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字幕组：从普罗米修斯到盗火者_风闻
锐公司-中文财经期刊《商界》官方账号-全球发行量最大的中文财经期刊之一《商界》旗下平台2021-12-02 10:18
《商界》杂志报道
作者/ 周慧娴
编辑/ 朱作明
图片/ 视觉中国
盗走火种，普罗米修斯受到处罚，被绑在高加索山，每日忍受风吹日晒和鹫鹰啄食，但其馈赠给人类的火苗却彻底燃起了人类的希望。今年11月底，被一部分网友称作中国“普罗米修斯”的梁永平也迎来了审判。
上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以侵犯著作权罪判人人影视字幕组创始人梁永平，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一百五十万元。
就在广大网友为其遭遇打抱不平的时候，他们却忽略了梁永平并非是带给观众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而是丑陋的窃取者。
从普罗米修斯到盗火者
此“人人”，非彼“人人”。
梁永平旗下的 “人人影视”在字幕翻译圈早已恶贯满盈，并不是字幕组品质担当的“YYeTs人人字幕组”。前者翻译的作品大都由机器翻译，字幕质量不敢恭维，被其他字幕组称之为圈内浊流。
其团队通过境外盗版论坛网站下载获取片源，并以400元/部的价格雇佣人员进行翻译、或盗取其他字幕组字幕、或直接靠机器翻译，压制片源，随后上传至APP、服务器、公众号等渠道进行传播，再通过收取会员费、广告费，包括售卖存储了影视作品的硬盘等等方式来牟利。
不仅如此，字幕组内部成员也没有得到与付出相对应的报酬。据前字幕组成员爆料，其对字幕组翻译的投入很少，“给下面翻译者的费用是1-200元/季，甚至不给钱，相当于‘白嫖’几百名翻译者的劳动成果，然后化为自己的收入。”
简单来说，梁永平就是靠侵权视频盈利的运营团队核心成员，是一个纯粹地盗取其他字幕组成果、压榨自家翻译者的商人。与广大美剧迷心中封神的YYeTs人人字幕组并非“一丘之貉”。YYeTs人人字幕组可以被广大网友称为文化的“普罗米修斯”，而梁永平顶多算得上窃取普罗米修斯火种的盗火者。
真正的普罗米修斯是不会披着羊皮试图向人类索取财富的。和普罗米修斯一样，不少字幕组的确是“用爱发电”。
2002年，美剧《老友记》在中国一炮而红，由于国内并没有该剧集的版权，本着让更多观众领略美式幽默，《老友记》爱好者聚集在一起，通过网络建立起美剧字幕的鼻祖“F6论坛”，志愿翻译字幕，并最终衍生出F6字幕组。
这便是民间字幕组的开始，也为这个行业从基因中注入了慈善的因子。有人这样形容它们：“字幕组就像在浮屠中伏案誊抄经文的行者，他们背起一卷卷书页，来回穿行于山林间，传递知识、故事和文化的精神。”也有人如此说道：“感谢任何字幕组，无论大小，因为有你们，海上看鲸鱼，山顶看月亮，即使相隔万里，不再是奢望。”
其实梁永平最初也是“普罗米修斯”中的其中一人。
2003年，“小鬼神”成立了专门制作美剧字幕的分组“YYeTs”，旨在打造一个以分享、交流、学习为目的非专业性字幕翻译基地。凭借高质量的翻译，很快YYeTs便在字幕翻译圈打出了半壁江山，十几年前绝大多数的美剧都出自YYeTs的手笔。
而梁永平正是YYeTs的元老级人物。后来在加拿大留学的“小鬼神”因为工作原因无暇顾及YYeTs的事务，便由梁永平出面担任YYeTs的新主管。
商业是无孔不入的，字幕组绝非最后的净土。以爱为原料进行发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商业世界中，金钱的砝码远比热爱更有重量。
和“小鬼神”不同，梁永平野心勃勃，这与以“分享”为初衷的字幕组理念背道而驰，于是他干脆分离了YYeTs，正式创立人人影视。
这时的梁永平已经从“普罗米修斯”转身为了“盗火者”。
盗火者梁永平的出现，翻译质量高于翻译速度的行业标准开始扭曲。为抢占更多用户，争取广告商的入驻，人人影视旗帜鲜明地提出来“抢首发”策略，新剧播出后，人人影视一定要成为圈内翻译速度最快的一个。
凭借人人影视，尽管态度敷衍、姿势难看，梁永平却也小赚了一笔（字幕组的商业生态决定了从业者不可能暴富）。
就这样，原本“用爱发电”的字幕组开始沾染上资本的腥味。这是字幕组商业化的开始，随着字幕组之间竞争，商业竞争也愈发白热化。
