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员为救轻生者坠楼牺牲，值吗？_风闻

官媒习惯于用“第一时间”来表达速度，第一时间是每秒几米，不知道！

昨天，一名消防员在拯救轻生者时，与轻生者一起坠楼。

当快手党第一时间将视频在手机、抖音、网络上发布后，我至少在第二时间、第三时间收到不同省份读者发给我的视频和评论。

让人遗憾的是：想好好活着的人，用生命去拯救一个不想活的人……

今天，坐在电脑台前，唯祝每一位消防员都能平安回家。

我想说说我在高处救人的经历和感悟，也许会对后来的消防员有用。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6年的中队长任职期间，没有遇到过上塔吊、站楼顶的轻生者。那时候，轻生者也要脸，往往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头撞死，或者在自家上吊或者跳河喂鱼，绝不麻烦他人，太丢人。

那时候，我倒是在河里救过几次人，但都不是轻生者，而是喝多酒耍二俅走独木桥失足掉下去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消防队的工作就是防、灭火，没其他杂事。后来，彰州110叫响“有困难，找警察”，于是，警察忙了起来。

再后来，消防部队在成都开了个现场会，之后，开始向社会承诺，“有险必抢、有灾必救”，于是，消防队忙了起来。

到了2000年，群众有困难不单找警察，更多的是找消防队。

这并没错，二十一世纪的起始之年，其实代表着中国已从管理型社会向服务型社会跨越。

2005年的时候，我在乌鲁木齐特勤大队任大队长。

那时候，我们不断的遇到登高轻生者。

有这么一次，接警后，我们到达现场，一幢沿路的商业建筑上一小男人站在女儿墙上来回走动，并不停的向下散传单，其内容大概是“梅兰梅兰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那时候，遇到灾呀难呀，中队去，都是中队长先上，大队去，也是大队长先上。因为，职务高者经历多，成功的机率高。

我是从主楼的窗口悬降到这个商业附属建筑平台，这窗口与附建的平台就有六米多高的落差，也不知道那小男人怎么上到这个平台的。

降到平台，解开锁扣，十来米距离。我向小男人走的过程中，小男人转身对我说，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

我说，我们没时间在这陪你玩，你要么现在就跳下去，如果不跳，乖乖的下来，如果你不下来，又不跳下去，让我把你抓下来的话，就得把你关进“号子”，听懂了吗？

这小男人不下，嘴里嚷嚷着“梅兰不来解决问题”就不下来。

我没理他，冲上去，一把拉下来。

后面的士兵冲过来，用绳子把这小男人捆了，吊升到窗口，然后交给警察，归队。

在人们贫困时，还要面子，社会越来越富裕时，很多人不要脸了。

那次，我们接到报警，有一老男人爬上了塔吊威胁拆迁办的要加大补偿。

我们到达现场，现场很混乱，爬楼者竟然有众多支持者。

这是一处政府征用的土地，土地上原居民因为补偿问题已多次闹事，今天爬上去一个，明天爬上去一个，没完没了。

这次，爬上去的是个60多岁的老人，倔而犟。不解决问题就是不下来。

到现场，支好云梯，他不下来，我们就得去接他下来。

两名老士官背着绳索从塔吊下向上攀。

我是搭着云梯举到20多米的空中，云梯要接近塔吊时自锁，可能距离塔吊不到一米。

我是在高空中从升降平台上跨上塔吊的。

当我跨向塔吊上时，在反作用下，云梯向后摆去，幸好我的手抓住了塔吊，而脚根本没有踏上目标中的支撑点，在高空中，身体悬空，然后引体向上，跨入塔吊。

那次高空救援后，我告诉我的队员，在不使用绳索徒手救人时，千万不要用手套，因为我们很少有合手的救援手套，如果手套不合适，根本抓不紧支撑物，别说救别人，连自己都无法保证安全，手套会滑脱，有力使不上，成了润滑剂。

很多时候，我们过于自信，可能根本来不及为自己打绳索保护。这种事经历多了后，会有一种后怕，这种后怕常让自己梦中惊醒。

2011年，我在吐鲁番当支队长，有天晚上，与新区的主任一起吃饭，因为新区正在建设中，有很多工地。

我给新区主任说，要让工地的建筑商留一些备用金。因为，民工在各类英雄事迹宣传的诱导下，会产生负效应，要不上工钱就会睡过道、爬塔吊。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指挥中心电话通知，新区工地上有两名民工爬塔吊了，110指挥中心转警要我们到场参与救援。

在向现场行驶的路上，我让中队不得鸣响警报。然后，打电话问新区主任，备用金准备没有？

新区主任问，怎么了？

我说，民工上塔吊了。

社会矛盾的激化，往往是因为“诚信”出了问题，平民百姓不诚信很容易就被划成“老赖”，但我们的社会单位不诚信时，老百姓只能选择以死要挟，以唤醒良知。

在现场，我用高音喇叭对上喊话。

我说，塔吊上的兄弟，你俩听着，第一，你们已违反了治安条例，调动了公众救援力量，你们会得到处罚。第二，工钱的问题，马上会得到解决。第三，吐鲁番的天气你们知道，到了中午太阳把塔架会晒的你们想下来的时候，烫的手会抓不住直梯，可能会失手摔死。

中队长带人背好绳索准备上塔吊。

我说，不上，收队，他们自己会下来。

然后，请警察驱散围观的人群。看着新区主任揪着工地老板的脖领子到达，我们开车离开现场。

晚饭时，我问指挥中心，今天那俩怂人跳没有？

指挥中心说：支队长，我们走了一会儿，新区主任安排工地上民工排队发工钱，这俩怂人就自己下来了。

**轻生者，有很多原因，为情、为钱、家庭矛盾、心理问题……不管从任何角度，真正想死的可能不到20%****，而80%**的人是想以死来扩大影响，以达到绝望的目的吗？当然不是，而是达到生存的目的。

没有一起救援现场会雷同，以不变应万变，强大自己才是救援者解决问题的根本。

为什么消防要职业化，只有职业者才可能量力而行，才可能慎重，才可能冷静！

几年前，一场山洪，夫妻俩被困在拖拉机上，消防员到场救援。

事后，我在电视上看到这段视频，消防员用绳索猴式攀过，身下是滚滚的洪水，卷起的水流冲得消防员东摇西摆。

于是，我打电话给组织救援的大队长。

电话通的瞬间，大队长说，参谋长，我知道你会打电话给我，我提心吊胆的好几天了。

我说，你现在不用提心吊胆了，你们的冒险行为上了央视，你们是英雄，不畏艰难，不惧生死。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的兵被洪水卷走，你这一生心里能平静吗？他在你眼中可能什么都不是，但是，他在家，是顶梁柱，是希望，是天，是一个家庭的梦想。这些兵，交给你，你是要对他们和他们的家庭负责的。你以为你是谁，如此视你的兵的命如儿戏。

电话那头，大队长一直不停的说，知道了，是，是，知道了。

之后，我问，人救上来没？怎么救上来的？那俩人不可能像消防员那样攀过绳索。

大队长说，救上来了，是对岸的警察帮助救起的！

 

早上，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看通报，坠楼的消防员还在抢救中，文章还没写完，有读者发来信息，消防员已牺牲，24岁，然后这位读者说，东哥，消防员也是别人的爱子，也是别人的心上人，以前对轻生者比较理解，认为他们多是因心理疾病或遇到难以越过的坎，但今天，我没有了同情，只有恨！

得知坠楼消防员牺牲的那一刻，我泪流满面。一个家庭的梦想破碎了！

兄弟，一路走好！

作者：李东；来源：西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