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云豹的雨林，才能留得住更多珍稀动物_风闻

在猫盟的子驭，常常看着电脑上云豹的数据，发出深深的叹息。

不同于虎、豹的家喻户晓，也不同于明星一般的雪豹，云豹在中国猫科动物中，存在感非常非常低。甚至科学界对云豹在中国的分布和生态，也是不甚了解的。

更糟糕的是，可能以后我们没有多少机会去了解云豹了，它现在是中国最濒危的猫科动物。

云豹如此神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它真的不多了。有多少动物，就是在我们尚未察觉到的时候，走向了灭绝。

“豹爱你”广州场，我们邀请到子驭给大家讲了云豹的故事，今天的文章就来自他的分享。

处于危亡边际的云豹，需要更多了解与关注。

本文图片均来自子驭的PPT

子驭分享现场

代噶吼！我广东话讲得不好，但我一定要用Cantonese说一下“云豹”这个名字。

实际上云豹本身和广东是非常有渊源的，云豹这个物种被科学界第一次描述和发表的时候，描述产地就是广东。

当然，有的地方也会把云豹叫作“龟壳虎”“龟纹豹”，因为它长得很像乌龟花纹，而且体型比较大，所以也会被认作虎。其实云豹算大猫里个头比较小的。

云豹身上有着美丽独特的斑纹

云豹的身世

在猫科尤其是大猫家族里，云豹是比较早期分出来的分支，其他的豹属，比如狮、虎、豹，雪豹，美洲豹之类的都要比它晚。

1000~2000万年前，云豹选择了继续留在树上，所以它的体积相对较小，但拥有所有猫科动物里与头骨比例最长的犬齿，就像远古的剑齿虎一样。

关于云豹的发表还要追溯到19世纪初。1821年，当时英国伦敦有像现在商场动物园一样的室内动物园，其中一位管理员Cross表示，自己的动物园里有“来自东亚的神秘的虎”。

19世纪英国室内动物园里，有“来自东亚的神秘的虎”

后来动物学家发现，这种神秘的“虎”其实是来自中国的、身上长着云一样斑纹的猫，种名nebulosa——这就是云豹在科学界发表的第一次描述。

1821年，科学家在文章中第一次描述云豹“from Canton”

随着欧洲人到亚洲各地殖民，这种带云斑的猫在东亚不同地方被不同的学者提了出来。

比如1823年，当时在印尼的苏门答腊岛发现了云豹并提出了种名diardi；1853年，英国人又发现了喜马拉雅亚种云豹，种名macrosceloides；再后来1863年又有人在台湾找到了云豹，于是它又有了一个新名字brachyura……

不过后来有人提取了这几个地方的云豹样本线粒体看遗传信息，结果发现中国大陆中南半岛的云豹，和台湾和喜马拉雅的云豹的遗传差距非常小，他们应当是一个种，而非三个不同种。

