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猫的距离，可以比近更近_风闻

猫离我们并不远

在北京海淀区靠近香山公园的地方，有个公园叫百望山森林公园。喜欢观鸟的朋友对这里都很熟悉，因为这里是北京观赏迁徙猛禽的好地方。

百望山公园交通便利，多趟公交车可以到达，从山脚下徒步上山，大约走半小时即可到达一个小山包，在这里春季可以看到大量北飞的猛禽从头顶经过。

春天的时候，有一天我抽空来百望山看猛禽。在爬上小山包等猛禽来的间隙中，出于无聊就在附近小路上溜达了一下，看看有什么动物留下的痕迹。

然后我看到了豹猫的粪便——这或许是我所知道的距离北京城最近的豹猫了。

它每天在这里就可以看山下北京城的雾霾到底有多浓厚，天气好的时候它能看到北京东三环的中国尊大厦和央视大楼。

百望山森林公园，凤头蜂鹰自山间飞起 ©大猫

随着在各地野外调查的积累，我们对中国的猫科动物的了解开始深入。

和大多数人以为的“动物都在深山老林”并不相符，野生动物的栖息地非常复杂，它们未必就都是远离人类，或者说，很多动物面临一个矛盾的选择：是否接近人类。

以豹猫为例，我们在山西、河北以及北京的红外数据表明，它们其实并不反对接近人类。

这里面有几个促使它接近人类的因素：

1.人类社区附近老鼠比较多（因为人类垃圾和农田的存在），为豹猫提供食物；

2.即便在山区，人类所喜欢的居住地往往地势平坦、水源丰沛，在没有人之前都是动物数量较多的环境，原本就是豹猫所偏好的。

河北驼梁，豹猫迈着小碎步走在积雪未消的林中

然而也会有一些因素阻止豹猫靠近人类，主要是打猎或者家养的狗等可能直接给豹猫造成威胁的因素。

因此，在打猎压力不大，保护意识比较好的地方，就会经常在社区附近路遇豹猫。

它们会非常聪明地采取昼伏夜出的方式活动，这样就可以避免和人类直接相遇，并且能够享用人类社区带来的捕猎红利。

我在卧龙保护区的村子边上见过两只豹猫，它们看上去对我们只是保持了礼貌性的警惕。

而在和顺，我和陈老湿看到的三只豹猫，一只在老张他们村口、一只在老魏他们村边，还有一只就在马坊乡的小桥边。

新龙的夜晚，豹猫藏在灌丛中 ©大猫

卧龙，豹猫蜷缩着身子，警惕地看着拍它的人 ©大猫

对了，我们基地围栏外面就有豹猫拉的屎，它用这种行为告诉我们：围栏外面是它的领地。

但我们非常怀疑，它有时候会越过领地边界跑进我们基地，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宿舍下面的老鼠会消失。

和顺，豹猫蹲在远处的石壁上 ©大猫

02

相遇不可避免

在中国的12或13种猫科动物中，只有少数几种是真正远离人类的，比如云豹、云猫、雪豹、金猫等。

这主要是由于它们生境选择的问题，要么是偏向于茂密的森林，要么则是人迹罕至的高山。

除此之外，无论是大型的虎、豹，还是中型的猞猁，或是小型的兔狲、荒漠猫、丛林猫、野猫、渔猫，它们的栖息地其实都与人类非常接近。

祁连山的猞猁，不远处就是公路

虎的消亡史就是一部与人类争夺栖息地的历史：人与虎都喜欢靠近水源的低地平原。

这些地方不但适合种庄稼发展农业，同样也是大型有蹄类生活的地方。

2013年我在江西宜黄的时候，跟村里人聊天。他们说起当年有虎的时候，他们去田里种地都要先敲锣，把老虎吓跑才敢下地。

老人们知道，老虎不在那些最高最远的山里，它们就在村子附近的丘陵地带，那时候还有不少水鹿（山牛）、鬣羚（山驴）和野猪。

如今农田还在，山牛山驴还有一点，老虎却是没了，野猪也多起来了。

但是在东北，老虎还是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它们会进村，会跨越公路。其实这些地方原本都是它们的家园。

曾经进入村庄的东北虎“完达山一号”，最后被戴上项圈放归山林  图源网络

（旧文可戳：放归山林，是这只东北虎最好的结局）

大型猫科动物的领地非常大，即便是华北豹，它们也不得不经常接近人类的村庄。

我们的野外调查显示，在山西和顺，一只豹子的领地范围里至少会有2-3个村庄，公豹M2的领地甚至跨越了三个乡镇。

对豹子而言，靠近人类可能是个不得已的选择，但好在和顺的老百姓总体都很善良，他们并不特别害怕或讨厌豹子，因此豹子在大白天与人在田里或山边偶遇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在和顺，同一条路，豹会走过，其他小动物和家畜，人类也会走过

