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鹏和他的爱人时代丨下_风闻

撰 文丨鹿卡卡

编 辑丨美   圻

文娱价值官解读：

当爱发生时

周迅并不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天生丽质。年纪小，个头小，而且长得黑，于是，同学给她起外号叫“小黑”。但少女时代的周迅已经小有名气。在那个还流行纸质挂历的时代，最受欢迎的挂历模特有三位，在京是瞿颖，在沪有李颖，在杭就是她。尽管在街上，人们并认不出眼前的小姑娘就是挂历上那个浓妆艳抹的模特。然而，谢铁骊导演从挂历上看中了这个姑娘。于是，周迅第一次到北京，试镜，在一部志怪电影中扮演狐狸精。

这是1991年，周迅只有十七岁。两年后，她获得了第一次出演电视剧的机会。那些年，跟随唱摇滚爱人漂泊在北京，不拍戏的周迅在歌厅驻唱。她唱《爱的代价》，唱陈洁仪的歌，也唱王菲的歌，一首歌最多两百块钱，每晚十点开始唱歌，唱三四首歌便收工。周迅穿艳俗而低劣的演出服，被酒气和纸醉金迷熏染，提防忍耐酒客的奚落骚扰。

出了舞厅，就往片场。周迅得到了为陈凯歌《风月》试镜的机会，她试演的是之后巩俐在片中扮演的角色。得知落选主演的当天，失落的女孩向陈凯歌要了一粒安眠药，她说，吃完就睡，睡完第二天就好了。最后，周迅分到一个小角色，扮演一个只有两场戏的舞女，但她在剧组里待了将近半年。

十多年后，回忆这段经历，已经声名显赫的周迅说自己悟到了一个道理：“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努力过了，不是你的，一定要让这个过去。”

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持续五年的爱情终究化为齑粉的1998年，她出演了《荆轲刺秦王》和《苏州河》，在第五代导演陈凯歌的宏大叙事作品中，周迅演了一个为了活的尊严而求死的盲女。在第六代导演娄烨的亦真亦幻的当代题材作品里，她第一次担当主角，第一次在巴黎的童装店买衣服去领奖。

在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的齿轮缓慢咬合的那些年，周迅炙手可热。和她有着同样际遇的，是那个来自新疆的年轻人。回到家乡的李亚鹏意外遇到了事业的转机。接到滕文骥电话时，几近穷困潦倒的他开门见山地询问片酬。回到内地后参演的《北京深秋的故事》让观众认识了24岁的李亚鹏，同时也让他认识女朋友。

1998年，李亚鹏的时代也来了。

《将爱情进行到底》横空出世，这部原名《爱相随》的剧集在陈建斌的建议下改得更容易也更加流行，内地历史上第一部青春偶像剧就这样诞生了。没有类似题材的先例，没有成名的演员，没有多少人看好这部戏的前景，即使有电视台买下也只是用来填充没有多少观众和广告的时间段，但首轮播映结束后，热情的观众写信要求重播。

李亚鹏终于大红大紫，中国的电视剧产业也进入了黄金年代。此时，这个以考试倒数第二名成绩从中戏毕业的年轻人，逐渐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兴趣。在洛杉矶拍《加州阳光中国橙》时，李亚鹏兴冲冲写了商业计划书，拍完戏揣着拉到的五十万美元风险投资回北京，办了一个叫“喜宴”的提供线上线下婚礼服务的网站。在倒闭前三个月，网站估值达到了四百五十万美元。但随着互联网泡沫的破灭，在创办九个月后，这家公司最终也无以为继。

这是演员李亚鹏的第一次从商经历，也是他第一次经商失败，很多年后，这样的过程和结果，他又经历很多次。在褒贬不一的《笑傲江湖》之后，李亚鹏成为《射雕英雄传》的男主角，女主角则是在两年前参演《橘子红了》时，就立志把演员当做终身职业的周迅。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却是他们第一次演对手戏。戏拍完，李亚鹏和周迅成为恋人。

此时，李亚鹏的女朋友还是曾经在挂历模特圈中与周迅齐名的瞿颖。心生疑虑的瞿颖前去片场探班，结果痛苦离去。戏拍完，李亚鹏和周迅成为一对恋人。李亚鹏在自传中曾这样刻画离开剧组时的前女友：太可怕了，我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我后来想，难道这个人真的是我熟悉的那个人吗？