可惜，台湾云豹现在已经灭绝了。

而在马六甲海峡以南的苏门答腊岛和婆罗洲，这儿的云豹就确实是独立的种，叫做“巽他云豹（Neofelis diardi）”。

遗传信息揭示出它们的亲缘关系

我想跟大家简单地介绍一下大陆云豹和巽他云豹的区别，其实形态上其实很容易找出他们的区别：

跟巽他云豹相比，大陆云豹的背上龟壳格子平均尺寸更大，尤其是在肩部近乎长条，从上拉到下面，云纹里的斑点也比较少。

而巽他云豹可能出于丛林隐蔽的需要，它的斑块比较小，里面的黑色点也比较杂、比较多。

还有一些其他的差别，比如说颜色，大陆云豹偏土黄色，巽他云豹比较灰暗（甚至有人说偏蓝）。在脊背部位，大陆云豹的纵纹大多不连续，而巽他云豹则是很规整的。

云豹与巽他云豹的区别

可惜的是，现在大陆云豹的模式标本定义已经不再是广东的那件标本。2011年有一篇文章认为，由于1821年描述的云豹采集地方太语焉不详，已经找不到原产地了。

所以到后来2016年云豹的分子研究发表，当大家从分子上和形态上把云豹正式定义为两个物种，巽他云豹和大陆云豹时，产自我们中国广东的云豹标本失去了模式地位。

云豹的消失

曾经，我国有很长一段时间把狩猎换汇这件事情作为国家经济发展的常态，云豹自然没能逃过这一劫，于是它在很多地方都慢慢消失。

这是江西省的纪录，学者盛和林的统计指出，1963年到1981年将近20年间，云豹的每年产量都几乎是一百上下，当地老百姓会打这么多云豹把皮交给政府，由政府卖掉。

直到大概1980年左右，资源开始枯竭了，江西的金钱豹的数量已经从325只变成了8只，只有云豹还在苦苦支撑。

历史上对云豹的大量猎杀

离谱的是我翻到雪霏提供的1991年到1993年拍的三国演义道具组七擒孟获的篇章，居然也用到了云豹皮，换句话说就是90年代左右，我们云豹还是被这样用的。

影视剧中出现的云豹皮

除了猎杀之外，让云豹逐渐消失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偷运和走私。

我曾经查过广东的云豹标本记录，1981年广东省昆虫研究所，是广东地区云豹的最后一张标本。

但在网上，可以找到广东地区云豹的最后一个消息，是2006年有人在汕头偷运一只去厦门。

我们不知道这只云豹的来源是汕头本地产的还是海外走私，但是在广东福建交界一些靠近山的地方，云豹种群一直存在到了差不多90年代，甚至00年代。

2006年，有人在汕头偷运一只云豹去厦门

00年时候还发生过一件事情，就是在安徽石台县，一位林业工作者记录到很多次云豹下山，但是后来因为大规模造人工林，云豹在里面没有栖身之所也没有吃的，于是出来了，然后被老乡救助，最后救助条件非常糟糕，它们就死掉了。

2006年，皖南的一个救助中心救助了一只云豹，自此以后我们真的再没有听说过安徽云豹了，这也是非边境地区云豹的最后影像。

2016年，安徽黄山，非边境地区云豹的最后影像

云豹依赖森林

那么云豹去哪里了呢？

IUCN云豹专家组今年9月份刚刚出了一张新的分布图，黄色部分是目前确定有云豹的地区，很明显云豹已经比它的历史分布区少了太多太多。

不过在明显的分布缩小之外，其实大家仔细看，现存黄色区域的斑块边界依然非常粗略、平滑，这说明即使是今天人们对云豹的了解都是非常有限的。

云豹的历史分布区明显缩小

如果对比一下东南亚做的巽他云豹的图，在边缘每一个小的地方搞得更清楚一点，差距就更明显了。

而也说明在我国，之前几乎是没有几个人在关注云豹的。

巽他云豹的分布图

2019年的时候，有一些研究云豹的人通过东南亚各地的红外相机建立了一个数学模型，去研究云豹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在模型文章当中，提到的第一个变量关键变量是郁闭森林，因为云豹是树栖物种，高度依赖树冠生活，原始森林的地方；第二是潮湿的气候，年降雨量要高；第三是有大面积保护地，相对有管理，打猎较少，云豹的其他猎物也会被保护下来。

云豹需要郁闭的森林

当然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是，大陆云豹似乎不是完全喜欢非常郁闭的森林的，它更喜欢林间有一些自然小空地，可以供它捕捉地面物种，巽他云豹则是完全喜欢森林的。

