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义之路，一个历史与我的缘分_风闻

     2008年秋天，我在武汉一家广告公司当培训老师，教授公司新员工使用图像处理软件。有一天，公司经理找我，说他有一个同学遇到了技术难题，想问问我有没有办法解决。他同学的事儿，是关于一件文物的修复工作；我认为自身技术还可以，就轻松应承下来。

    当去到文化局时，才发现事情确实很难办；需要修复的是一块大方石，方石上原有黎元洪题写的“首义路”三字，后来，在66年时武钢几个工人用钢钎把字凿掉了。方石被遗弃在野外几十年，钢钎的凿痕与原字迹的刻痕因为风化作用而混为一体，文化部门能够通过少数留下的字迹线条把这块方石确认找回来，本身就已经是很难了。

    在文化局负责人的办公室里，负责人给我展示了一堆高分辨率相片。他问我有没有办法，应用某种电脑技术从这些无序的肌理中找出字迹的刻痕?我在高中时，自学了三年与人工智能相关的知识，从方法或算法上看这个问题，它可以用计算机图形技术来解答；于是我给负责人以肯定的回答，可以做。但是，我从头编程来处理这个问题的话，只能用C/Python这种脚本语言来处理；如果图象处理中，遇到特殊的大数据处理却又没有现成的C语言模块来提高效率，那么完成任务的时间就无法确定；于是我给负责人强调，在时间上可能不可控。

    “我们只有一个星期时间。”负责人说道：“因为石碑挂在一条还在繁忙通车的道路上，安装时需要封路。与交管部门协调好的时间不能改，若改动，那么可能要等到很久之后才能再次开工。”负责人拿出一本书，翻到一页停下，把书转过来对我说：“书上这张相片是唯一的历史资料。但这张相片也不是原始资料，它是从1928年的一张报纸上翻拍下来的。你看这个对你有用么?我们无法使用它。”我看了看书上三寸大小的图片，一张民国时的街境，远处的城门洞上写着模糊的、半颗绿豆大小的三个字。让负责人把书竖起来，我退后几步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

    “这个资料很有用处。”我从四、五岁时就开始临写碑帖，虽然因学理工而没有专业写字，但书法的鉴赏能力我还有一点儿，于是肯定地说：“它就是颜体字，但也包含了三分神策军碑帖的骨气。”负责人听我说完后，长吁了一口气，让我给他解释一下技术上如何使用。我告诉他，过去的报纸印刷，需要把影像转变为固定格式的印刷网点，这种转变如同数学公式一样，依据数据生成的公式逆推，可以把原始数据找出来，把数据确定到一个精确的范围内是可以做到的。当负责人确定不会所托非人，他把一堆碑帖资料以及他们之前自己制作的修复方案打印稿都交给我，让我尽快开工。

    回到公司后，前两天，白天去武汉的一些还保留了黎元洪题字的文化景点，现场感悟一下，再拍照做资料，晚上回公司编程；后四天运算、比较、分类、筛选；最终六个通宵完成任务。完成任务后，写了两页工作交接事项，我就到公司的宿舍去睡觉了，一睡二十四个小时。起床之后，人还有点儿懵，坐在宿舍的客厅里发呆，一个女同事下班回宿舍才惊醒我。“大叔，我今天忙了一天没歇气哦。“这个女同事还是个小女孩，一边说还一边摇我手臂：”文化局的负责人带了几个石匠到公司来，我跟经理一起给他们制作打印一比一大小的施工图，反复调整、反复调、反复调…… 经理说等施工完成后就聚餐庆祝一下…… ”

    我楞了一下，我还以为他们会叫醒我呢！是应该庆祝，但我又不喝酒，那就用音乐庆祝一下吧。于是，我走出门；在离首义路约一两公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武汉音乐学院，学院外是乐器一条街；我走在这街上，随机走进一家乐器店，再随机选了一把木吉他；买下，回宿舍，弹吉他。

    宿舍的同事们，比较喜欢我弹唱的流行歌曲；他们对我自己写的曲子评价不高，形容为：听起来象是在“打铁”。年纪小的男同事表示也想学一下弹吉他。女同事则暗地里开始给我安排相亲。前面摇我手臂的小女孩，把她的闺蜜约出来，和我吃了一顿饭，结果双方都没看上对方，不欢而散；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经历了一些辗转反侧的事情，再次遇到，我们又能够互相把对方看顺眼了，就决定以后一起吃饭。

    谈朋友之后，才想明白同事为什么要介绍这个姑娘给我认识；这个姑娘有一双“铁手”，象钳子一样有劲儿；最初的拥抱差点儿箍断我一根肋骨，她完全不知道轻重。2015年夏天，我去她家的水田里，看到她收割稻谷的样子，才知道我错怪她了。既然我的音乐能“打铁”，那么遇到一个“铁手观音”也就正常。

    2021年10月12日，晚上22：00点前后，女朋友在卫生间洗衣服，我在她身后的门外弹吉他。

    她听着听着停了下来，扭头对我说：“我感觉哦，我想起来了，你弹的曲子是圆舞曲。”

    我也停了下来，由衷称赞她：“你的天份真是高啊！写这首曲子的最初动机，就是想写一首圆舞曲。这也被你听出来了。”

    “虽然我没学过音乐，听过的歌曲也很少，但是我记忆力很好。我只是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对应。那你得赶紧把曲子记下来啊！”

    “我早就记下了，它叫《共和圆舞曲》。”

    “不是记脑子里的记，是让你把曲子写纸上！为什么叫共和，什么来历?”

    “十几年前，就是做完首义路石碑的那个晚上。我闭着眼睛挑乐器店买吉他。我走进的第一家店却是一家中国民族乐器店，那条街唯一的一家民族乐器店。”

    “呵，我知道，是老马的店，《江南乐器》店。你后来免费帮他们画装修效果图就是因为这?你还蛮念旧啊。”

    “我走进店里，一看没有吉他，正准备退出；往店面的深处一看，三个穿着回族民族服装的人围在一架古筝，象是爸爸、妈妈与女儿的组合；他们没有注意我，两个大人在认真地教女儿。”

    “共和嘛，最早是在周天子被赶下台之后，其它贵族选择的一种执政方式。辛亥革命之后，赶走国王与皇帝是民间主流的意识形态，那么共和也就是主流了。但是就在周代，孔子说过，礼失求诸野。当我看到老马一家人，我实然想了某种关于礼的内涵。”

    “我也想到周易的同人卦。《同人》：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彖》曰：“同人”，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应，君子正也。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象》曰：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

    “我感觉，我也许只是另一个老马。圆舞曲，也许只是另一个礼。外文明，内健行，才有同人，才有知音。也许是因为有这首曲子，你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