周迅注视李亚鹏

恋爱中的男与女总是相互热恋的。大方纯真的恋爱中的周迅不吝对李亚鹏的赞美与憧憬，她在采访时说出了那句著名的情话：他居然满足了我小时候对于一个男性的所有幻想。只是看着爱人的举手投足，周迅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父母恩爱的场景，她从不掩藏自己的爱意和对婚姻家庭生活的向往。她当时已然开始设想家庭，觉得“其实只要爱的人就在身边，住在哪里都好”。在接受采访时，双方都异口同声地说“可以随时结婚”。不同的是，同样的情意，此前，李亚鹏也对之前的爱人表达过。

李亚鹏成立的公司投资制作了电视剧《海滩》，他和周迅担当男女主角。2003年年初完成剧集拍摄后，李亚鹏表示希望年内尽快与周迅结婚。恋爱中的爱与情，越是热烈，褪得也越快，结局也越黯淡。不到半年后，在被问到成婚问题时，周迅落寞地回答“我们努力吧”，她对对方的称呼已经变成刻意而生疏的“李亚鹏先生”。十几天之后，李亚鹏先生参加了一场生日宴会，他见到宴会的主人后，给出了这样的开场白：自从《笑傲江湖》一别，还以为我们真的相忘于江湖了。

在那部电视剧的片尾曲中，王菲唱到：

心还在人去了

回首一片风雨飘摇

恋爱两年后，李亚鹏与周迅两人分离。

这一年，王菲发行了自己最后一张专辑。

又过了两年，在2005年，李亚鹏与王菲结婚。

在婚礼前不到两个月，王菲宣布中止歌唱事业进入“无限期休息”。

未曾开始的结束

王菲逐渐淡出歌坛的日子里，香港音乐也逐渐凋零。结婚时，距离王菲发行最后一张粤语专辑已经过了十年。当年，香港唱片销售额已经最高峰的25亿港币下滑到了16.8亿，到1999年滑落到只有9.8亿，在2000年，香港已经没有一张销量超过双白金。

七〇年代到九〇年代，IFPI规定唱片的本地金、白金和双白金销量标准分别为三万、五万张和十万张及以上。到了2006年，大市场的颓势使得标准大幅下调到为1.5万、三万和六万张及以上，而这一年香港成绩最好的两张唱片销量也只是堪堪达到六万而已。

王菲和李亚鹏恋爱结婚的光景中，曾经不羁的男人们也各自凋落。

窦唯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作常人无法理解接受的词，谱大家未想过的曲，在专辑《雨吁》之后，他话说得越来越少，离世俗越来越远。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是不满被媒体无孔不入地骚扰愤而烧车的他，那是2006年的往事。《造飞机的工厂》在1997年问世，可是人们要的只是想象中的张楚和已经习惯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四年后，被冷落的张楚回到了故乡西安，他过得很痛苦很迷惘。在2004年的贺兰山音乐节上，心不在焉的张楚在台上早已不复十年前的风采，拘谨而萎缩的他在唱《吃苹果》时几度忘词，惶恐而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与他一同参加这次音乐节的何勇落拓地总结，窦唯成仙了，张楚死了，自己疯了。

在不能唱歌的日子里，当年被故意设计挑衅四大天王的他精神逐渐失常，并再也没有痊愈过。2002年，他因纵火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四年后，再次入院，此后又过了九年，他因伤人被拘留，并第三次进院。

这已经不是魔岩三杰的时代了。

这时的大众似乎不再需要质疑和反抗的摇滚精神，那个对歌迷的拥护敬谢不敏呼喊“我拒绝个人崇拜”的崔健已经不再能够是时代的主流。在经济建设的三十年里，中国成为了商品化和消费主义发展最突出最迅猛的国家。

入学中戏后，李亚鹏和父亲打了一年的冷战。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渐渐缓和，但是，老人始终没能接受儿子的抉择。有一次，父亲来北京看望儿子，分别的时候告诉李亚鹏“既然选择了这行，就做一行干好一行吧”，一周后，老人去世了。李亚鹏当演员，但对这一行却并没有热情。李亚鹏一直憧憬成为时代激流的弄潮儿。多年之后，思量剖析过往种种情状，李亚鹏终于吐露心声，自己当年从内心就瞧不起演员这个行当。

拍完《笑傲江湖》，他说要去“寻找人生方向”，萌生退出演艺圈的念头，这一大胆得近乎荒谬的想法自然被经纪人劝阻。几番妥协后，李亚鹏决定每年只抽出三个月时间来拍戏。到2010年的十年时间里，他只参与了十部作品，把越来越多的精力和资源投入到了操弄经商事业里。对经商这件事情，李亚鹏很自信。

