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无神论史》连载26——第七章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无神论思想_风闻
国际邪教研究-国际邪教研究官方账号-珍爱生命,愿天下无邪!2021-10-29 16:46
**编者按:**为宣传科学无神论,从9月10日起,我们将连载李申的专著《中国无神论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县人。1969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获哲学博士学位;2000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转任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现任中国无神论学会顾问、国际儒学联合会顾问、中国反邪教协会副会长。
第七章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无神论思想
一、对以人帝为上帝的彻底否定
魏晋南北朝时期,儒者们接续汉代上帝观念发展的势头,进一步否定了以人间的帝王为上帝的传统观念,并且进一步把上帝统统归併于天。
汉代起初祭祀黄帝、炎帝等五帝。汉武帝时,认为天神最尊贵的是太一,五帝只是太一的辅佐。西汉末年,王莽改革儒教,将青、赤、白、黑、黄五帝,分别称为青赤白黑黄灵,而帝的名字,则用勾芒、祝融、蓐收、玄冥、后土等《左传》所谓“五行之官”名代替黄帝、炎帝、太昊、少昊等古代帝王的名字,使天上的五帝尽量和地上的五人帝脱离关系。东汉时期,国家干脆直接认勾芒、祝融等所谓五行之官就是上帝,被称为五行之帝,而不用带着传统痕迹的青、赤、白、黑、黄灵等名称。虽然如此,汉代儒者仍然承认,上帝共有六位,勾芒等和皇天上帝一样,都可以称为“天”。其主张最力、也是影响最大的代表人物,就是郑玄。
然而魏晋时期,另一位著名的儒者王肃,反对郑玄的六位上帝都可以称天的“六天说”,认为天只有一个,这就是皇天上帝或称昊天上帝。勾芒、蓐收等五行之帝,也是人帝。可以称他们为上帝,但不可称他们为天。王肃的主张,被称为“一天说”。
依据一天说,则勾芒、祝融等,就不得和皇天上帝或昊天上帝并称为天。至于黄帝、炎帝等等,就更不可和皇天上帝或者昊天上帝一样被称为天,不能进入至上神行列。
从晋代开始,王肃的主张被当时的国家所接受。有一次,晋代朝廷上讨论祭天问题,臣子们上奏道:
五帝,即天也。五气时异,故殊其号。虽名有五,其实一神。明堂、南郊宜除五帝之坐。五郊改五精之号,皆同称昊天上帝,各设一坐而已。(《宋书·礼志》)
从此以后,中国古代独尊儒术的国家所尊崇的至上神,就只有一位。其正式名称虽屡有变动,但至上神只有一位,古代帝王黄帝、炎帝等不得被认为是天上的上帝,则没有变化。至此为止,儒者和中国古代国家,就彻底地完成了否定古代帝王为上帝的神学观念。从否定神祇存在及其地位的角度看问题,这也是中国古代思想史上重大的无神论事件。
与否定人间帝王为上帝同步,儒者们进一步把古经中的“上帝”统统归并于天。
如同晋代群臣们说,“五帝,即天也。”早在东汉末年,郑玄笺注《诗经》,就两次注明:“帝,天也。”注《礼记》,又两次注明:“帝,天也”。一次注明:“上帝,天也。”学界认为魏晋时代才出炉的、署名孔安国的《尚书传》,也指出:“皇天上帝,天也。”确定是三国时代吴国韦昭作注的《国语》,更是七次认定:“上帝,天也”,“帝,天也”。也就是从这个时代开始,儒家,从孔子开始,经过孟子、荀子、董仲舒等,用天代替上帝的至上神信仰,获得了进一步的确认和进展。这也是否定人间帝王作为上帝的重要步骤。
然而,天是个自然物,怎么可以作为至上神呢?流传至今的魏晋南北朝时代的儒家文献中,没有答案。在葛洪的《抱朴子内篇》,有一种说法:
山川草木,井灶洿池,犹皆有精气。人身之中,亦有魂魄。况天地为物之至大者,于理当有精神。有精神则宜赏善而罚恶。但其体大而网疏,不必机发而响应耳。(同上)
这是明确的万物有灵论言论,也是对上帝“是什么”的新的说明。依照这个说明,上帝,就是天这个大物的灵魂。天这样一个物,如何能够有灵魂呢?在古人看来,人和天都是由气所构成的。同样由气构成,人有灵魂,天,也就应该有精神,能够赏善罚恶。这样,人们也就不必怀疑天这个自然物能够作为世界的主宰,具有赏善罚恶的功能。然而从否定把人间帝王作为上帝的传统观念角度看问题,这同样也是重要的无神论思想。
天地有精气,也就是有精神,是从山川草木、甚至井灶洿池都有精气、即有精神推论出来的。山川草木,甚至井灶洿池都有精神,所以它们也能够作为神祇,来履行天地这个大神交给它们的使命。这样,传统的、先是以动物,后来是以人,作为山川之神的观念,也被否定了。
南朝宋代的佛教居士宗炳,进一步解释了山川这粗陋的“积土”“积水”之物如何能够作为神祇:
夫五岳四渎,谓无灵也,则未可断矣。若许其神,则岳唯积土之多,渎唯积水而已矣。得一之灵,何生水土之粗哉?而感托岩流,肃成一体。设使山崩川竭,必不与水土俱亡矣。神非形作,合而不灭,人亦然矣。(宗炳《明佛论》)
