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尖藤校本想教你做人,现在它放弃了,但不必难过(doge)_风闻
Kris-观察者网编辑-洋媒吐气主讲2021-10-12 15:30
我出个谜,你猜猜看:一个神学起家的学校,接受了殖民者的赞助,历史上产生了五个总统,19个最高法院大法官,成百上千个议员和外交官,打美国一所大学,猜不出来吗?提示一下,是它两所中央党校之一,还不行?吉祥物是条狗。答案是耶鲁大学,另外一所中央党校是哈佛,但其实哈佛更偏实践领域,耶鲁更偏精神领域,这从它们最有名的学科就能看出来,哈佛是商、医、理工、政治、生命科学,耶鲁是法、史、哲、美术,哈佛校友亿万富翁接近200个,耶鲁只有30个;而且校训反映一个学校的价值导向,哈佛要的是真理,耶鲁除了真理多了一个,光明。这很重要,为什么,待会说。

今天之所以聊到耶鲁,是因为耶鲁和我的母校新加坡国立大学,10年前联合办了个博雅教育学院,叫Yale-NUS College,学制四年,前两年学人文、量子物理、戏剧、哲学,后两年学你感兴趣的东西。博雅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古典意义上arts不是艺术而是有理论的技术,现代一般包括自然科学、社会科学、艺术和人文,其实质是liberal education,应该理解为文理学科的自由教育,遵循的是古代西方城市的自由人传统,当然一般都不会这么翻译,而是博雅啦通识啦,讲的简单一点其实就是让你成为通才,一个完整的人,但什么是完整的人,如何成为完整的人,是比较耐人寻味的,对这个感兴趣可以去观察者网搜“素质教育、奢谈”,有我一篇采访,比较枯燥,但可以让我们思考一下,西方自由主义、中国儒家传统和当代社会主义对人之为人的认知。
回到这个Yale-NUS College,它非常精英化,招生标准之苛刻令人发指,难进程度高过耶鲁本部。可就在不久前,新加坡国立大学宣布,将与耶鲁终止合作,学院将于2025年正式关闭,项目归并,今年入学的2021级新生,到2025年毕业就是最后一届,不办了。至于为什么,没有说。学生不乐意,怎么校方就替我们决定了,新国立校长陈永财说,替你们决定是因为太敏感了,涉及两所大学办学的战略方向。也就是说,曾经是一致的,现在高度不一致,所以分道扬镳。战略方向到底是什么?新加坡外交部巡回大使陈庆珠更是话中有话,说这样做是为了让博雅教育民主化,又说新国立是个公立大学,和新加坡未来息息相关。到底什么意思?
先不回答这些问题,讲另外一件事。最近,新加坡提出了《外国干预(反制)法案》,让西方惊呼巨大倒退,“无国界记者”组织——这是个总部位于巴黎、亚洲办事处位于台北、从中情局拿钱、热衷于吹捧异见人士,曾经破坏北京奥运、去年刚给乱港分子黎智英颁奖的这么一个组织——它说新加坡“以捍卫国家主权为名,政府可以把任何独立媒体说成是外国代理人,对其内容进行审查”。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跟办学有关系吗?当然有,当初为什么要创建这个学院?新加坡方面很早就邀请耶鲁基金会的投资者作为顾问,加入新加坡主权财富基金GIC政府投资公司,2009年甚至有短暂一段时间,新加坡淡马锡控股的CEO不是李显龙的妻子何晶,而是美国old money查尔斯·古德伊尔四世,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耶鲁大学理事。新加坡和耶鲁为什么走这么近?新加坡想有个金字招牌很好理解,耶鲁呢?你说它只是想到亚洲来赚钱,那太小看人家了,毕竟哈佛更热衷于赚钱。那为什么呢?耶鲁另外一位理事法里德·扎卡里亚给出了答案,这个人如果你长期看美国媒体就很熟悉,亨廷顿和基欧汉的学生,写了本书叫《自由的未来》说非民主国家可以通过自由市场学习资本主义,最终发生质的变化,走向繁荣有序的自由主义社会。耶鲁是来作为知识教化领域的老师,帮助新加坡完成这么一个转型的。耶鲁当时的校长理查·莱文是个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相信世界是平的那一套东西,他希望联合办学能够帮助新加坡更进一步,成为全球资本主义的枢纽,毕竟它离全球增长引擎更近嘛,当然帮也不能白帮,要驯服新加坡,让它从根上改掉民族主义威权主义的坏毛病,让人本主义来主导全球管理和投资。