多年后面对采访，他说自己商人资质有八十分，不到一分钟后，他说自己做演员只有六十分，做商人则有九十分。但是，现实却并不支持他的自信。他制作电视剧《海滩》投入八百多万，结果打了水漂。他担任出品人投资歌舞剧和话剧，最终往往雷声大雨点小。他与人合伙投资夜店酒吧，往往也以关门歇业告终。

但李亚鹏仍然很自信。2000年，他创办春天传媒。一年后，创设北京美丽春天文化传媒。2004年6月，创建北京世纪春天影视。2005年9月，他又成立了欢乐春天国际演艺经纪公司。2008年，李亚鹏成立了丽江雪山投资有限责任公司。2013年，他担任中书投资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旗下包括中书艺莲网络、中书雅集贸易、中书教育咨询及中书酒店等一系列子公司。

创业者李亚鹏并不满足于熟悉的领域，还在本非自己擅长的地产领域大举出击，妻子王菲当时笑称他是“八爪鱼”。2012年，雪山投资与北京泰和友联投资有限公司约定双方合作完成“雪山文苑”项目。李亚鹏的公司以10%的股份获得了泰和友联6000万元投资，承诺独立承担项目亏损。雪山投资做出保证，泰和友联的全部权益不少于一亿元并可在三年开发周期满后取回固定盈利4000万元。还是在这一年，雪山投资以1.635亿元价格拿下束河街道27.256公顷（约408亩）土地，李亚鹏之后雄心勃勃地宣称将投资35亿元打造“丽江雪山小镇”。

李亚鹏成了商人，是谈大生意的商人，一个谈很多很大生意的商人。

这，就是他当初梦寐以求的人生方向。

那些曾经和李亚鹏的人生有过交集的人，也同样在寻求调整人生的轨迹，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

周迅在2013年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她遇到了自己的爱人，第二年两人结婚。李亚鹏的同学及老乡陈建斌在2013年没有作品问世，次年，他演了《军中乐园》，自编自导了《一个勺子》。

究竟是人的求变推动了时代的变化，还是时代的裂变迫使裹挟每个人重新选择？没有人能给出明确的答案。在时代的潮流月旋涡里，有人欣然接受，有人安静注视着那些已然消失或正在发生的，也有人徒劳无功地做必然失败的抵抗。

2005年香港销量最高的五张唱片中，陈奕迅、张学友及王菲占据三席，卫兰位列殿军。

同年，内地出现了一档前所未有成功的选秀节目“超级女声”，李宇春在总决赛中获得了支持者投出的超过352张选票一举夺冠，这深深地改变了之后十多年中国音乐市场的格局和秩序。到2013年，香港本地唱片销售额萎缩到只有四亿港币，在这一年，QQ音乐的月活用户超过了2亿，三年后，QQ音乐宣布实现盈利。

不知不觉间，在烟火和喧闹中，香港走失在迷墙里，香港音乐亦和内地的市场和用户群体渐行渐远，沦为时代旋律的被忽视或无关紧要的注脚。就像My Little Airport在《美丽新香港》中唱的那样：

这世界只有一种乡愁

是你不在身边的时候

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头

就当我在外地飘流

人，往往以为自己是时代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然而，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只是默默地被时代的洪流推动着漂往未知的方向。

再见了，年轻人们

1990年时，香港的电影人和观众津津乐道于《表姐，你好嘢！》，这部讽刺喜剧片当年获得了超过2000万港币票房。到2019年，当年最卖座的十部香港电影里，只有三部没有在大陆上映，前四全是合拍片。香港电影没落了，这座城同样如此。

1991年香港的GDP超过1.1万亿港币，到2001年增长到1.54万亿，十年内累计增长40.1%。内地GDP则在此十年间从2.2万亿人民币增加到了十一万亿元。到2020年，GDP超过香港的内地城市有上海、北京、深圳、广州及重庆五城。而在1997年，这五座城市GDP总和尚在香港之下。2019年，香港GDP同比下滑，在遭遇亚洲金融危机的1998年和雷曼危机后的2009年之后第三次出现经济负增长。到了2020年，受疫情重挫的香港GDP同比跌落6.1%，不仅创下自1961年有记录以来最大跌幅，也是历史上首次连续两年经济负增长。

早在2009年，就有电视剧中的角色如此哀叹香港的时局与命运：

This city is dying

香港变衰，向北望去，内地正经历着另一场蜕变。

2000年，中国内地电视剧产量突破一万集，此后持续增长，在2012年达到创纪录的1.7万集。到了2013年，电视剧产量首次下滑，跌落到1.5万集。2019年，全国生产完成并获得《国产电视剧发行许可证》的剧目只有254部10646集，同比分别下降了27%和29%。属于中国电视剧的最好的时代结束了，属于另一批人的新时代开始了。从总票房不到十亿元到2010年破百亿，市场耗费了八年时间。仅仅三年后，中国电影市场在2013年迈过两百亿元票房的门槛，又过了三年，突破四百亿元。到2019年，中国电影总票房超过642.66亿元。

