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到底是什么?(28)_风闻
西方朔-2022-02-07 16:04
一
纵观历史上的“有论”和“无论”,其实都没有说清楚(或者没有说到),在什么意义上中国古代有科学,在什么意义上中国古代没有科学。把这两个问题说清楚了,李约瑟难题也就破解了。
我(吴国盛)认为,无论在近代数理实验科学的意义上,还是在西方理性科学的意义上,中国古代都没有科学。
西方理性科学,是自古希腊以来一直贯穿西方文明发展过程的主流知识形态。在古代,它的典型学科是数学、哲学;在近代,它的典型学科是自然科学(数理实验科学)。
近代数理实验科学,是在西方特殊的历史条件下生成的理性科学新形态。有理性科学,不一定会产生实验科学(比如古希腊),但是没有理性科学,一定不会产生实验科学。
(这里必须划重点:没有理性科学,一定不会产生实验科学!!因此而来的一个自然推论就是:中国近代一定不可能产生数理实验科学,因为根本没有它的基因!)
而100多年来关于中国为何没有产生近代科学的讨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吴国盛)认为,“李约瑟难题”的提出,根本原因在于,李约瑟本人没有充分认识到中西方文明本质上的差异。
如果我们把西方文明和中国文明比作各自园地(历史条件)中生长的两棵大树的话,那么,这两棵树的品种并不相同。
为了方便,不妨分别比作苹果树(西方)和桃树(中国)。近代科学(苹果)是西方文明之树结出的果实,不可能从中国文明的桃树上结出来。李约瑟那一代人,大概认为西方与中国文明本质上是一样的“果树”,会结同样的果实,只是因为土壤、水分、阳光等外部原因才造成科学果实有大有小、结果时间有早有迟。
他们都忽略了这两棵文明之树的品种和基因本来就不同。数理实验科学的起源问题,本质上是一个西方文明内部的话题,是“苹果树”如何通过改良品种、优化土壤结出硕果的问题。至于“桃树”为什么结不出“苹果”,只需要知道它是“桃树”而不是“苹果树”就行了。
二
100多年来,西方科学史界对于近代科学的起源问题,已经做了相当专门而深入的研究。
我(吴国盛)主张,近代科学的出现,以两种基因和两种土壤作为先决条件。两种基因是指古希腊理性科学基因和基督教基因,两种土壤是指技术革命的土壤和社会革命(资本主义革命)的土壤。
过去一个世纪以来,中国学者比较多地关注社会制度这个土壤问题,但对两大基因则关注甚少。然而,土壤可以决定大树是否能够发育长大,但不能决定植物的品种。
西方近代科学是两希文明相结合的产物。首先,它是古希腊科学复兴的产物;其次,它经受了基督教的洗礼,与原本的古希腊科学有很大不同。
近代科学与古希腊科学的共同点是理性思维和演绎数学,不同点是近代科学以人为本,古希腊科学以自然为本;近代科学以征服自然求得力量为目标,古希腊科学以顺从自然求得理解为目标。近代科学可以称之为求力的科学,古希腊科学可以称之为求真的科学。
要解释清楚如何从求真的科学发展为求力的科学,就必须考虑基督教的洗礼以及中世纪后期复杂的思想革命。严格说来,“没有基督教就没有近代科学”。
我们中国文化对宗教本来就不大感兴趣,再加上半个世纪以来无神论的意识形态教育,使我们对近代科学起源的这一维度闻所未闻,偶尔听说,也觉得匪夷所思。
决定近代科学出现的根本基因是古希腊理性科学。中国文化中没有出现理性科学这一基因,是特别值得我们探讨的问题。冯友兰先生在他的文章中,提出了“中国没有科学,是因为按照她自己的价值标准,她毫不需要”,我深以为然。
他说:“使历史成为实际的原因,是求生的意志和求幸福的欲望。”这里的“求生的意志和求幸福的欲望”,本书在第二章中解读为“人性理想”。
现在我们再来看李约瑟难题就会发现,如果他所谓的科学指的是西方历史上出现的主流科学,那么,中国古代根本就没有科学,更谈不上“中国古代科学很发达”。
他的问题“为什么近代科学没有在中国产生?”也很好回答:因为中国文化中根本就没有科学的种子(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