03

选择与人比邻

与人共存，是中国大多数猫科动物不得已的选择，但与猫共存却可以是人类主动的选择。

猫科动物保护所面临的一大难题就是栖息地的面积，以及不同栖息地斑块之间的连通性。

在人口稠密的中国，除了在西部可以建立起如同三江源国家公园这样的完整栖息地，在其他地方很难找到数万平方公里，能够让大中型猫科动物形成种群的荒野空间。

然而即便是三江源国家公园，也并没有将人类与野生动物的空间相对立，而是让其和谐共存。

这一点在三江源并不难实现，因为千百年来藏民们就是这样与动物和自然相处。

青海玉树白扎，雪豹抬眸

越来越多的野外调查表明，猫科动物有可能在夜间穿越村庄或乡镇，它们有很强的扩散能力。

而一些小型猫科动物则愿意在人类社区附近生活，它们有可能适应人类改造过的栖息地，只要这里有吃的。

青海门源的荒漠猫就是如此。在这里，它们生活在祁连山国家公园浩门林场在退耕还林时种的云杉和灌木林里，还会去附近的青稞地觅食。

它们大多在夜间活动，即便是门源油菜花开得最旺盛的时候，蜂拥而至在油菜花田边拍照打卡的游客们也不知道这里生活着一个由荒漠猫、豹猫、兔狲、狍子、赤狐、狗獾等多种动物构成的野生动物王国。

青海门源，青稞地里捕猎的荒漠猫 ©王乘东

这是一个典型的人类向猫主动示好的举措，虽然也是在无意间。

我们甚至在这里看到了9000年前在北非到中东的新月沃地荒漠猫的亲戚非洲野猫也是在类似的农田里尝试靠近人类，并最终学会了猫在人身边。

当然我们并不打算让荒漠猫也这么干，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也挺美。

04

期待与猫不期而遇

青海门源荒漠猫的例子向我们展示出一种通过共存来保护猫科动物的可能性。

事实上绝大多数猫科动物现在所需要的并不是人类的退却，而是人类的宽容与帮助。

前两天我们发了北京城边上的斑羚（详情可戳：你相信吗？北京斑羚就快要进城了！）。其实我们在十三陵林场也拍到了豹猫，我们甚至相信，有些豹猫会在夜里来到十三陵水库，去捕捉越冬的水鸟。

十三陵林场附近，一条拍到过不少动物的兽径，豹猫也出现了

和荒漠猫一样，生活在中国东部的豹猫一直在尝试伴人而居。只要狩猎的压力降低，它们的野外种群就会恢复起来。

今天北京的豹猫都还生活在山区，但除了百望山以外，香山和植物园都有豹猫活动的踪迹。

听说北京要从奥森一路往北，修建一条巨大的森林廊道，一直与昌平的山区相连——虽然我们知道这一定不是为豹猫而修，但我认为这将会给北京豹猫一个机会，让它们可以尝试从山区一直走到奥森，在鸟巢的边上捕捉灌丛和湿地边上的老鼠和雉鸡。

或许终有一天，在奥森夜跑的人们会与这些小家伙不期而遇。

这其实就是人类对猫的宽容与帮助：我们不再害怕它们，我们通过人工的建设（恰巧是我们所擅长的）而恢复起猫科动物扩散的廊道，从而让它们拥有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

北京昌平后山，豹猫生活在离人类很近的浅山带

豹猫如此，华北豹也一样。谁能断定，有朝一日，华北豹不会在夜间行走在八达岭或居庸关的长城之上呢？

它们过去就曾经这么干过，它们曾经与我们近在咫尺。

人类拥有改造环境使之更加适合野生动物的能力。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很重要，并且愿意这么做。

05

人类与猫可以很近

日前广西传来了一个新闻：扶绥县岜盆乡当地政府通知村民，那标村山上出现一只黄色的猫科动物，疑似金猫。

疑似“金猫”的一只大橘  图源网络

这个新闻反映出两个现象：

首先，当地林业部门迅速作出了正确的响应：提醒广大群众遵守国家法律法规，禁止捕猎野生动物。

只有当意识改变，保护才有可能进行。当然，从禁止捕猎到愿意接受，还是有一段路要走。

因为从通知里，我们还看到了恐惧：让大家做好防范工作，发现其行踪及时报告。

其实金猫对人类没有任何威胁，从来没有金猫袭击人的记录，而且它们的主要食物是老鼠和雉类，不需要防范。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不是金猫，而是一只家猫大橘。这个膘肥体壮的大橘只是上山游玩，却被当成了凶猛的金猫。

云南德宏，金猫从树丛中钻过

位于南宁和崇左之间的扶绥县曾经拥有虎、豹、云豹、金猫、豹猫等多种猫科动物。

我不知道当地现在还有没有豹猫，但我知道的是，另外四种猫已经不复存在，看上去如今已经没有人认识野外的它们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猫已经与我们很远。

如何才能了解？如何才能拉近距离、让大家意识到，有猫在身边，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是一件很有希望的事，因为当许多人凝聚起来，能量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