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到底是什么？（21）_风闻

一

再来说时间化。

在现代人心目中，时间常常与空间一起出现，作为世界图景的框架。

但是，在前现代时期，时间与空间是相互分离的两个范畴，并没有必然联系。

只是通过运动的数学化这个环节，时间与空间才被新物理学紧密地关联在一起，并逐渐成为现代世界图景的一对基本范畴。

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时间与空间在现代世界图景中所扮演的角色并不一样。

事实上，即使在物理学中，时间与空间也不完全对称。牛顿有证明绝对空间的水桶实验，却没有关于绝对时间的任何实验。

现代时间观念的基本特征是单向线性，与古希腊世界流行的循环时间观恰成对照。历史上，古希腊与印度人多持循环时间观，希伯来人和基督徒则持线性时间观。

所谓循环时间观指的是，将时间理解成一个圆圈，周而复始。有强弱两种形态。强的循环时间观认为，历史事件会严格地周期性重演，从前发生的事情，在下一个周期中，会一丝不苟地重复发生。弱的循环时间观认为，某些历史特征会周期性重演，但并不会严格地重现历史事件。

中国人的阴阳时间观，就是一种弱的循环时间观。几乎所有文化都存在某种弱的循环时间观。

印度人多数持强循环时间观，相信生死轮回，相信世界会周期性地重演。在印度文化中，基本的轮回周期叫“劫”，它等于尘世的43.2亿年，是梵天神的一日。因此，尘世的一切事物的时间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神的力量。这造成了印度文明历史意识极度淡薄，几乎没有历史文献流传下来，而宗教文献中也没有记载真实历史的圣经，以致后人编写印度历史极为困难。

古希腊人也有较强的循环时间观。毕达哥拉斯学派相信永生轮回，灵魂不朽。柏拉图也持有宇宙大循环和灵魂不朽的思想。古希腊人有少量历史学家，但他们的历史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历史，它只涉及短期回忆，不是关于久远过去的事件，而是关于多样性具体事物的具体研究。

二

所谓线性时间观，指的是把时间理解成单向流逝的线性过程。

希伯来人的生活世界，空间性淡漠，时间性突出。创世对于他们来说是历史的发端，是一件非凡独特的历史事件。

基督教把耶稣基督的诞生，作为时间观念的重心，是全部历史中最重要最伟大的事件，为过去、现在和未来提供了全新的时间尺度。基督教创造了普遍而统一的历法和编年体系，创造了普遍主义的世界史概念。基督徒的时间是单向线性的时间，未来因此是开放和有希望的。

文艺复兴和科学革命时期，欧洲人明确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崭新的时代，并以“新”自我标榜。如《新工具》、《新天文学》。线性时间观开始占据支配地位。

对于循环时间观来说，“新”并不必然是好词。古希腊人经历的是下行阶段，越新越糟糕。牛顿就坚信，上古的摩西等先知是知道万有引力定律的，只是随着人类的堕落，这些知识才失传了。因此，他花了很多精力，试图从古代文献的解读中直接获取真理。

但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是以“新”为荣。培根在《新工具》中，高度赞扬印刷术、火药、指南针这些新技术发明，把欧洲带入了“新”时代，也带来了“新”时间观。

18世纪的启蒙运动，进一步将现代性肯定为“进步”，线性时间观取得了完全胜利。

对于享受着工业革命成果的现代人来说，未来是美好的，是值得向往的。

时间概念在现代的地位比古代更加突出。古希腊人认为时间是由运动派生出来的。柏拉图称时间是天球的永恒运动。今天我们认为，时间比运动更为根本。

在现代生活中，似乎是时间在支配我们---要吃饭了，不是因为饿了，而是因为吃饭时间到了。

欧洲中世纪机械技术革命的最重大成果，是机械钟的发明。机械钟最早是模拟天球的运动。机械钟首先出现在修道院里，与其按部就班的生活方式有关。

时间的支配性来自机械钟的精准化与普及化。最初的机械钟只有时针，1550年左右增加了分针，1760年左右增加了秒针。时间计量越精准，社会生活节奏就越快。

工业革命强化了时间的意义以及守时的重要性。为了效率，生产者必须遵从机器的逻辑，而机器的逻辑首先就体现在钟表上：运动不息，不舍昼夜。它暗示了时间独立于人类生活之外，客观而永恒地流逝，暗示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在机械钟的精准化过程中，近代科学先驱伽利略和惠更斯发挥了重要作用。伽利略最早发现摆的等时性，惠更斯亲自制造了第一个摆钟，计时精度大大提高。

而在伽利略之前，精确计时基本上不可能。为了证明摆的等时性，伽利略不得不用自己的脉搏来计时。如果说笛卡尔第一次将空间等同于广延，从而成功地将空间数学化，那么，伽利略则第一次将时间数学化。

反过来，自然数学化运动又推动了时间计量技术的发展，因为一旦新物理学把全部的物理问题还原为时间与空间的函数问题，对时间的实际计量就成为首先必须解决的技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