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无神论史》连载29——人是否可以轮回为虫_风闻
国际邪教研究-国际邪教研究官方账号-珍爱生命,愿天下无邪!2021-10-29 17:32
编者按:为宣传科学无神论,从9月10日起,我们将连载李申的专著《中国无神论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县人。1969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获哲学博士学位;2000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转任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现任中国无神论学会顾问、国际儒学联合会顾问、中国反邪教协会副会长。

第七章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无神论思想
七、人是否可以轮回为虫
——关于轮回是否可能争论的第二个回合
在何承天和颜延之争论之前,僧人慧琳著《均善论》,托名黑学和白学二位先生争论佛学的道理,因此也称为《白黑论》。文中批判佛教的万法皆空思想,认为即使讲所谓因缘和合,讲是法无常,因而万法皆空,但都不能伤害世界万物确确实实存在的客观事实。即所谓“析豪空树,无伤垂荫之茂。离材虚室,不损轮奂之美。”其次是批判所谓周孔的道理只管一世,而佛教的道理却涵盖无穷,也就是还管着所谓来生来世。说佛教有金刚不坏、寿命无穷的身体,又能放光神变等等,不过都是说大话罢了:“固能大其言矣”。有谁见过佛祖那不朽的肉体?第三,佛教讲的轮回报应,天堂、地狱,不过是用利害关系来引诱和恐吓民众,勾引民众的贪心。这和应该是无欲的大道,背道而驰。况且死后的事情,说不清楚,不如遵照孔子之道,把精力用在关心现世的生活上来。

这是一个佛教高僧对佛教教义的总体批判,也是中国无神论思想发展的重要一幕。这个批判遭到僧人们的集体抵制,但得到了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的赏识。刘裕的儿子做皇帝,慧琳还被任以要职,参与朝政。这可以说是从理论到行动,对佛教根本神学思想的批判。
何承天把慧琳的《白黑论》送给居士宗炳,宗炳在回信中则替佛教作了深入的辩护。何承天则对宗炳的辩护进行了反驳。二人的反复辩论,涉及到《白黑论》所提出的那些基本问题。第一,世界万物是不是空?第二,佛的金刚不坏之身、无限长的寿命,为什么不能显现给一般信众?第三,天堂地狱之类的说法是不是对民众的利诱?第四,报应如果真有,周孔为什么没有讲到?第五,灵魂是否像薪与火的关系一样,薪尽火灭?
宗炳对于何承天、实际是慧琳《白黑论》中对佛教的责难都一一进行了辩护。宗炳认为,周孔不言报应,是因为当时天下大乱,摆在周孔面前最为迫切的事情,是制止动乱;而肉体和灵魂,宗炳认为,不能等同于薪与火的关系。因为火是薪所产生的,而灵魂并不是肉体产生的。如此等等。
从《白黑论》开始,到何承天与宗炳的讨论,涉及到当时佛教传播中的许多根本问题,但未能深入下去。此后,何承天开始在另一方向上对佛教教义进行批判。这就是报应是否存在,人能否如佛教轮回报应思想说的那样,变为其他生物?
何承天著《达性论》,用一半篇幅论述了人如何与天和地共为“三才”:“人非天地不生,天地非人不灵”。人“禀气清和,神明特达。情综古今,智周万物”。怎能和“飞沈蠉蠕并为众生”?飞,天上飞的。沈,水里游的。蠉,小飞虫。蠕,小爬虫。这是从一个新的角度否定佛教的轮回说。意思是说,依佛教轮回学说,人做了坏事,来生就可能成为畜生。在何承天看来,人是天地间最为高尚的存在,如何能够变成那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甚至小飞虫、小爬虫之类。

