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晨：躺平做医生_风闻

　　“当你做不成特别优秀的医生时，你怎么把自己的生活安排下去。”

　　撰文 | 田栋梁

　　身为医生，李清晨说他基本上已经算是躺平了。

　　对名和利他都没什么野心，虽然目标是做一名成人外科医生，但在连续考博失败后，他也接受了做一名儿外科医生的现实。他从不给病人开不该开的药，虽然有时还会因此被患者投诉，但他对此也能理解。

　　他的身上有一种常人罕见的清醒：接受自己的平凡，并努力去做的更好。

　　“我这几年其实温和多了”

　　李清晨爱骂人，这是很多人对他的印象。

　　某问答网站上，甚至有人专门提了一个“为什么李清晨在微博上动辄口喷脏话？”的问题，有10个人进行了回答。

　　王小波是李清晨比较喜欢的作家，王小波有一句被读者广为传诵的话：我看见有人在制造一些污辱人们智慧的粗糙的东西就愤怒，看见人们在鼓吹动物性的狂欢就要发狂。这句话也许可以解释李清晨为什么爱骂人。

　　但是，李清晨在最近的一条微博中却说：我这几年其实温和多了，或者是因为激素水平下降，或者是见多了人间疾苦，即使是有些攻击我的人，感谢我十八代祖宗那些，在线下给我制造现实麻烦的那些，我对他们都恨不起来。

　　在自己微信公号上，李清晨记述过一些患者的故事：

　　“门诊来一位女家长，点名要开一种著名的某昆虫洗澡水，遭拒后，骂骂咧咧离开，她一定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不爱开药的医生。”

　　“刚才一个脱臼的，复位成功挺满意的就走了，几分钟后转头回来说，上次我们没交这些钱，只交了挂号费呀，我说，那可太好了，谢谢你回来告诉我，你赶紧把上次没交的钱补上，我再给你开个单子……”之后，他被这家人因“收费问题”投诉到医院医德医风办了。

　　李清晨的愤怒不是源自患者的不理解。“我在工作中所体会的痛苦，绝大部分都不是来自病人，病人就是一群普通人，三教九流杂七杂八，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素质及格线，他们大部分都是通情达理极其善良的，遭遇个别不愉快，我也很快也就忘了，有些原本就不太聪明的人，再加上疾病的折磨，濒临死亡的恐惧，可能失去亲人的痛苦，早就心烦意乱失了方寸，作为医生，你还能要求他们表现出多么良好的素质呢？真正的痛苦都是不可言说万难疏解的。”

　　李清晨的愤怒源自于他看到的一些不合理的现象。有病人让他开一些药，他明知那些药对病人没有用，但因为别的医生给开过，病人还觉得挺好用，就让他接着开。“这种情况我开还是不开？这就很恶心。”

　　李清晨认为，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选择的，只不过有些人每次选择的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这时候你就不要说别的了，你就不吱声得了，你怎么还为这个辩护上了呢？医生是不是不这么干就吃不上饭了？不过是吃的稍微差一点罢了。”

　　虽然独善其身很难，但李清晨还是在努力坚守，一个急诊夜班值下来，接诊了几十位患者，他几乎一个药也没开过。他说：“我不评价别人，反正我不开，以前药商看到我还打个招呼，现在都不理我了。不开，是因为病人确实不需要开药。”

　　李清晨的物质欲望很低，一杯星巴克的外卖咖啡，加上配送费40来块钱，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一种挺奢侈的爱好了，甚至偶尔会让他产生一种罪恶感。但回头想想，自己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旅游，除了买书的爱好外，也就是喝个咖啡了，这样一想，他也就原谅自己了。

　　工作十几年还是主治医师，李清晨也没有什么抱怨。对于职称晋升的那套体系，他也不是很认可。2014年他就拿到了副高的执照，只是医院一直没有聘，这种现象叫高职低聘。今年他已经提交了聘副主任医师的材料，对于结果，他任其自然。

　　也曾努力过

　　硕士毕业后，李清晨就进入了哈尔滨市儿童医院。

　　起初，李清晨并不愿意做小儿外科，虽然没有冒犯儿科医生的意思，但他对做儿科医生很不甘心，他学的是普外科，如果要做儿外科医生，起初就去考儿外科岂不更好？硕士毕业后，他甚至打算回牡丹江，就是为了做成人外科。“但牡丹江的那所医院不要我，所以说大城市相对还是讲理的。”