而走向商业化这条路的字幕组也始终被“用爱发电”的字幕组所诟病，有传闻当年各大字幕组拉群团建，梁永平麾下的人人影视则被剥夺了进群资格。
从商业化到妖魔化
发展至今，字幕组可通过广告分成、平台流量补贴、粉丝打赏等方式获取收益。但只要翻译的字幕质量过关，观众也并不会对字幕组的商业化抱有微词。
据知情人士透露，大型字幕组植入一条广告的收入可达数万元。偏头部的字幕组还会按照剧集收费，人气剧集中出现的植入广告费也水涨船高。客户对其植入广告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把广告设置成滚动播放的或放在屏幕角落里就可以了。”
其次网络视频平台也热衷于与大型字幕组合作。“有名气”“有水平”是网络视频平台选择翻译字幕组的两大硬性指标。
美剧《权力的游戏》在北美洲刮起一阵旋风，意想不到的故事发展让观众爱不释手。原本就是原著粉的衣柜字幕组决定翻译字幕，甚至邀请原著的官方中文翻译屈畅做顾问。
果不其然，在衣柜字幕组的“推波助澜”下，《权力的游戏》同样风靡华夏。2016年，腾讯买下《权力的游戏》的播出版权，准备独享这份大餐。为此，腾讯还向衣柜字幕组抛出橄榄枝，聘请其翻译字幕。
这是一场情怀与金钱的博弈。
一方面，腾讯给出的报酬为每集200—300元，与字幕组的付出严重不符。字幕组的工作涉及到翻译人员就数量众多，负责分发的工作人员会根据剧集长短分给几个翻译人员进行翻译；翻译出来的字幕将以文档的形式汇总到校对手中；校对是整个字幕质量的灵魂人物，他将负责统一整个字幕的准确性以及风格。不少“神仙翻译”一般都是由校对完成的。这还只是整个字幕组漫长工作链条中仅翻译这一环。
每集300元的报酬分配到每个人头上，报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另一方面，这违背了字幕组翻译的初衷。秉承着对观众负责的态度，高效一直是字幕组在业内立足的金字招牌。挤压海外与国内上映的时间缝隙，一直是所有字幕组成员信奉的“道义”。
然而根据有关政策，腾讯必须等外国版整季上映后才能引进，这段等待期内，要求字幕组不能上线翻译后的资源。再加上字幕组成员多由学生、白领构成，都有自己的收入来源，对财富的诉求并不强烈，因此双方的合作最终也不了了之。
除了被大视频平台短暂地“招安”，大型字幕组还可凭借庞大的粉丝群体，进行电商变现，在剧集中设置电商品牌或店铺的流量入口。
这是头部字幕组残酷的财富生态，而对于大量腰部字幕组而言，植入广告等机会并不会自找上门，还需要字幕组的运营团队孜孜不倦地“招商”完成。
随着版权意识的增强，非官方承认的字幕组永远只能游走于里番和边缘作品，想要通过翻译字幕获取财富这条路也愈发艰难。
这条财富之路狭窄、崎岖，对于字幕组们在夹缝中获取财富的行为，大多观众也表示理解。但其中不乏有吃相难看的个别字幕组。
曾经的远鉴字幕组被业内评价为“一颗毒瘤”。
诱发毒瘤的始作俑者便是争到海外剧集的首发。这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广告商登门拜访。本就依赖于其他字幕组服务器的远鉴，为跑赢时间，不惜用插队的方式抢占服务器流量，随后用机器翻译粗制滥造字幕。
这仅仅是远鉴字幕组“抢钱”的冰山一角——以建网站的名义在各渠道发起捐款，钱收了，网站却迟迟没有搭建完成；频频在粉丝群中卖惨，简单粗暴地将收款二维码分享给粉丝……
名声同样发臭的还有幻月字幕组，被网友称之为“靠在线乞讨为生的字幕组”。其组长“隔三差五抑郁症发作，表示要自杀。博取同情关注，好让人打钱给他。”
在以盈利为目的的字幕组逐渐“妖魔化”的同时, 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时刻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利润随时有被斩断的风险——盈利与版权在字幕组行业并不能共存。
尽管官方对民间字幕组的存在并不会做太多干涉。举报字幕组的多是购买了海外剧集版权的平台行为。司法流程一旦启动，“盈利”便是度量有罪还是无罪的度量衡。但不涉及盈利、以学习交流为目的的终究也是侵权行为。“浮屠中伏案誊抄经文的行者”终究还是行走在灰色地段，永远无法迎着光肆意生长。
民间字幕组，在将来极有可能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