回答何承天这个问题的,是儒者颜延之。颜延之的主要论据是,圣人和一般人的距离,几乎就等于人和动物的差别。圣人能够和众人,包括那些最坏的,比如盗跖、庄蹻之类,同称为人;人也能和动物一起,同称为“众生”。因此,做了恶事,变为这些动物,是完全有可能的。
在这个问题上,何承天无法驳倒颜延之,因为人和动物的共同点,都是有生命的存在物。
何承天还说,《诗经》说过“三后在天”,说的是人死,灵魂上升。意思是说,儒经上讲的,只是人死以后灵魂不死,圣人们的灵魂,都到了天上。儒经没有讲到报应的事,更不要说什么轮回。颜延之回答说,“三后在天”,说的是人死以后,鬼一定是有肉体的,否则他们在天上如何站立?依照佛教轮回说,这是说他们到了天上,轮回成了“天”,即天神。何承天回应说,您是不是被佛教的书迷惑了。
按照佛教教义,轮回中的天、饿鬼,还有地狱里住的,都是生物,是有血有肉的存在物。这一点,和中国传统的鬼神观念大相径庭。如果讨论起中国传统的鬼神观念,颜延之就有许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所以对于何承天的质问,颜延之未能正面回答。在这个问题上,颜延之在理论上处于劣势。
这样,何承天和颜延之的争论,也在谁也不能服谁的情况下搁置起来。
何承天发动的另一场争论,是关于报应问题。争论在他和官居少府的刘姓官员之间展开。

何承天著《报应问》,首先立论道,佛教讲报应,根本是错误的。不见于五经,违背了圣人。他认为,要说明深远处的道理,应先从浅近处的事实入手。这样的证明方法,他称之为“远由近验,幽以显著”。
他举近处的事实说,像鹅这样的禽类,“浮清水,咀青草”,从不危害那些能动的生命。但是最终却遭到厨师的屠杀。天上的燕子,最爱吃的就是飞虫,但却得到人的喜爱,即使住在房屋里,也十分安全。不仅鹅和燕子,世界上其他生物,几乎都是如此。这就是说,“杀生者无恶报,为福者无善应”。事实如此,佛的教导却是另一个样子,这就教人非常疑惑。因此,他认为,佛教关于报应的说法,不过是“假设权教,劝人为善”,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报应和轮回。
刘少府回答说,鹅的被杀,就像虫子被燕子吃掉一样,这就是它们的报应。鹅和虫子的报应,不过是“现世受”。吃鹅的人,吃虫的燕,他们的报应,在未来,是“未来报”。“报由三业,业有迟疾”。慧远的三报论,解释了所有报应舛错不公的问题,也使反对报应的人无话可说。这样,何承天对于报应的质疑,在理论上也未能驳倒对手。
佛教的轮回报应说经过了几个回合,在理论上未能屈服于儒教的教义。南朝齐梁时期,关于轮回报应的讨论深入到了灵魂问题。
八、从薪火之喻到神不灭论
——关于轮回是否可能争论的第三个回合
《庄子·养生主》篇,把人的生死比作薪柴与火焰的关系。说薪柴会烧尽,火焰则要永久传留下去。东汉时,王充《论衡》指出,天下没有离开薪柴独自燃烧的火焰,也不会有离开身体还有认知能力的精神,以此否定灵魂不死。这个比喻被东晋学者戴逵用来反对轮回说。戴逵作《流火赋》,认为火焰凭借薪柴而传递,薪柴有烧尽时候,火焰岂能永远传递?
从王充到戴逵,借庄子薪火之喻来反对灵魂不死的说法。但拥护灵魂不死的僧人,则借薪火之喻论证灵魂不死说。

