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中文危機_风闻
雁默-台湾自由撰稿人-台灣自由撰稿人2022-02-09 15:07

(本文發表於「海峽之聲」 )
語言的界限,就是思想的界限。
在數次的教育變革後,目前台灣的國文教學已從每週6小時縮減到3小時,光是這項限制,就足以否定所謂的語文多元教學了,因此那些要在教材裡同時安插古文,近現代小說,海洋文學,原住民文學,台灣當代文學,性別意識,並包含戲劇與世界文學的倡議,在實務上,幾乎都流於空談。
其結果就是,在社群網路成長的一代,連1500字的文章都寫不好, 支離破碎的教育讓他們只能處理支離破碎的短句。
在講究科學興邦的時代,人文學科的萎縮在兩岸都是大問題,而問題本質還是圍繞在中國最古老的大哉問裡:體與用,孰輕孰重?例如,同樣是儒學,應該重現其原始精神呢,還是講究在現代社會裡的應用層面?此問千年無解。
個人看法,語言的界限就是思想的界限,科學的任務在於解決人類文明的諸多問題,是工具,使用工具的是人,而主宰人類行為的是思想與情感,處理此兩者的是人文學科,無論你同不同意,邏輯上便是如此。
在語文教學的層面,台灣粗分兩派,主張教材內容佈局應為古典文學,台灣當代文學,世界文學各佔1/3,這是一派;另一派同意這個比例,但台灣當代文學應擴大為「華文現當代文學」,否則魯迅,朱自清,胡適,徐志摩等人的作品就被排除在外了。
華文派並主張應以大陸為師,將「國文課」改為「語文課」,應為此兩者宗旨不同,而學習「語文」,就名正言順地能納入世界文學。
但承上述,教學時間砍半,又要求多元性,學生到底能學到什麼?在我看來,道理類似武術,馬步都沒學好,就想學招式,花拳繡腿就是唯一結果。
在極為有限的課程時間裡,學生要粗識古文(例如顧炎武的廉恥),又要品味當代文學(例如林文月的蘿蔔糕)藉由描述烹調流程抒情表意,還要理解符合佛學精神的文學敘事手法(例如芥川龍之介的蜘蛛之絲),在這種文學大雜燴裡,學得到掌握文字的基本技巧嗎?我很懷疑。
掌握文字的基本技巧,就是紮馬步,而技巧不外乎遣詞用字;至於使用什麼敘事手法就是招式,可以平鋪直敘,也可以多用修辭表達概念,但任何招式都是基於文字技巧。
對我這種中文時評者而言,有兩種文類的閱讀非常重要,其一是文言文,其二是翻譯文。
前者,大概是世上最精簡的文字,熟習文言文語法,有助於從百轉千迴的「白話文地獄」裡逃出生天,用最少的字表達最多的意思。
後者,則有助於擺脫約定俗成的中文語法,並多吸收現代已少在使用的中文詞彙,例如許多外文的句子,會將重點擺在前面,中文往往相反;另外,翻譯者之所以使用「舊中文辭彙」,往往是因為翻譯成白話文太囉唆,不如原文精簡。當然,若能將中文與外文對照讀,還能了解外文背後的文化內涵。
有一次在文章裡使用了「顢頇」這個詞彙,大陸讀者看不太懂,查了字典發現是清代常用字,我這才知道這詞彙原來已經快滅絕了,但在台灣大家都還讀得懂。記不清這詞彙是從哪裡學來的,模模糊糊的印象,大概是從形容古代昏君的古文裡記住的。
再追索一下這個辭,閩南語的「頇顢」就是「顢頇」的倒裝,不但意思一樣,讀音也與普通話一致。閩南語時常倒裝詞彙,如颱風是「風颱」,力氣是「氣力」。顢頇仍被台灣所使用,或許也是因為語言上的共通性,所謂禮失求諸野,就是這麼回事。
那麼「顢頇」的英文是什麼?muddle-headed and careless ,糊塗而馬虎,一個古文詞彙需要兩個英文詞彙表達,可見許多古文遠比英文更精簡,而現代英語在世界語文上,因為頻繁使用,已是極度精簡化的語文。
比起白話文,學習使用文言文思考,思路更為敏捷,抒情也更為準確,如「恨少」的白話文是「苦惱於太少」,情意兩失。這不是說白話文不好,只是說文言文是經過數千年淬鍊而成的語文,白話文只是歷史太短耳。
語文之所以有精簡化傾向,是因為其工具性質,在中國這種方言多到數不清的地方,使用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就必須精簡化,而此也代表溝通效率與表達的準確性。
上個世紀的哲學家發現哲學受限於語言系統,致使整個人文學科往語言學大轉向,讓「天生不穩定」的語文,用科學邏輯的方法提升其確定性,成了哲學的任務之一,因為這門學問旨在澄清事物的本質,但它受限於語文的界限。
事實上,這個現像中國在先秦時代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便是公孫龍,其名篇「指物論」就大致點出了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 Ferdinand de Saussure )的系統性論述。公孫龍的知識流派我們稱之為「名家」。
正因語言指導並限制思想,語文教育的重點就應放在文字本身,同時兼顧文學性與科學性,方能解決體與用的難題,換言之,在經過了中小學的認字,造句學習階段後,語言學(邏輯與應用)在高中就應編入教材。
語文的重要性體現在如下例子:什麼是「動態清零」?在這語言背後的治理邏輯是什麼?林鄭月娥就說不清了,更何況西方?事實上,按大陸官方的解釋,此概念應接近英語的「Rolling Review」,它和「與病毒共存」並非完全二元對立的概念,只是「防疫態度」兩異而已。
換言之,「動態清零」這名詞的誤導性在於「清零」,不穩定性在於「動態」,若換成「積極防疫」更貼近大陸政策要旨,更符合語言邏輯與該政策所需要的彈性。因此,我們要問的是,兩岸的語文教育能否解決這個基本的文字技巧問題?
創造一個新詞彙形容政策內涵的風險,就在於它可能造成誤解。如果「治理是宇宙的盡頭」,那麼語文的精確性或包容性就是其基礎,重要性當然不亞於科學。
語文教育的重點首先在於「時數」,其次才是教學內容的安排,台灣卻始終在爭議內容,當然會教出語文外行的世代,他們拙於溝通,不善表達,因為連馬步都站不穩,而那些詞不達意的巧辯,則都是花拳繡腿。
在「台灣主體」的概念下,語文教育的破碎化讓台灣進入了「中文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