我前面说了,耶鲁是美国的中央党校,它要开到亚洲来,要意识形态和经济实践相结合,不可谓不是一步大棋。你可能会说,别扯了有没有这么玄乎,人家办个学校而已,搞得好像肩负着什么神圣的责任?唉你这说对了,耶鲁传统就是肩负神圣的责任,aka传教。咱们再回到它的起点,1701年10月9日,一群基督教-新教-加尔文宗-公理会的神父在美国新英格兰殖民地建立大学学院,宗旨是为神圣和世俗政体培养公共雇员,后来它接受了东印度公司圣乔治堡总督伊利胡·耶鲁捐赠的书籍、布匹等礼物,转手卖了800英镑巨款,于是把学校改名为耶鲁大学。1819年,东印度公司在新加坡登陆,慢慢把这里扩展为殖民地,当时还没有美国,新英格兰也是殖民地,但是西方文明属性更加突出的殖民地,是老师,亚洲的异教徒都是学生,要去支教,先进带动后进,所以传教士远赴亚洲传播福音,目的地主要是中国,当然也包括新加坡。美国曾经有个组织,学生志愿运动全名是学生志愿海外传教运动,人家不是去扫地慰问老人,是去传教,他们很多本来就是传教士的子女,出生在海外,他们觉得有责任传播西方文明,西方文明说到底是宗教,而且是一个给帝国主义披上助人为乐外衣的宗教。他们的目标就是,在一代人时间里evangelize the world,把福音传遍世界,注意不要理解宽泛了,是把世界变成福音派,变得跟我们一样才是人。这个组织的档案,至今保存在耶鲁大学神学院。这些宗教意义上的传教士,又养育出新一代政治意识形态的传教士,典型就是在蓬莱出生的新闻人亨利·卢斯,又一个耶鲁毕业生,后来创办了《时代》《财富》《生活》《体育》等等杂志,美国世纪的提出者,当时最有影响力的美国人之一。他想把童年成长的中国变成成年理想中的美国,不惜替国民党文过饰非,因为他觉得常凯申才能在中国建设自由民主制度,发扬基督教精神。49年以后,美国思想界内部检讨,觉得卢斯等人的宣传应该为“失去中国”负很大的责任。直到晚年,卢斯还对手下年轻编辑感叹,多么想回到登州,就是蓬莱,看到它变成自由之乡。
为什么讲这个故事?宣传自由民主和传传播宗教一脉相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耶鲁培养了很多新时代的传教士,比如伊拉克战争的设计师和执行人美国总统小布什、副总统切尼、国防部长尔夫威茨、总统师爷弗拉姆、新保守主义教父卡根,统统都是耶鲁的。在新时代传教士的眼里,一个非西方国家,跟西方差异越大,越纯真,越值得美国去教学,让他们皈依,所以美国军队和“国家建设顾问们”永远在支教。
其实耶鲁就是新加坡支教嘛,2011年两所大学的教授聚在纽黑文的小山坡上,为新校区设计课程,首任院长是耶鲁的比较文学教授伯利克里·刘易斯,你听这名字就很有古希腊内味,他想把这个学院建设成一个彰显美式博雅教育经验的地方,一个充满启示性刺激的地方,注意断句启示性·刺激revelatory stimulation,这又是半宗教式语言,启示什么呢,启示如何成为西方古典意义上的自由人。
但这种虔诚的想法从一开始,就受到很多质疑,耶鲁很多教授很生气,觉得你把自由民主的教育殿堂,开到一个不自由民主的地方去,居然不征求我们的意见,这民主吗,这样搞博雅教育注定会失败?美国大学教授协会也发了封公开信,对耶鲁大学与新加坡政府的合作性质和影响表示担忧,因为新加坡的言论自由哪怕没有被彻底剥夺,也受到巨大限制,教职人员自我审查,真正的自由教育会受影响,甚至无法存活。
这些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李显龙在揭幕致辞里面就说得很明白,不能照搬耶鲁在美国的办学模式,得摸索一条适应亚洲的道路。要跟亚洲价值观结合。什么意思呢?西方人心里苦但说不清楚,翻来覆去就是禁锢言论自由。其实中国人很好理解,就是权威最终属于谁,是宗教道德塑造下个人掌握并私下集结的资本,还是人民授权的政府。
新加坡的举措,在美国自由主义者看来,那属于黑暗的逆流,遮蔽了耶鲁校训里的光明,冲击了他们对于世界的谋篇布局。新加坡被认为是个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城市国家,它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想说什么中美争夺东亚影响力、新加坡人才教育理念靠拢中国的话,更重要的原因是新加坡只想要资本不想要主义,因为美国资本主义的光环在消退。如果一个国家政治分裂、社会分歧、经济分化,那它的体制的吸引力自然会降低,赋予这套体制合法性、为这套体制培养牧师,为这种现实勾勒理想的自由教育,也会相应衰弱。但这只是西式自由教育,具有文明主体性的中式通识教育,我认为是很必要而且很有前途。通识教育的本质是追溯思想根源,培养人类灵魂。我们和西方从不一样的地方来,不一样的根源给了我们不一样的灵魂,对人之为人的意义,我们和西方有不一样的理解,进而产生了不一样的追求,通往不一样的未来。古老的中华文明如何在我们手上焕发新的光荣和伟大,这是需要我们长期探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