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叫故乡(下)_风闻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22-01-22 10:10
“金华院士之家”坐落在农场八大队的茶园里,在门墙内的保安岗亭后面,有一块2019年8月7日立下的、标识该工程竣工质量的牌子,清楚地记录着此地的另一个明晰身份——颐养中心。

我曾在2019年的一篇文章《谨防特色小镇跑偏》也提到过这个别墅群颐养中心。文章的宗旨指出,“当前确有不少特色小镇在开发建设过程中‘脱特’‘掉色’,跑偏现象日趋严重,与高质量发展的新要求背道而驰”。
我作为温和的批评者,这一点充分体现在对待这个“院士”“颐养中心”项目上,我当时在文章中写道,“(金华)经济开发区不是绝不能建造大规模的院士度假别墅区,让院士们有个度假的好去处、修养好,也是促进科研创新、带动高质量发展的一种有力手段。”
几个月后,疫情爆发了,此时此刻的院士们为国操劳、救民于疫情水火的高尚情怀举国有目共睹。
我在文中还有一个美好的展望,“如果中国现在有哪个主打休闲度假主题的特色小镇,能够吸引到全国乃至国际的真院士们纷纷前往颐养,闲不住的院士们在此聚会碰头,各领域一交叉,指不定会触发出科研合作与创新灵感的火花。我想,那一定会成为一个光彩夺目的名镇,甚至可以一举成为科教界的‘达沃斯’。”
现在,“金华院士之家”的牌匾挡在了我曾经上学的路口,这是一段连接两条正规路线的山坡上的捷径,是靠着我和同学们年复一年无数次踩踏维护的。
我绕道进去参观,从那一座座徽派仿古的别墅外表来看,除了季节变化给它们添加的背景色改变之外,看不到有其他的明显变化。别墅内的石板小径依旧宁静,不是上一次酷热中的冷清,而是冬季里沉睡的寂静。

绿化草坪间,点点红梅绽放,烘托着一处处别致的院落。确实是个度假的好去处,院士们,欢迎你们来做客,用你们的风采智慧,铸就此地新的繁华。
因为颐养中心别墅群所在地是我昔日上学的必经之地,几分钟的参观之后,我准备悄然离去,重上20年前的求学旧道。

在别墅区出口的道路被人为架设的栏杆截断了,正好拦住了我的求学旧道。此处,路旁山坡上的一棵板栗树可以证明,我来往这里的数千个风雨无阻的日子。板栗树老了,栏杆的一边掉落了一地的板栗带刺的壳,记得我曾被落下的刺壳砸中过脑袋,那一瞬间头顶像是被针灸扎错了穴位般剧烈的疼痛。现在,我对它既往不咎,还要在它面前表演一场委屈地穿越。
我穿过去了,回过身来,摄下这历史性的拦截场面,隐含我刚才穿越过来的委屈。

再见了,别墅群。我要到你对面的那个废弃的养猪场去看一看。那里曾是不许我等随意出入的地方,养殖户生怕我这样毛躁的小孩把病毒传染给可爱的猪们。
前几年,大概是在2015年前后吧,可爱的猪据说成为“水更清、空气更清新”的美好生活的破坏者,偌大个猪场在一纸禁令之下说关就关了。没过两年,肉价翻倍大涨,举国上下再度响起加大养殖的鼓动声浪,可惜这样也没能让猪回到这里。也许是,不能跟“院士”靠得太近。
在最外围的一间“公猪舍”还有人在打扫,打扫者也和我一样是个念旧的人吗?
站在俯瞰猪场全貌的高地上,还可以看见不远处安置农场职工的新住宅小区——知青家园。

