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 | 城市文化软实力建设的基础与路径_风闻

陈忠 | 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当代文明转换的进程中，日常生活、常人世界日益成为城市精神、城市品格、城市软实力的源头活水。一个没有高质量日常生活的城市，不可能具有真正的软实力。当代城市社会，“人人都是软实力”，软实力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日常生活现象，蕴含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之中。软实力来源于日常生活，也服务于日常生活。更加自觉地关注常人世界、日常生活，从空间与环境、制度与治理、素养与行为等方面营建更具公平、正义底蕴的日常生活，对于城市软实力建设，具有战略与路径意义。

城市软实力的日常生活本质

反思文明史，可以发现，城市是一种多功能、多属性的文明聚集体，生活性、日常性日益成为城市的重要属性。为更多主体提供更加美好的幸福生活，使每个人都有条件幸福地生活，是城市发展的历史趋势。亚里士多德认为，人们来到城市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如果说亚里士多德描绘的是古代社会中人们的城市理想，那么，随着历史的推进，在现代社会，城市已经成为生产、交换、学习、交流、消费、生活的关键节点、核心场域，成为涉及所有主体的日常生活共同体，形成一种具有鲜明生活性、常人性的现象。

在古代，由于技术水平、社会关系、制度构成等制约，城市具有神圣性、精英性，是少数人的权力与生活中心，只能为少数特权阶层提供具有时代特点的丰裕生活。而到近代，随着工业、技术、教育、社会、制度等领域的变革，城市开始具有世俗性、常人性，开始成为普通人的生活中心，更多主体把平等的城市生活、城市权利作为城市发展的重要目标。当代，新兴产业与信息技术、政治与综合治理、教育的普及化与大众化、空间与环境更新等不断推进，城市逐渐成为一种日常性的存在，为更多的普通人营建平等、高质量生活成为诸多城市的自觉追求，城市日益成为人们营建幸福、和谐生活的核心场域。

观察现实可以发现：现代社会中，城市不仅是技术创新、产品生产、财富创造、信息交换、科技进步、金融服务的中心，更是人们居住、消费、互动、娱乐、学习的中心。一方面，城市成为一个日常性、常人性的存在，不断生成内容与形式多样的日常性生活；另一方面，人们对城市的日常性、生活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仅希望城市成为创业、事业之地，也希望城市成为所有人的美好生活之地，成为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全面的幸福生活、可以幸福地经历生命历程的所在。在全球、区域等维度的城市竞争日趋激烈的语境下，能否为人们提供安全、富裕、有意义的日常生活，成为衡量一个城市软实力的关键指标。

日常生活关乎所有的城市主体，涉及居住与消费空间、教育与学习机会、医疗与社会保障、交往与娱乐方式、财富与财产配置等几乎所有城市领域。不管人们身处哪个阶层、从事何种职业，都离不开日常生活。高质量、均等化、可提升、有意义的美好日常生活，是城市软实力的重要内容。没有“高质量”的日常生活，所有的发展、创造、创新将失去目的、归宿与动力；没有“均等化”的日常生活，意味着只有少数主体可以获得幸福，这样的城市必然会积累各种矛盾，缺少安全稳定的基础；没有“可提升”的日常生活，不仅已有的城市权益差异得不到改变、走向固化，新的权益差异也会不断产生；没有“有意义”的日常生活，城市会走向低俗化、无底蕴，甚至成为物欲横流、无伦理制约、不可持续的伪繁荣、高风险场域。因此，日常生活是现代城市软实力的重要来源，是检验城市软实力水平和内容真实性的重要维度。没有更高水平的日常生活，也就谈不上城市软实力的真实营建。

城市软实力的日常生活问题

城市软实力是城市精神、城市品格的对象化，通过城市空间、城市制度、城市行为等体现出来。城市空间、城市制度、城市行为具有日常性、生活性，没有日常生活维度的高质量空间、制度、行为，也就没有城市软实力的真正营建。反思历史与现实，在日常生活这个维度上，城市软实力营建往往需要注意以下问题。

（一）城市空间的生活化、均等化

城市是人与文明的空间化聚集，空间是城市的第一物性存在。城市空间主要包括生产创业空间、道路与交通空间、住房与居住空间、广场等交往空间、市场等消费空间、剧场等娱乐空间、绿地等生态空间。改革开放特别是21世纪以来，中国城市空间建设取得了巨大进步，城市空间的总量与质量都得到了长足提升，但也存在过度关注创业空间、标志性形象空间，而生活空间质量不高、空间权益均等化程度不够等问题。空间是城市形象、吸引力和软实力的重要基础。城市的优良空间品质不仅体现为景观大道、标志性建筑、优美的天际线，也体现为普通市民能够普遍享有较高质量的居住、休闲、娱乐等生活空间。普惠、优质、均等化的生活空间，是城市软实力的基础。一个多数普通人买不起住房、无法享有一定质量生活空间的城市，一个人们之间的空间财富、空间权益差异过大的城市，往往具有潜在风险，不具有可持续的软实力。不断提高生活空间的品质和均等化水平，对营建可持续发展的低风险城市、可持续的城市软实力具有基础意义。

