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山：没有重口味、擦边球，中国长视频为何依然能出海？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孙佳山】

《鱿鱼游戏》之后，11月19日上线的《地狱公使》再度刷足了存在感。据统计，这部韩剧一上映便在奈飞24小时之内收视率排行榜上名列首位。“奈飞＋韩流”的模式势头正强，甚至正在更新全球的文化格局。

值得注意的是，《鱿鱼游戏》的全球热映刺激了一些西方舆论。《纽约时报》最近的一篇文章就提到，该剧以“不断的流血场面和角色相互之间夸张的残酷行为”展示了一个“关于资本主义，关于‘自由’，关于个人能动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视角，“把生活描绘成虐待狂的彩票游戏、把贫穷描绘成绝望酷刑室”，“让人害怕”。

奈飞是本世纪第二个十年异军突起的美国平台型网络视频企业的代表，而《鱿鱼游戏》也是奈飞不得不“走出去”、走向全球化的必然结果。

早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美加地区网络视频付费用户的增量就已基本见顶。这逼迫着奈飞们向世界其他地区进军，这同时带来一个复杂的文化结果：由奈飞在世界其他地区制作的连续剧所引发的长视频领域的“全球流量战争”，突破了以好莱坞为代表的传统美国本土主流文化和意识形态，并因为奈飞的全球化渠道反向影响了美国社会。

一方面，好莱坞作为传统媒介，并不具备平台型互联网企业的条件和优势，不可能以奈飞这样大的力度“走出去”；另一方面，好莱坞即便“走出去”，也还是要受到美国本土主流文化和主流意识形态相关要求的制约。而奈飞则不然，其自制剧可以相对自由地配合落地地区的本土化策略，尽可能适应落地地区的当地文化，进而拉升付费用户的订阅量。

实际上，奈飞与韩流的“合流”，从电影《玉子》《雪国列车》时就已经开始，经过“丧尸”类型的《王国》的成功试水，到“大逃杀”类型的《弥留之国的爱丽丝》则又开拓出了新的空间。

《王国》剧照

随着奈飞本地化策略的成功，奈飞文化产品的影响力也不再像好莱坞等传统媒介那样，只局限于一个或数个地区，而是通过其全球化渠道迅速向外辐射。

奈飞在“走出去”的过程中，确实取得了非常大的成绩，在全球范围内完成了布局，这个布局的力度之大，甚至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在西非都完成了布局，确确实实做到了好莱坞一直想做而没做到的事情。

传统的好莱坞有很多内在的文化限制，无论爱情片也好，战争片也好，它都有一些特定的题材、特定的类型，并没有像奈飞在“走出去”的过程当中，在题材和类型的范围上铺得那么广。

更关键的是，奈飞在“走出去”的过程当中，确实利用了他们平台的优势。如上文所说，被我们的主流文化、主流媒介所忽视的一点，就是它是一直在用一种打大尺度、重口味擦边球的方式来完成它走出去过程当中的本地化。

具体来讲，像奈飞与韩流的结合，无论是丧尸题材，还是说大逃杀题材，都有着非常大的争议。以《鱿鱼游戏》为例，它给奈飞带来了真金白银的收获，提升了韩流和奈飞自身的文化形象。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也给北美、给美国内部、美国以好莱坞为代表的传统的主旋律带来了非常大的文化挑战，所以近期美国传统文化、传媒精英也开始不断地专门去抨击这部剧集的价值观。

在这个意义上，以往符合好莱坞价值观的文化产品，通过包括奈飞在内的各类媒介向其他地区单方面辐射的格局也由此被打破。它们收编了其他地区价值观的文化产品，也通过奈飞的全球化渠道反向冲击着以好莱坞为代表的美国本土主流文化和主流意识形态。

因此，《纽约时报》这些美国传统精英对《鱿鱼游戏》的口诛笔伐，既反映出美国主流价值观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内在不兼容，也反映出美式全球化在当下所遭遇的深刻困境：一方面美国文娱资本在其军工联合体推动的美式全球化中一再大肆获利，另一方面美式价值观也在美式全球化过程中走向了其自身的二律背反。

当然，《鱿鱼游戏》在欧洲也是骂声不绝于耳。他们觉得这个剧集的价值观有问题——教小孩学坏，太黑暗、太暴力了。传统好莱坞还有一个男人回家的故事，还有一个光明的尾巴，而这个剧集太暗黑了；同时还过于暴力，对青少年、对于心智发育未成熟的儿童来说是非常不好的示范，也出现了很多现实问题。比如在刚刚过去的万圣节，纽约当地就明确发文说，中小学生不得穿类似《鱿鱼游戏》的同款服装，因为这样的话有可能会带来对未成年人的伤害。

《鱿鱼游戏》中，身着绿色运动服的游戏参与者和身着红色服饰的蒙面人。

所以在意识形态上，奈飞在“走出去”的过程当中，因为尺度过大、口味过重，哪怕是在美国内部，跟以好莱坞为代表的美国传统主旋律也是不兼容的。但这也在反向上解释了在“走出去”的过程当中，它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奈飞在日本也是一样。奈飞在日本选择了AV导演这么一个“你懂的”群体来作为切入点，片名就叫《全裸导演》，在日本引起了收视狂潮，当然也引起了一点争议。

同样在欧洲也是，在北非也是，相关的这些剧集，要么蹭点暴力，要么蹭点色情，但又没有过于极致的暴力，又没有过于极致的色情，用这种方式来收割观众、收割收视率。

我们对此先不做道德上的评判，首先对于我们的长视频网站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文化挑战，因为显而易见，我们不能那么做，我们中国的国情在这儿，不只是说具体的文化管理层面，我们文化基因就是这样，有一些事我们是不能做的。

奈飞的擦边球，体现在暴力和色情上，这种大尺度、重口味，它确实做了很多政治不正确的事情。而且，对于我们中文语境还有非常具体的指向。比如说郭敬明相关的作品，其实在我们内地是有一定争议的，但是奈飞却直接收购了郭敬明的一些作品，在我国香港地区的奈飞排行榜中长时间霸榜排在第一名。所以，这确确实实对我们的文化监管提出了巨大的挑战，这显然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单向的过程。

我们的长视频领域和我们传统的影视领域一样，都要争一口气，多推出能够经得住时代考验的作品。哪怕在这一轮的献礼创作当中，就出现了很多留得住的经典作品，《觉醒年代》就是其中的代表。包括像再早一点的《大江大河》《山海情》，在这一周期，我们还是出现了很多精品佳作。

同时，我们也要意识到“走出去”也不是一个线性的进化论式的逻辑。比如在国内不能算一线影响的《媳妇的美好时代》在非洲就大受欢迎，因为既有非白人的日常伦理，也有非美国、非欧洲化的现代生活。再比如，佟丽娅参演的《产科医生》在朝鲜的“意外”走红，国内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剧集。

都市剧《三十而已》被奈飞购入后，也取得了不错的播放成绩。

我们当回事儿的，别人未必也当回事儿，我们不当回事儿的，别人也未必一定不当回事儿。这里面的道理并不复杂，上世纪80年代《加里森敢死队》《血疑》在我国掀起的收视狂潮也是类似的道理。这些年，“小镇青年”一直被污名化，但说不定吸引香港、台湾的观众就得靠“小镇青年”的文化经验，搞不好还一吃一个准呢——是时候换换思路了，毕竟时代变了。

希望在接下来长视频“走出去”的过程当中，我们能够与奈飞正面掰一下手腕，我们都期待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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