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总有刁民想害朕！_风闻

关于俄罗斯，有很多常见的问题，比如：俄罗斯为什么需要强势的领导人？为什么苏联会解体？为什么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为什么地大物博的俄罗斯，却比邻近的欧洲国家穷？为什么拿破仑和希特勒无法征服俄罗斯？ 

对这些问题，有很多不同的解释，但也有共同的大背景，那就是俄罗斯特殊的历史脉络和地理环境。了解这个大背景，我们不仅能够理解今天俄罗斯的所作所为，也能够理解它在未来想做什么。

俄罗斯夜间热力图 

俄罗斯夜间的灯光主要集中在欧洲部分，然后就是西伯利亚铁路沿线的小城镇，而广大的西伯利亚腹地，几乎是漆黑一片。

俄罗斯人口分布

俄罗斯虽然很大，1700万平方公里，但超过80%的人口在欧洲一侧，即乌拉尔山脉以西。西伯利亚基本上都是无人区。

 

俄罗斯最低气温分布图

整个西伯利亚全部蓝色（冬季气温低于-40℃），其中灰色、紫色部分最冷，冬季气温低于-60℃。1926年，俄罗斯东西伯利亚山地的Оймяко́н（奥伊米亚康），测到了-71℃的低温，使得Оймяко́н成为世界上最寒冷的永久居住地，被称为世界气候“冷极”。

世界“冷极” Оймяко́н

俄罗斯，从何而来？

简言之，这是一个为“莫斯科”而生的国家，所谓俄罗斯，只不过是历史上“莫斯科大公国”的扩充而已。 

俄罗斯历代疆域图（1300-1914） 

最初，俄罗斯只是莫斯科，也就是上图小黄圈内深紫色的“1300”的小地方（莫斯科公国）。最初，从莫斯科周围扩张，但总是向北和向东（紫色部分），俄罗斯用大约一个世纪的时间，征服了整个西伯利亚。 

“莫斯科公国”为什么要向东发展呢？因为不存在任何抵抗，如入无人之境，为什么呢？温度。在农业时代，寒冷的西伯利亚就只是一块几乎毫无价值的土地，啥都不能种，就算种了，也运不出去。那时候的西伯利亚，只有极少数靠捕猎为生的原始游牧民族。

俄罗斯水系图

由于乌拉尔等山脉的存在，俄罗斯大多数河流都是南北流向。在工业革命之前，水运是唯一的大宗商品运输途径。而首都莫斯科在西部，很难利用水运来拓展首都的影响力。在中国，水系多为东西流向，所以，我们修建了南北向的京杭大运河，沟通全国水系，没有漕运，北京就不可能管理全国。

俄罗斯最重要的东西向交通基础设施是西伯利亚铁路，通车时间是1916年，那时，民国都成立5年了。在那之前，莫斯科对于西伯利亚的影响力，几乎为零。西伯利亚对莫斯科的经济贡献，也几乎为零。 

也就是说，从1300年到1916年，这600多年的领土扩张期，俄罗斯所占领的西伯利亚，既没有人口，也没有资源。所谓石油、天然气、煤炭等矿产，都是工业革命后才被发现价值，有了铁路才能开发利用。在那之前，俄罗斯人在远东唯一的产业就是貂皮生意。  

那么，为什么莫斯科会优先向东扩张数千公里，进入一个荒凉的、没有经济价值的地区，然后再在欧洲扩张？因为俄罗斯源自莫斯科公国——蒙古人的附庸国，长期受蒙古国统治，以至于后人称俄罗斯为“白皮蒙古”。为什么蒙古人能够征服一切呢？因为欧亚大陆本身，就是是一条平坦的东西向“大通道”。

欧亚大通道 

因为长期受平面地图影响，很多人以为蒙古到莫斯科很远，其实蒙古边境到莫斯科只有4500公里，而广州到乌鲁木齐也差不多4500公里。莫斯科位于一个从法国到中国的巨大平原的中间。在几百万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天然屏障可以保卫它。 

当时，最好的运输工具是马，欧亚平原简直就是蒙古男人的天堂，移动迅速，补给灵活，人喝马奶，马吃草，凶悍的蒙古铁骑，一路烧杀抢掠。本来只是一群在大草原放羊的糙汉，一无所有，目不识丁，到了欧洲后，会所、嫩模、大洋马，统统都有。你说，这积极性，能不高嘛？战斗力，能不强吗？

经历了240年的蒙古人统治的俄罗斯，思想观念也被同化，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要尽可能征服周围的一切，直到它遇到天然屏障，比如：大西洋、北极和太平洋，以及南部的山脉和黑海、里海。征服了这些土地后，俄罗斯可以利用它们作为缓冲区，抵御新的入侵。 

