中，又成为了举办成功、国力强大的“圆满”庆祝。最后，“国”又成为了相对的个体，而“世界”成为了新的“集体”。人团圆于家，家团圆于国，国团圆于世界。中国文化符号的寓意，由此步步升级，具备了超民族的广义属性，又回归了具体层面的“冬奥会”，没有虚无缥缈，而是与冬奥会闭幕式的微观情境紧密结合，对接了奥林匹克精神。

事实上，在闭幕式的后续环节，我们都能看到上述元素、手法、表达的再现。本是银色的雪花成为暖黄的色调，冰面的会场里装点上春节气氛满满的红色灯笼。特别是，在“折柳寄情”的部分，光束从绿色变为银色，将场地上的冰雪映成了草原一般，让万物复苏的春天取代了原有的冬天，而配合着《送别》的乐曲，其本身又有着“抒发对亲友不舍之情”的传统意味，取自于中国传统文化，而不舍对象又不仅仅是冬奥会，更是即将回程的各国运动员。

而到了末尾的时候，2008年奥运会与2022年冬奥会完成了画面上的超时空连接，更将张艺谋的主题做了最终点睛。2008到2022，对中国的“双奥成就”进行强化，让每一个身处“国之家”的国人感受到家庭的日益强大、持续进发，也宣告了“天下大同”“世界和谐”之信念的永久不变——2008年的《我和你》，2022年的《雪花》，以共同的主题交互奏响，连接起中国十四年来持续不变的梦想，又以"一起向未来”的本届主题，将“过去”与“现在”再做延长，放宽到了前方的未来。

相对而言，第一重含义的“中国性”较强，鸟巢的轮廓、08的景象，带有中国当代“奥运”文化的象征意义。从许海峰第一次代表中国拿下金牌开始，中国的奥运情结便开始萌芽，并随着一次次的申办尝试而愈发浓厚，直到2008年达到高峰。它既是中国国力走向强盛的路径提示，也成为了几代中国人的共同情怀、群体记忆，随之化作中国当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只有中国人，才会在看到08画面的时候，被唤起这种出自当代的“新”民族性，激荡起对奥运、以及其背后“国家强大”的热烈情怀。而第二重的含义，则无关民族记忆、国家情怀，更加倾向于国际性，是所有人都能直观体会到的“大同”愿望。

由此，在2008与2022的画面穿插中，“中国的”与“世界的”，又一次完成了交叠，且是以相当明确了然的形式，引导出了“天下大同”“one wolrd，one family”的最终点题。

事实上，从表现手法、主题立意上看，闭幕式是对开幕式的一种延续。在开幕式的高潮部分，经由汉族、维吾尔族运动员各一名的合力，圣火在雪花之中点燃，随之缓缓上升，融入了装点各国元素的小雪花中间，共同组成了一个大雪花。首先，汉族与维吾尔族的共同出现，无疑具有了对中国作为多民族之集合体的象征意味，将多民族齐心合力、“56个民族是一家”的理念得以传达。而在意象层面上，小雪花的融入、大雪花的形成，也让“个体民族”到“多民族集合”的概念得到了具象的表达。

而更进一步地，由于其他雪花对参赛各国的符号作用，点燃火炬的这一片小雪花成为了对中国的浓缩符号，以汉族和维吾尔族的集合代表了中国所有民族的集合。在这一层面上，小雪花融入大雪花的画面，便从“民族融合，形成中国”上升到了“国家融合，形成世界”的高度。从形成各国区别的民族区别上讲，“多民族中国”与“多民族世界”的合一，是毫无滞涩感的。

同时，冬奥火炬在大雪花中心的燃烧，也带有了“颜色”与“奥林匹克精神”的寓意-----银色雪花被圣火映照成红色，而奥林匹克圣火点燃于“世界”雪花的中心，则代表了其精神对当今世界的指导意义：和谐、大同的火焰，映照到世界的所有角落、一切国家。并且，小雪花到大雪花的融入，也带有一种“一片树叶”进入“整个树林”的意味，从而带出了---如张艺谋所说----出自中国文化中“一叶知秋”的表达：以局部出发，完成对整体趋势的把握。

从主题上讲，看到“维吾尔与汉”的结合，便看到了56个民族的结合，看到“多民族集合”的中国，便看到了“天下大同”的世界。而从创作上讲，这也是一种对开闭幕式创作表意高度以“并非只有表面一层含义”的提示---就像张艺谋自己陈述的，“如果没有想象力，看见一片叶子那就是一片叶子。这种美学的理念给了创作者底气，也是创作的源泉”，提供意象，赋予含义，点到为止，绝不失之于“大刀阔斧”之用力过猛的直白与浅薄。

中国文化，传统当代，家国情怀与世界观念，从表现手法到走向立意，在开闭幕式中实现了圆满的呼应与闭环。

每一届奥运会的开闭幕式，都是一国文化向世界的传达平台。如何呈现出本国文化的独特性，又如何将独特性与普世性结合起来，在不对内容做太多让步削弱的情况下，确保全世界观众的接收度，无疑是重要的课题。而张艺谋交出的答卷，可以得到一个优秀的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