在2020年7月的那篇《大建别墅,危房不改,金华农场开发乱象亟待整治》的文章里,对知青家园的问题我基本讲清楚了,概括起来无非这几点:地方政府未严格遵照国家政策原则来决策此项惠民工程,该给予职工新房产权的没有给,而是强行塞给群众租赁房;根据群众居住的实际需要,可以最大限度地建到90平方米户型却没有建,而是给了建筑面积不足70平方米的小户型,等等。所以,我给这项民生工程打了“不及格”的分。
那个火爆的夏天,有个别干部曾傲慢地向我宣示:“你没资格评价市领导的决策部署,市领导的决策都是对的。”
我口不遮拦,反唇相讥道:“有错不改,和‘耍流氓’有啥区别?”
记得那些干部的情绪当场被升级了,斥责我道:“你竟然说我们‘耍流氓’,太过分了,那我接下来就‘更流氓’给你看!”
上述内部对话是此前从未说起的一段插曲。事实上,那是几段不足为虑、思考不周的气话。接下来,金华的干部还是拿出了该有的肚量。事实摆在了那里,过去一年多来,此前闹得民怨沸腾的租赁房安置方案被撤销了,经济适用产权房的新方案重新出台了,数百职工家庭等到了房产权证,购房价仅为房屋成本造价的一半。
据说,这样的“半价”在金华经适房分配史上是独一无二的特例,是新一届市政府领导对职工在安置面积不足但已成既定事实的情况下给予的一种经济补偿。如今,职工在新房里居住得是否舒心如意?
前往那个被茶园和菜园包围的知青家园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则新消息,是去年10月新成立的农场发展有限公司发出的一份“通知”。这份通知的内容也是当前农场整治的一部分吧。追债是面向众多外来承包经营土地的企业,这份禁止开垦种植的通知是面向居民个人的。

据说,居民对此持有异议。通知要求“1月5日”整治到位,可是我在半个月后还是看到居民们菜照种、鸡照养。看来欠债企业的钱追不回来的话,禁种的举措也不会有大的收效。
欠债当然要一分不差的追讨回账本上。居民开垦农场荒地种菜是否也要被严格禁止,值得商量。在小区附近围起一片空地养鸡养鸭,的确不雅观,不文明,禁止养殖可以理解。关于种菜的问题,毕竟这里是农场,不是都市,建议有关单位不妨严格划定允许适度开垦种植的区域,和禁止开垦种植的区域,对于允许开垦种植区域给予一定的技术指导和环保维护,事情若能用心做好,将构筑起一道保留农场特色的生活景点。

过了知青家园小区,前方是“农场六大队”,到处是低矮破旧的土木平房,其中有几间住过我的同学和他们的家人。如今,这些空无一人的老房子在等待着什麽呢?为了不让外来流动人员趁隙而入,去年上半年,农场花费了一笔钱将所有门户都用砖块封堵了,封堵看似一劳永逸的举措。
但是,依旧有少数职工拒绝从旧房子里搬出来。不是这些人冥顽不灵,而是事出有因。在当初抵制地方政府错误的安置方案时,这些少数职工一以贯之、毫不动摇地坚守阵地。安置方案中的主要错误被纠正了,这些少数职工被尴尬地晾在了一旁。
嘲讽,事后风凉话,搬进曾是错误的安置房中的逼迫,一阵又一阵地向他们袭来,还有传言说他们想要得到更高标准的安置补偿。那是不可能的!我可以作证,我也曾公开表示,他们从未有过不切实际的非份之想。也许,另有人心生妄念。
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场开怀的对话,一次公平的商讨,一个合理的处置,而不是否定多元安置、只有唯一硬性的选项,以及“过期不候”“到期坚决拆除”的威逼要挟。
“十八大”前夕国家既定的农垦系统危旧房改造大工程,到如今该是石门农场画上一个合格的句号的时候了。难道还要拖过“二十大”吗?
我路过了六大队的一栋老楼房,那里曾住过我初中班主任洪景梨老师。洪老师如今年逾八旬,精神依然矍铄。记得,在我考入金华一中就读高中后不久,洪老师与她的3位家人一道搬去金华城里居住了。在住房条件方面,洪老师属于那一小部分先富起来的人,这是老师应得的。