莫斯科的执念

**俄罗斯扩张的源头来自恐惧，因为缺乏安全感，但久而久之，恐惧就成了贪婪。**征服西伯利亚之后，俄罗斯的主要危险就来自于西部和南部。在16世纪，欧洲正在经历一场复兴。在西北部，俄罗斯不得不面对瑞典王国。西边是波兰--立陶宛联邦。西南部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南边是蒙古帝国的残余，即一群汗国。

1650年欧洲地图 

接下来，最容易的部分就是中亚的汗国们，一旦火药技术在15世纪得到完善，马的优势就消失了，在火枪面前，彪悍的蒙古铁骑，只不过是一堆肉而已。这就是为什么在中世纪之后，亚洲各大文明古国就开始没落。因为，战马对步兵，是一次降维打击，火枪对战马，又是另一次降维打击。

不久之后，不思进取的奥斯曼帝国，沦落为西亚病夫。俄罗斯趁人之危，在其西南地区进行扩张。克里米亚、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就是在这个时期被俄罗斯征服。 

波兰-立陶宛的处境与莫斯科相同：在北欧平原的中间，是一个没有任何物理屏障可以保护的大国。正如普京本人最近所说的那样。在历史上，立陶宛罗斯和莫斯科罗斯，都是古罗斯领土的巩固点。只不过，恰好莫斯科成为了统一的中心。——弗拉基米尔·普京《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性》。

翻译成大白话：在俄罗斯眼里，波兰-立陶宛自古以来都是俄罗斯的领土。 

“波兰-立陶宛”与莫斯科不同的是，它没有腹地可以退守。它被夹在西部的普鲁士人、西南部的奥匈帝国、南部的奥斯曼人、东部的俄国人和北部的瑞典人之间。莫斯科利用这一点，一点一点地向西推进。 

尽管困难重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前夕，莫斯科几乎征服了它所需要的一切，以确保安全。在南方，它已经到达了山区和海洋（黑海和里海）。在北方，它已经征服了现在的芬兰。而在西部，它已经进入了今天的波罗的海国家、乌克兰、波兰甚至是罗马尼亚。  

莫斯科对西方的恐惧 

欧亚平原，从亚洲腹地，一直延伸到法国的大西洋。任何强敌都可以长驱直入。这不仅仅是一种理论。1812年，拿破仑占领了莫斯科，法国人一把火，几乎把莫斯科烧了精光。纳粹德国在二战兵临城下，距离莫斯科仅仅30公里。

1812年，拿破仑火烧莫斯科 

法国和德国为什么会发动那么多战争？为什么拿破仑不会停下来？直到冬天的严寒才迫使他撤退?为什么希特勒会犯同样的“明显错误”？因为北欧平原是一条“大通道”。没有任何物理障碍可以阻止入侵者。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是征服尽可能多的土地，并将其作为缓冲区。这句话对俄罗斯、德国、法国，同样正确。

俄国在东部的战略是要有数千公里的缓冲地带。事实证明，这也是唯一可行的选择：当敌人进攻时，就让他们进来，然后敌人的补给线越来越长，俄罗斯严寒的冬季，将成为敌人不可逾越的障碍。历史上，俄罗斯遇到侵略，总是利用自己的战略纵深，用持久战拖垮敌人。对付拿破仑，是这样，对付希特勒，也是这样。

二战结束后，苏联终于实现了俄罗斯的梦想：把缓冲区延伸到东欧。自此，俄罗斯几乎控制了整个欧亚平原，现在巴尔干和喀尔巴阡山脉都有山地防御。他们到达了北欧平原最狭窄的地方，即德国。莫斯科终于高枕无忧了。

苏联 和 东欧 

但是，此后，一系列麻烦接踵而来，欧亚平原迫使俄罗斯将自己的领土扩张到了极限。以至于它必须控制那些非俄罗斯族裔的人。俄罗斯人在莫斯科和顿河、伏尔加河周围的人口中占大多数。随着国家向东扩张，特别是在西伯利亚大铁路建成后，俄罗斯人主要在西伯利亚南部定居。远东人口稀少，只要俄罗斯人占多数，就容易控制。其他地区，就麻烦了。 

中亚由突厥人为主。高加索地区民族复杂，包括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阿塞拜疆人、达吉斯坦人、车臣人……莫斯科以西的欧洲由波罗的海民族定居。西南部的白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也是斯拉夫民族，但与莫斯科人相比，他们对俄罗斯的认同感更低。在苏联时期，它的东部集团的缓冲国的居民都是与俄罗斯无关的文化，如东德的普鲁士人、波兰的波兰人或前奥匈帝国人。