宗炳的目的,是论证神不灭,也就是灵魂不死。他从儒者们都承认五岳、四渎是神出发,论证它们定有精神。并且论证,他们的精神,一定是原本存在于某种地方,后来“感托岩流,肃成一体”,就是说,和那岩石、水流合成一体。人,也是这样。所以当山川崩竭,它们的精神也不会消灭。人死亡,他的灵魂也当继续存在。
宗炳的《明佛论》,是一篇著名的有神论论文。然而从他赞成新的神祇观念,否定传统把动物或人作为山川之神的角度看问题,他的论证,显然加强了否定传统神祇观念的力量。
葛洪虽然以道士丹家著名,但他原本乃是精通儒经的儒者,并且著有《抱朴子外篇》,专讲儒家的道理。而宗炳本人,原本也是著名的儒者;当时的国家也曾屡次邀请他出仕做官,他屡次拒绝国家的征召。虽然他后来信佛,但骨子里的儒教观念,却难以泯灭。而且他主张的灵魂不死,在传入的佛经中,则找不到根据,因为佛教原本不认为灵魂不死。因此,葛洪和宗炳对天地山川为何能是神祇的说明,当是代表着当时儒者普遍信仰的主流意识。也就是说,从这一时期开始,儒教不再把古代帝王作为上帝,而认为上帝就是那个物质之天;也不再认为山川之神是主管山川的诸侯之类,而认为山川之神,就是山川自身的精神。从而彻底进入了所谓“万物有灵论”的时代,也彻底完成了中国宗教思想史上人神向精灵神的转变。二、天道自然观念对天人感应思想的否定
最早明确提出天道自然观念的是老子和庄子。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司马迁总结庄子的思想要点是“归之自然”(《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到了汉朝,是王充发扬了由老子、庄子开始明确阐述的天道自然思想。王充作《论衡》,自述自己的目的是,“疾虚妄”: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论衡·佚文篇》)
疾虚妄,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打假”。所打的假,基本上都是那些天人感应事件。在王充看来,这都是虚妄不实的事件。那么真实不虚的是什么呢?王充认为,就是道家说的天道自然。《论衡·自然篇》中,王充说,他考察的结果,“虽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也。”所谓“合黄老之义”,就是证明了天人感应是错误的,而天道自然是正确的。
所谓“天道自然”,就是说,上天不是一个絮絮叨叨、处处干涉人类生活的神,而是降生下人类之后,也和降生下鱼鸟野兽一样,从此就不再干涉它们,而是让它们各自按照自己的本性生活下去。
王充生当东汉初年,可是《论衡》写成以后,长期默默无闻。东汉末年,《论衡》流行起来。影响至于魏晋南北朝,不少文人学士把按照自然本性生活,当作最高的做人处事原则,于是发生了所谓“自然”和“名教”的争论。
所谓“名教”,就是“循名责实”的儒教。即按照您社会角色的名称,要求您遵守相应的规矩。比如作为君主,就要按对君主的要求行事;作为儿子,就要按对儿子的要求行事。这些要求和规矩,都由儒教的礼仪制度做出规定。所谓自然,就是主张按各人的本性生活,不必理睬这些规定或规矩。并且认为,这些规定和规矩都是伤害人的自然本性,如同笼头和鼻具伤害马牛的本性一样。
主张“自然”的人们,其显而易见的行为,就是不守儒教的礼仪制度。他们的理论根据,或者说,他们不守礼仪的潜台词,则是王充提供的思想:上天降生下民众,让它们按自然的原则生活。人道应该服从天道,因此,主张自然是合乎天意的。也就是说,主张自然的人们,并不否定上天这个至上神的存在,他们只是认为,上天并不是像董仲舒以来的儒者们说的那样,时时处处关注着人们、主要是君主的行为,并降下祥瑞或者灾异来警告他们。王充说,假如一个君主本来就是好人,能够按上天的意志行事,上天也不必如此关注他们。假如君主不是好人,不按上天的意志行事,那么,你上天是无所不知的,为什么就不能压根儿就不降生这样的君主。所以,他们认为,天人感应思想是不正确的,天道自然才是正确的。人,应该按照自然的原则安排自己的生活。
从一般思想史的角度出发,人们较多的关注了主张按自然原则安排生活的主张,甚至特别欣赏这样的生活态度。但是研究者往往忽略:第一,这种崇尚自然的思想,其思想或理论基础,是认为上天乃是一个主张自然原则的至上神。他们崇尚自然,也是按天意行事;第二,那些主张崇尚自然的人们,当时很少、甚至没有进行对天人感应思想的批判;第三,崇尚自然仅仅是一部分士大夫的生活态度,不是所有、甚至不是多数士大夫的生活态度,更不是朝廷之上遵循的思想原则。朝廷之上,无法、也不会实行崇尚自然的原则。
然而崇尚自然,毕竟是魏晋南北朝时代流行的社会思潮。它的流行本身,就是对天人感应思想的批判。从思想发展的角度看问题,天道自然思想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乃是无神论思想发展的重要一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