但是两种云豹都明显表现出被人为干扰的回避，如果有人工对森林的干扰，比如毁林或者基建，它们就会进行躲避。

而大面积的高质量保护地，文章也给了一个标准，大概是需要800平方公里比较原始的生境，才能维持云豹种群的存续。

所以现在中国也只有一些边境的、保护得比较好的森林，离发达的、人口密集的地区都比较远，有可能会成为我们在中国留住最后的云豹的地方。

大面积，植被保留完好的栖息地，是能留住最后的云豹的地方

栖息地丧失严重

前面我们说打猎是威胁云豹的重要原因，那么还有其他的可能性让云豹的栖息地收缩吗？

这是一片很漂亮，很茂密的林子，以前嘉道理的同事Bosco跟我说，你一定得拍个照片，因为这里是中国唯一一片以龙脑香科植物为主的林子。

云南铜壁关保护区，以龙脑香科植物为主的林子

这片林子周围其他地方都是胡椒田，而组成林子的除了龙脑香还有娑罗双。

2014年，古生物研究人员在福建发现了娑罗双叶子和种子，这是东南亚雨林很重要的成分。

也就是说，在中新世，云豹和其他大猫已经分开的时候，云豹和它的同域的植物小伙伴就分布到福建漳浦、厦门一带的地方——

从中新世到现在，气候经历了变干变冷后进入冰期和间冰期的往复，直到近半个世纪以来的急速变暖，也许云豹喜欢的林子本身就因气候在萎缩着。

2014年，古生物研究人员在福建发现了娑罗双叶子和种子

但是长期以来的人为干扰，让云豹分布压缩到云南边线也是有可能的一件事情。

因为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是，我们知道现在中国唯一的一种鳄鱼是扬子鳄，但其实以前在潮州有湾鳄，而且红树林也分布在潮州。

不过在唐朝，韩愈作为潮州地方官，带领当地人灭绝了湾鳄，所以潮州那条江姓韩。

这也说明，人类的不遗余力会让我们生存的环境变得有很大区别。

中国国内的云豹栖息地衰退受到国际关注，作为学植物的人我也很关注这些森林的变化。

2019年，有人做了一个模型，说中国可能已经减少了97%的面积的云豹栖息地，以前主要分布在中国现在几乎在国内绝迹了。

中国云豹的栖息地衰退受到了国际关注

我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夸张，但我也不好说云豹真的没有危险，于是我也用这个模型的方法来做了一下计算。

模型的计算结果说明：当一个森林的郁闭度从100%从降到65%的时候，云豹出现概率就会减少1/4，所以云豹是一种对原始天然林、特别是茂密森林非常挑剔的物种。

不幸的是这些森林还在加速失去。2010年最先开始建立模型的时候，老挝的森林还可以，到了2020年我们更新的时候，连着老挝和越南这块的这片森林已经不成样子了。

消失的森林与云豹

云豹更好的地方在藏南，藏南去年发表19种植物新种，其中16种都是印度人发表的，但作为学者，我们现在还不具备去藏南进行考察的条件。

云豹的未来

所以我们希望为云豹做点什么。

现在云南边境的林子是什么情况呢？高海拔有茶山，低海拔有橡胶，生境被破坏得很厉害。

以目前现存最大云豹分布区域之一滇南-老挝-安南山脉生境斑块为例，2010~2020年间，这个地区境内的森林覆盖率减量为0.08%，而境外则达到1.13%。

中国尚存的云豹潜在栖息地中的生境变化情况一例

所以在保护云豹上，不做一些国际上的合作和联系是不行的。

除了生境破坏，我们的红外相机在西双版纳还有老挝丰沙里都拍到过拿枪的人，盗猎的威胁仍然存在。据说今年年初还有一伙武装作案进入中国盗猎的，他们有四支AK和四支半自动。

在老挝拍到的拿着枪的人

另外一件重要的与国际合作相关的事是宣传，我们做了很多宣传折页，并且还有老挝语的版本，让当地人说不管你打云豹还是看到有人搞茶园都可以打110报警，但是我们希望当地人能记住这是一个独特的地方，这是一个让家乡人自豪的地方。

两种语言版本的宣传折页

同时保护区的存在也很有代表性，虽然我们经常提到的易武只是州级保护区，但它可以和西双版纳国家级保护区和其他子保护区连起来，形成留给云豹的最后的避风港。

我曾经问过西子江保护中心的李成老师，他经常跑墨脱，他说墨脱一个村子周围都可能有四只云豹——这个场景在云南边境是非常难见的，但希望我们还是能够把这里保护下来，原因是：

有云豹，就还有希望。

最后再给大家介绍这么一个有趣的物种——缟灵猫。

缟灵猫（长颌带狸）Chrotogale owstoni

一直以来，学界都认为这是越南老挝的原始森林里才有的东西，而这张照片的拍摄地是云南易武，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很显然，云豹作为顶级肉食动物，它对整个雨林的指示和庇护作用，可以让很多很多珍稀的东西都还在。

我们期待这样的奇迹一直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