听音乐，看电视，看电影，有各种各样的丰富多彩的文化娱乐，有那么多的明星与偶像去追逐崇拜。

市场不需要摇滚，连唱摇滚的人都开始否认自己。

在“摇滚中国乐势力”十周年的日子，何勇在三里屯举行了一场纪念演唱会，受邀的窦唯、张楚和唐朝全都缺席。回首十多年前那段意气风发的日子，四十一岁的何勇说，我们是被牺牲的一代摇滚人。

时势的变化如此翻天覆地，并不是每个人都甘之如饴或心安理得，有些人是注定被淘汰的。

曾经的摇滚年轻人

有时候，成为偶像是比成为烈士更大的惩罚。成为死去的偶像，对死者和他的同志之外的所有人来说更安全，大家也能更放心地献上新的牺牲。那个演唱与表演的专业化的时代，渐渐让位了工业化产出和资本化增殖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爱”这种源自人类完全的感性的行为显得是多么盲目与不堪一击。恋爱中的男女能够包容理解彼此的差异，可是，婚姻往往只能让没有理解和默契的双方蹉跎。爱人之间的罅隙在日积月累中越来越深刻，逐渐变成隔阂，而蝴蝶的翅膀一旦扇动，深不见底的鸿沟便如地球漫长历史中无数地质构造一样在须臾爆发形成。

一群蝴蝶为李亚鹏和王菲之间的爱刻下了最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男人为商家站台，在众人的喧嚣里自以为浪漫地为女人献上钻戒。事先根本不知道这是一次商业活动的女人感受到了被欺骗的恶意，对那做作的爱意便再无兴趣，在意的只是洒落在地上的濒死的蝴蝶。生意人和演员其实都需要在人前表演，不管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李亚鹏花费将近半生寻找人生方向，最终发现两者其实殊途同归。

在2013年，李亚鹏结束了长江商学院的课业，学位论文是宏大的《社会企业的特性及在中国未来的发展》。这一年，他正式结束了演艺事业，拉锯半年最终还是同意了王菲的离婚要求，结束了维持八年的婚姻。几年后，他欠了生意合作伙伴的款，成为被告，一度因为拒绝履行判决被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他败诉，上诉，被维持原判。他野心勃勃的梦想被现实演绎成了一出苦涩的讽刺剧。截至2020年年中，雪山艺术小镇已完工仍未出售的建筑面积为26335平方米，发展中的建筑面积是32995平方米。自2018年到2020年，其合约销售面积分别只有961平方米、0及26平方米。

很多年过去了，他曾经的爱人们活在各自选择的路上，和她们过往的路又有些许不同。

王菲依然在唱歌，只是唱和以往不那么一样的歌。和马云一起唱《风清扬》，她唱“一个个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样的词。数年之后，她又和这位富商隔空对唱，唱许茹芸的《如果云知道》时将歌词改作“其实云知道，逃不开淘宝的牢”。她唱《如愿》，“我愿活成你的愿，愿不枉啊，愿勇往啊，这盛世每一天”。

周迅还在认真演戏。她演许鞍华导演的戏，在陈建斌的《第十一回》中和窦靖童扮演一对母女。但也演手游改编的电影，也演网文改编的宫斗剧，也演网络剧。离婚，没有子女，和挚友陈坤保持真挚的友谊。

多年后，两个女人在舞台上相遇，王菲粲然说到她们是“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周迅露出了笑靥，笑得轻松自在，宛如听了一个英雄与老街坊重逢后讲的只有彼此可意会的笑话一样。

很多年过去，那个不想做演员的男明星，那个孤傲的女歌手，那个一心想把戏演好的女演员，还有那么多与他们共处的肝胆相照的或反目的或歧路的人，都走在自己选的路上。就像那个当年还叫王靖雯的姑娘初试啼声便崭露头角的歌里唱的那样：

几许事情亦会改变

留下每话每声的心意

结语

在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时代里，他们活得有输有赢有声有色有情有义，并坦然接受享受这一切。和这个时代以及其中的大多数人都一样，他们在人生中也遇过岔路，走过绕路，行过回头路，最后都选择了一条自己愿意并毅然决然走下去的前路。很多年过去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他们的时代也在老去。

但，他们曾经年轻过，并那样年轻地活在自己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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