俄国种族分布图，俄罗斯族为红色 

当俄罗斯还只是**“莫斯科公国”**的时候，要保持它的团结是很容易的。随着几个世纪的扩张，它必须同化其他民族。为了稳定团结，俄罗斯必然发展出一套权力集中体制，这对于控制所有这些民族是必要的。无论是沙皇俄国、苏联，还是21世纪的俄国，它们都必须是集权的，因为一旦停止，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的离心力就会使它自我瓦解。戈尔巴乔夫的教训，殷鉴不远。 

历史上，最反对苏联的国家，主要在东欧（比如波兰、立陶宛），因为那里没有俄罗斯人，对俄罗斯的认同感很低，同时，又长期受俄国人压迫。于是，在戈尔巴乔夫在放开苏联的那一刻，首先背叛莫斯科的是东欧国家，紧随其后的，是中亚各国。 

所以总结起来，为了保卫莫斯科，俄罗斯需要在地理上扩张。为了保持这个地理范围的统一，它必须维持民族的团结，团结民族就需要一个集权的国家机器。但为了维持一个国家机器，它需要钱、钱、钱，最重要的事，必须说三次。而这绝非易事，虽然俄罗斯资源丰富，但平摊到每一寸国土上，却少得可怜。又因为资源来得太容易，一不小心，就掉入资源陷阱，而不可自拔。  

自负来源于自卑 

如果拿中国和俄罗斯比较，中国的地理位置也有软肋，那就是北方无天险可守，历史上，游牧民族经常南下骚扰。但是，中华文明和俄罗斯不同，我们历史悠久，体量巨大。中国的安全策略，向来都是：打得赢，赶走，打不赢，同化！

比如满人，入关的时候区区30万，面对的是上亿的汉人，满人选择主动汉化。元朝也一样，蒙古人统治中国不到百年，几乎被中国人同化。

但俄罗斯不同，它是一个后来居上的国家，历史很短，人口也不多。所谓斯拉夫民族，英文为Slav，词源和奴隶slave相同，都是由斯拉夫民族的拉丁文Sclavus演化而来。在欧洲人眼里，斯拉夫人就是奴隶种族。在蒙古人到来之前，莫斯科公国还处于部落文明，与其说蒙古人奴役了俄罗斯，还不如说，蒙古人给俄罗斯带来文明。 

所以，所谓老欧洲们，向来看不起斯拉夫人，而斯拉夫人，也不太看得起自己。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直到19世纪，俄国的上流社会，都不喜欢说俄语。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的原著，对俄国人来说，也很难读懂，原因不仅在于巨大的篇幅，而是因为大量法语对话。 

“宫廷女官组织的晚会上，圣彼得堡贵族之间大多用法语交流。”这不是作者虚构的情节，而是19世纪俄国上流社会的真实反映 ，当时俄国贵族们，以说法语为荣，甚至很多人法语说得比俄语好。就连现代俄语的创建人——诗人普希金，也有90%的情书，是用法语写的。 

越自卑，就越缺乏安全感，这就是俄国的心态。   

美国地形图 

如果将俄罗斯的国土与美国比较，不得不说，美国人命真好，所谓God bless America不是没有道理的。美国国土有天然的屏障，西边是太平洋，东部有大西洋，北部有寒冷的北极，南部只有一个不争气的墨西哥，美国要担心什么？美国还有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农业土地——中央平原。另外，美国还有免费天然的黄金水道——密西西比河，可以把内陆的物资，运往全世界。

密西西比河勾通了整个大平原

我和美国农场主

我曾经拜访过美国中部农场，我当时问农场主，你们的灌溉系统在哪里？没想到，他居然反问我，为什么需要灌溉系统？

原来，大多数美国中部农场，靠天吃饭就可以丰收，天气不太冷，也不太热，降水不太多，也不太少，一切都刚刚好，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大豆产区，中国大豆的主要来源地。

美国有天然的防御能力，拥有世界上最肥沃、连接最紧密的土地。相比下，在工业化之前，俄罗斯的土地质量不高，而且很穷。因为它物资贫乏，想保持国家的团结，必须保持僵化的集权体系，生产效率，远不如市场经济。

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竞争，从来都是不是公平的。 

当苏联以美国为标准，要求自己的时候，就必须发展工业。一个强大的工业国家，可以把自己从土地的农奴制中解脱出来。不幸的是，苏联僵化的体制，除了发展出畸形重工业，整体的工业水平，远不如美国。 