（二） 城市治理的参与度、开放度

一个城市没有良好的城市治理、城市秩序、城市制度，就不可能真正具有软实力。城市治理、城市制度是正式与非正式制度、法条与习惯的统一。多样、异质、开放的人群在城市空间中聚集、互动，自然、自发地生成了诸多有利于城市运行的习俗、习惯。这些习俗、习惯既是规范和条文性城市制度的重要来源，也构成一个城市的独特生活风貌，成为城市软实力的重要内容。现代城市治理当然需要更为自觉的顶层设计，需要更多条文性的正式制度，但也离不开已然存在的日常性的生活制度、生活习俗。现代城市治理目前仍存在一种趋向：较为注重公共领域的治理主体、秩序主体地位，而相对忽视市民、城市习俗的作用。这是导致诸多城市治理难度增大、个性减弱、软实力难以提升的一个重要原因。尊重城市生活习俗、尊重市民日常习惯、提升城市治理的市民参与度，对于营建城市软实力具有重要意义。

（三）城市互动的文明度、包容度

在软实力建设中，人们往往更为注重公共领域、窗口部门的行为改进，以快速改善城市形象。但问题在于，如果没有日常生活、常人世界的行为改进与素养提升，所谓的城市精神、形象、软实力是否具有真实性和可持续性？城市软实力不仅是公共部门的关键事务、重要事业，也是涉及所有城市主体、城市人群的日常事业、生活事务。一个城市是否具有吸纳力，往往通过其市民日常生活中的交往行为得以体现。随着多样人口的聚集，城市的开放度、包容度不断提升，但有的城市仍存在排外心理。这严重妨碍了城市软实力建设。一个人们在日常互动、日常行为中仍具有排外性，而缺乏包容、和谐等底蕴的城市，不可能具有较高水平的软实力。

城市软实力的日常生活提升

可见，城市软实力具有日常性、生活性，日常生活的现实状态决定了软实力的真实水平。没有日常生活的提升和完善，也就没有城市软实力的真实营建。

（一）营建更具烟火气、均等性的城市空间

城市的特点就在于其形象、品牌和软实力。一个城市的历史越悠久、发展越成熟、所处位置越高，其营建特色城市空间、特色城市形象的自觉性往往越强。一个具有空间特点特别是日常空间、生活空间特色的城市，往往更具市场、艺术、品牌等价值，软实力也就更强。因此，在营建标志性建筑、标志性道路的同时，城市应该更注重各类特色生活街区的营建，提升各类居民区的空间品质，营建更多高品质市民共享空间，这对于提升城市软实力具有路径意义。营建有特色、有个性的城市生活空间，是培育软实力的重要方法。

一个更趋平等、均等的城市往往更具软实力。由于各种原因，现实的城市主体之间总会存在空间、财富等方面的差异。问题的关键在于，财富差异不能过大，更不能固化。一个差异过大而阶层难以流动的城市，就会成为一个没有希望的城市、一个让人产生挫败感的城市、一个软实力必然减弱的城市。在增加空间总量的基础上，优化空间配置的结构、机制，实施基本住房保障制度，推进住宅等生活空间的均等化，改进人们的空间财富观，防止空间差异的扩大与固化，增加空间财富的可流动性，是防范城市风险、营建城市软实力的重要内容。

（二）塑造更加规范、更有弹性的城市治理

城市发展、城市治理历来是一个自发与自觉相统一的过程。一方面，现代城市是一个高度复杂的多样文明聚集体，日益需要更加规范、高效的城市制度、城市治理，以营建城市共性，防范各类城市风险，降低城市运行的综合成本，从而为多样城市活动奠定秩序基础。另一方面，现代城市作为一个由多样领域、部门、人群、社区、组织等构成的有机体，作为现代人生活的主体场域，又需要城市制度、城市治理更具弹性、灵活度，更加尊重不同领域日常互动中形成的规则、习俗，防止城市创新、城市生活、城市自由受到制度刚性的过度制约。

随着城市复杂度的提升，城市治理将日益注重关键治理与精细治理、创新导向治理与生活导向治理的结合。一方面，事关城市安全风险的制度与机制，将更为严格、规范；另一方面，对市民生活、市井交易等领域的治理将更趋灵活、更有弹性。不断提升城市治理的市民参与度，政府与市民共同担当，营建规范与自由相统一的城市治理格局，将有效改善一个城市的治理形象，提升治理软实力。

（三）培育更具文明性、开放性的城市行为

人是城市的主体，城市的精神、品格、形象最终决定于人的素养，并通过人们的日常行为得以体现。人的素养与行为从根本上决定了城市的软实力。不同城市往往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城市品格，提炼、表述着不同的城市精神，但是，不管人们如何表述城市精神，都需要通过行为予以体现。停留在文本层面的开放、和谐、平等、包容，并不是真实的城市软实力。

城市软实力作为一种日常性、“人人性”、行为性的存在，涉及每个主体，需要每个主体，其提升也惠及每个主体。重视日常生活，也就是从根基处营建城市软实力，是一条培育、提升城市软实力的核心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