首先是高僧慧远,他指出,火可以从此薪传至彼薪,神也可以由此身传至彼身。这样薪火之喻不仅不是反对轮回说的比喻,反而成了论证轮回说的比喻。到南朝刘宋时期,拥护轮回学说的颜延之,在和何承天辩论的时候指出,人的肉体和精神的关系,不同于薪柴和火焰的关系。火焰是薪柴产生的,精神却不是肉体产生的。那么,肉体和灵魂的关系究竟如何呢?
要弄清精神、或者说灵魂与肉体的关系,首先要弄清灵魂或者精神究竟是什么?
先秦思想家在精神本质方面哲学探讨的最重要成果,就是认为精神是一种气,不过不是普通的气,而是一种特别精细的气:精气。汉朝学者,有的把精气称为“清气”,或认为是阳气,但都没有超出先秦探讨的最终结果。直到王充,也认为人的精神,乃是精气。
精气无论怎样精细,也仍然是一种气。所以人死气散,精气也应该和构成肉体的气一样,逐渐消散。然后再重新组合,形成新的物体。这是晋朝孙盛用来反对罗含更生论的基本理论依据。
然而既然认为精神是一种精气,也就是一种独立的存在物。所以汉代以《黄帝内经》为代表的医学著作,认为精气可以离开人体独立活动。并且认为,梦境,就是精神离开人体独立活动的结果。这就为灵魂不死、精神可以独立于肉体而存在,保留了理论基础。至于王充,他虽然认为人死不能有知,因而不能为鬼,但是他既然认为人死以后精气仍然存在,只是离开了活的肉体,所以不能有知,这也为灵魂不死和人死后为鬼的说法留下了余地。
东晋时期,在讨论报应是否存在,轮回是否可能的大论战中,灵魂问题自然成为对立双方讨论的焦点问题。虽然佛教在印度时,其主流理论是不讲灵魂不死的。轮回就是轮回,在印度当时的思想氛围中,并不需要一个主体作为轮回的承担者。但在中国的思想氛围中,认为人死灵魂不死,如果确有轮回,则一定有个承担者。这是从《牟子理惑论》开始,中国学者就普遍持有的、对轮回学说的理解,并且没有人对这样的轮回观念提出质疑。所以当何承天质问颜延之是否受佛教影响,认为鬼类也是生物的时候,颜延之对何的质问就采取了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

然而认为轮回必须由灵魂作为主体,则对于灵魂是什么必须给于合理说明。传统的灵魂或精神是精气的说法,显然不能满足中国佛教轮回说的需要。因为假如是精气,就面临着孙盛提出的问题,它在人死以后将会消散,而无法重新轮回。灵魂精气说也无法满足反对轮回说的理论需要。因为假如是精气,那么,精神就会独立存在,就会为人死有鬼提供理论支持。更重要的是,在讨论不断深入的过程中,参与讨论者逐渐发现,精神或者灵魂,确实不能被认为是一种气,而是和气完全不同的存在。
首先使精神脱离精气说的,是高僧慧远。慧远在《三报论》之外,写了《形尽神不灭论》,其中首先列举了传统的精神是精气的论说,然后指出,照这样的说法,那就是形离神散,神就无处可以寄托。他认为,实际不是这样子的。他说:
夫神者何邪?精极而为灵者也。

“精极而为灵”是什么东西呢?慧远说,它没有形象:“非卦象之所图”;语言难以描述:“将欲言之,是乃言夫不可言。”它“感物而动,假数而行”,但“感物而非物”,“假数而非数”。所以物体变化了它不消灭:“故物化而不灭”,计数穷尽它不会穷尽:“故数尽而不穷”。总之,这是一种没有形象,语言难以形容,和数量也完全不同的存在。它不是物,所以物体变化了它不会消灭。当然也不是薪柴。所以它就像薪柴烧尽了火焰却可以传递给其他薪柴一样,人死亡了,他的灵魂也不会消灭,而是转移到其他地方。
继慧远之后,郑鲜之作《神不灭论》,指出“理精于形,神妙于理”。形,是气构成的;理,是和气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这是大家都明白的。而神,比理更加精妙,因而是和形完全不同的东西。这就为精神也要随肉体死亡而粉散的传统思想画上了句号,轮回说似乎可以顺利地被接受了。
慧远的“精极为灵”说,跨出了深入精神本质的第一步。这新的灵魂观,是中国佛教哲学发展的高水平结论,也是一般中国哲学发展的高水平结论。这个结论为轮回说提供了理论支持,同时也为轮回说提供了反驳依据。在对精神现象认识提高的基础上,进一步反驳轮回说的,是范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