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圆月·文人·奴才_风闻
虎落平阳-2021-09-20 00:14
圆月·文人·奴才
金 新
圆月如镜,“团团冰镜叶清辉”(孔平仲《玩月》);如轮,“玉轮卧兔初升魄,铁网珊瑚未有枝”(李商隐《碧城》);如盘,“汗浸铺澄碧,朦胧吐玉盘”(李群玉《中秋君山看月》)……文人笔端的圆月内蕴是何其丰富乃尔?!时到中秋,圆月在焉,不由想起了明朝的解缙。
之所以想到解缙,是因为他“无中生有”的超现实想象力。明永乐年间的一个圆月之夜,朱棣大宴群臣,赏月行乐,哪知“月亮不知‘王’的心”,居然避世而“躲进‘云层’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成祖十分扫兴,便令解缙赋诗,解缙深悟其救场心意,立即出口成章,吟出《风落梅》一首:“嫦娥面,今夜圆,下云帘,不许臣看。拼今宵,倚栏不去眠,看谁过,广寒宫殿?”成祖闻言,果然大喜。 真佩服解缙,硬是把“无奈”变成了“胜景”:云遮雾障,的确已看不到美丽的嫦娥了,但既然她寂寞,就定然会有客前来造访,那么,来者是谁呢?是伐桂的吴刚,还是桂花树下的淘气的玉兔?是从银河岸边飘来的织女,还是神话传说中也上过月宫的唐明皇? 让人们尽情地猜吧!于是在广阔的想像空间中也就出了一种情调,一种缠绵……
当然,佩服之余,颇觉失望。就文人的创作水平来说,七步成诗者曹子建亦不及解缙思维灵敏之十一,但就文人的德行品性来讲,只不过是观言察色引君主生乐的奴才而已。
说是失望,表明心里曾经拥有的是一份过高的期望值;意想不到大绅还有此般人生败笔,让人扼腕叹息。
解缙儿时有“神童”之称。其出身贫穷,父亲是开豆腐作坊的。他平日帮着父亲做做豆腐,空下来就发愤读书。七岁已能作联吟诗,且出口惊人。宰相邀他到家与之对联,竟然针锋相对,凛然不可侵犯:出句“小犬乍行嫌路窄”轻慢,对句“大鹏展翅恨天低”言志;出句“井底蛤蟆青间绿”嘲笑,对句“盘中螃蟹白映红”相讽;出句“天做棋盘星做子,谁人敢下?”显淫威,对句“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能弹?”示不屈;出句“月下子规喉舌冷”乱文方阵,对句“花中蝴蝶梦魂香”将错就错。
俗话说“三岁知老”,解缙铮铮铁骨之本性定矣。事实也基本如此。他才思敏捷,十九岁中进士,为明太祖朱元璋所器重,后因上“万言书”批评朝政,被罢官八年之久。 永乐初,任翰林学士,主持纂修《永乐大典》,不久,又被排挤出朝。永乐五年(1407年)二月明成主立太子他仗义执言扬仁孝的长子抑专横的次子,又加应制作诗“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遭贬广西,降为布政使司参议。永乐八年(1410年)他赴京私谒太子,为高煦发觉,告以私觐东宫,必有隐谋,致使龙颜大怒,将他逮捕下狱,后被明成祖次子高煦密令用酒灌醉,弃于积雪活活冻死,时永乐十三年(1415年),仅四十七岁。
一代才俊就这样从精神与肉体上消失了。倘若他能再把吟诗附和巴结的活络“手腕”拿出来耍一耍,当命不该休矣。可解大绅并没有这样做,盖良知未泯。
解缙的死应该说传递了一个具有规律性的值得研究后世文人道德风范者关注而宽容的信息:在专制条件下,即便是一个堂堂君子,欲没有一点奴才相,似乎很难做到;而不在“伴君如伴虎”中快速繁殖自己的奴才细胞,那只有死路一条。像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就识相多了,原是一位狂妄不羁的上士,能够审时度势,既然不能改变专制,就改造自己,心甘情愿成为陪曹操父子“怜风月,狎池苑,叙酣宴”的高级尤物;作为回报,建安二十二年,生前喜欢学驴叫的王粲突然死于瘟疫,文帝不胜伤感,特地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后,在王粲墓前,曹丕居然学驴叫送他入土为安,引来前来吊唁的才子们学驴声一片。此事《世说新语·伤逝》有所记载: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其情其景,很像时下某些追悼会的超时空逆向传真。
中秋圆月之际自古亲人团圆日,不能如愿,是为遗恨。苏轼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东坡居士词中就透露出如斯情思。
中国人看重圆,缘于中国传统文化每每以圆为美。在传说中,天地原是一个叫“混沌”的“圆”状物,今天的天地是人类始祖盘古将“混沌”劈开后形成的,因此“圆”又象征着天地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永恒规律,所以追求“圆满”成了国人人生的最高境界。在华夏的建筑、工艺、书画、戏曲等艺术门类中都可以发见以“圆”为标准的体现。
不幸的是,中国人追求圆满,常常嬗变为圆熟抑或圆滑。相对于方之原则性、刚性、宏观性的圆之灵活性、柔性、微观性,原本无可厚非,可在“家天下”的淫威内往往会“因势利导”,将崇尚自由的文人堕落成丧失思想人格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