虽然俄罗斯有丰富地下的矿产资源，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油价高时，就像一剂吗啡，让风雨飘摇的帝国，暂时忘却了的疼痛。油价暴跌时，国家就陷入危机，甚至分裂。如今，石化产业约占俄罗斯GDP的15-20%，占政府预算的30%至50%。在1970年代时，高油价给苏联带去了一段回光返照的繁荣景象。

 

油价走势和苏联兴衰图

苏联的垮台 

1979年，苏联领导人，勋宗勃列日涅夫，从自己的办公室俯视莫斯科。他回顾过往，这个城市已经了无数的考验，从12世纪的蒙古附庸国，到世界上最强大的城市之一，控制着从波罗的海到太平洋的一切。他知道这个国家有很多问题，但高油价带来了大量现金，举国上下，歌舞升平。这一刻，勋宗感觉自己可以彪炳史册。

但也是在1979年，压垮苏联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它就是南部的阿富汗。在莫斯科的怂恿下，前一年，阿富汗已经成为自己的“附属国”。但后来，美国支持的穆斯林联盟，慢慢崛起。如果反苏的穆斯林获胜，或者如果新领导人转向美国，那么俄罗斯就会在其南部边境，遇到一个强敌。

于是，苏联决定入侵阿富汗。但没想到，此后的十年，苏联在阿富汗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同时，美国一顿操作猛如虎，让油价崩溃了75%。当时的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正打算走西方自由主义的路，但他没钱，也就没有权威，国家机器崩溃，苏联解体了，而俄罗斯又回到了几个世纪前的疆域。

几乎在一夜之间，莫斯科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惧怕的威胁又出现了。莫斯科任由其它国家摆布的时代，又重现了！北约就在俄罗斯眼皮底下，如今北约东扩，已经兵临城下。这让俄罗斯千年以来的危机感，再次上头！ 

俄罗斯想要什么？

俄罗斯想保护以莫斯科为中心的国家，但莫斯科处于一个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巨大平原中间。几个世纪以来，俄罗斯了解到，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是征服尽可能多的缓冲地，所以这就是它想做的。同时，这也是俄罗斯的困境：扩张带来了缓冲区和安全感，但要维持庞大缓冲区，却不容易。要维持小伙伴的忠诚度，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钱！

网上有一个数据，流传很广：世界银行出过一个报告，大意是10年内，俄罗斯给白俄罗斯的各种补贴，差不多是1000亿美元，也就是一年100亿左右。同样的计算方式下，2014年之前补贴给乌克兰的要多3，4倍。

我用英文、中文查了很多次，都没有查到这组数据的来源。作为一个理科生，我有数据洁癖，虽然看起来很合理，但是没有实锤。

不过，这几天，我看到俄罗斯官方“卫星通讯社”的报道：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说，与俄罗斯六个月的天然气供货合同，让塞尔维亚每天节省860万美元，一年下来，就是30亿美元。作为南斯拉夫民族的塞尔维亚，虽然和俄罗斯同属于斯拉夫民族，但毕竟孤悬海外，与俄罗斯不接壤，战略价值也不太大。

塞尔维亚，人口708万。

白俄罗斯，人口900万。

乌克兰，人口4400万。

补贴塞尔维亚，一年都可以30亿美元，那么给白俄罗斯60~100亿，2014年之前，每年给乌克兰200~300亿，也是非常合理的。

为了维持缓冲带，俄罗斯花了不少钱啊!每年几百亿美元，对于“中国、美国”这样的经济大国都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是俄罗斯，2020年俄国的GDP才1.45万亿美元，不到中国的10%，甚至比“广东、江苏”都低。用这么孱弱的经济实力，去维持一个昔日帝国的雄心，这就是俄罗斯的现状。 

回到开头的问题。 

苏联解体的原因之一：领土扩张太大，维持庞大的国家机器的成本太高，入不敷出。

为什么苏联入侵阿富汗？它害怕在其南部不设防的边界有一个敌人。 

为什么俄罗斯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它需要为莫斯科提供尽可能多的缓冲带。

为什么拿破仑和希特勒入侵俄罗斯？因为他们也需要缓冲带。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俩都失败了？俄罗斯的缓冲带，难以逾越。 

为什么俄罗斯需要强势领导人？如果没有一个强势的领导人，很难保持这样一个大国的团结。 

为什么俄罗斯比欧洲邻国穷？国家机器运行成本高，长期强人统治，国家难免僵化，缺乏活力，效率低下。 

可以用一句话总结俄罗斯的心态：总有刁民想害朕！

正如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所说，“除了陆军，和海军，俄罗斯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