洪老师的大名当年不知令多少农场子弟丧胆,而我始终坚信,如果不是她的严格要求,我是绝对不可能考上好的高中的,我的人生路也万万不会像现在这样缤纷多彩。
洪老师当年就住在这栋楼房的二楼,我记得有一次洪老师叫我去她家,她翻出了比我大几岁的“水哥”——洪老师儿子——的衣服,装了一大袋让我拿去,叫我选自己喜欢的款式穿。说是旧衣服,其实九成新。洪老师对自己的挑选满怀自信,请我自选是客套了。每一件,我都很喜欢,每一件,都柔软贴身。
楼道的门现如今已被死死地封住了,可是这段往日的回忆从那个楼道中如温泉般流转涌出,毫无阻挡地浸润了我。

路过一所年过半百的农场幼儿园,那是一所我曾经梦想却从未享受过的幼儿园。我曾进入幼儿园两次,是向住在幼儿园二楼上面的班长同学讨钥匙,好及时打开班级的门。像我这样,从数公里外的居住地早早地徒步到了校,不在少数。这里头的勤奋好学精神有被洪老师逼迫的成分,她教会我们用披星戴月换得好成绩,好前程。我做到了。
幼儿园隔壁过去是学校,曾几何时,教学楼统统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口宣大爱的养老院。与养老院隔着马路对门相望的又是一栋老旧楼房,那曾是学校部分老师的住宅楼。老师早被归并到别的学校去了,而楼前的那棵玉兰树还在,过去它的腰肢纤细,如今已然粗壮老成。玉兰树对面的、矗立在学校旧大门一侧的几棵高耸入云的橡树不见了踪影。

若还在,这个时节树下该是落满了一地的橡果子。我曾捡拾橡果,每颗插一根火柴棍,制成了不少袖珍陀螺。没有了橡树的陪伴,在岁月中老去的玉兰树可曾寂寞了多时。
走过学校,缓缓下了一段坡道,前方一侧是个老公园,公园里有农场昔日的多功能大会堂,里面开过大会,也是阶梯式电影院,还是学校举行一年几度的师生文艺汇演的剧场。我在那个大舞台上,参加过合唱,也表演过五人一组的舞蹈。那支舞蹈的配乐是《解放区的天》。当时,我们五位男生在舞台上有跳出万里晴空般的境界吗?
大会堂从我有记忆开始它就存在了。曾经直通大会堂的那一级一级台阶,对我来说是格外富有一种庄重的神圣感。每次,我从底下拾阶而上,仿佛是在对着农场的辉煌进行虔诚的膜拜。

如今,公园内部凌乱不堪,杂草丛生,像个垃圾场。大会堂下的台阶,也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寿星的嘴里的一口牙,摇摇欲坠,我怎敢靠近前去触摸。
多看一眼,无非是重温一次那遥远的绝响。
大会堂隔壁是场部旧有的办公楼区,一群装载过荣耀和憋屈的低矮楼群。楼前竖立的那几个金色大字是可以年年刷新的幻象,农场昔日的金色光景一去不再返。新的光景也绝不会再长成这般模样,新的乐园是可以再建的。

围绕场部大楼的是医院、菜市场、制药厂,还有茶厂、酒厂等老旧的躯壳。那些少数的十余户,仍未搬迁的老职工家庭,蜗居在这些老躯壳里。他们的房子早已成危旧房屋,但是他们依旧在等待,当下的选择只有等待。
所谓共富路上的共同奋斗,他们早已有心无力;他们的奋斗已经记录在了历史的功劳账簿上,埋入了脚下的这片黄土地下。
今天,我们要给予他们的是更多的成果共享权利,应该把发展得来的、最好的那部分,毫不吝啬地拿出来,邀请他们一起来分享!这不正是新中国一直想做,过去没条件做,今天已准备好做的伟大事业吗!(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