　　尽管如此，他本来的打算也是把哈尔滨市儿童医院当作一个中转站，他一边工作，一边考博，考的是肿瘤外科方向。

　　从2007年到2012年，李清晨考了四次，次次落榜。“很多人说考硕士比高考容易，考博士比考硕士容易，我觉得也看对谁而言，我就不太擅长医学考试，横竖记不住。”

　　医学考试对李清晨来说是一个很折磨的过程。考硕士他付出的代价就很大，考试的当年，他得了结核，第二年又考，虽然考上了，但又得了戊肝。对于四次考博，他说自己差点死在这上面。

　　放弃考博的念头之后，他瞬间觉得如释重负，生活质量明显改善了。这时，他也习惯了做儿外科医生，“除了穷点，其它方面都还可以。”

　　对于没有考上博士这件事儿，李清晨不觉得遗憾。他说：“只有当你有选择的时候，你没有选择，过后你可能会觉得遗憾，但我根本就没有考上，所以就不存在遗憾，只能说明，你和现在的位置是匹配的，你只能在现在的角色上，去尽量的实现一些想法。”

　　和李清晨同期读硕士的同学，现在有的是主任，有的都是博导了。李清晨说，自己现在是从一个年轻的小医生，变成了一个年长的小医生，还会继续以一个小医生的身份继续下去。“我完全没有野心，没想过要成为一个什么领导，我就管好我自己就不错了。”

　　李清晨的放下，源自于对自己清醒的认知，他知道自己不是最优秀的那个。“还是不够好，你要是够好就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被命运安排了什么，就做了什么。其实你不需要是最优秀、最好的，即使你不是最好的，你把你的角色做好，值夜班时替兄弟们把好这道关口，把真正需要住院的患者收住院，让可以回家观察的患者安心回家。既然没能力去大河里做一条大鱼，那就在一个小水渠里做好一条小鱼。”

　　李清晨觉得，医生这个职业，与自己还比较相合，依他的性格去做别的工作，只会比做医生更差。“医生这个职业毕竟是一门技术行当，这个系统里相对还可以容忍一些你的个性，甚至是任性，你看医生有时候为了疾病问题，互相之间可以拍桌子，拍完之后大家还是会为了救治病人，拼命地努力去合作。”

　　虽然医生圈子里也有争斗，但李清晨选择不争，选择退出。“我仅仅是为了过好普通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还能让你觉得你是有价值的，对其他人是有用的。”

　　李清晨认为，自己已经躺平了。

　　做医生的另一种可能

　　李清晨向小师弟所展示的“做医生的另一种可能”，并不完全只是躺平。

　　除医生之外，他还是一名作家。出版过《心外传奇》、《医生爸爸的365夜》等作品，央视播出的大热的医疗纪录片《手术两百年》的文学底稿，也是出自他手。

　　今年底或明年初，除了《心外传奇》的新版（比原版内容翻倍，插图换新），李清晨还有一本近十万字的《外科札记》将会出版。

　　写作没有让李清晨变得富有，也没有让他声名鹊起，他在医院还是一个需要值夜班的小医生。写作只是他的一个爱好，他也不觉得自己有文学天赋，他知道自己的才能在哪里。除了医学相关的约稿外，也有一些出版社向他约其它题材的书稿，但都被他拖黄了。

　　《心外传奇》作为一本严肃的科普读物，几万册的销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李清晨老说，他从中获取的收益与他写这本书付出的心血不成正比，他能坚持写下去，只是因为他热爱。如今随着自媒体平台的兴起，投入到科普创作的医生越来越多，但李清晨并不看好，他认为这种热潮对医学科普创作反而是破坏性的。因为很多人只是把医学科普当作一种变现手段，当掺杂了利益在其中时，即使看到问题，也不便于直说。“因为这会妨碍人家赚钱，而且为了赚钱，有些人剑走偏锋，钱是赚到了，但做的东西真的禁得起推敲吗？”

　　虽然也是一名大V，李清晨对接商业广告十分警惕，虽然广告邀约不断，但他迄今还未接过。

　　和做医生一样，对于写作，李清晨也没有一定要达到的宏大目标。他说只要他还觉得写作这件事有意思，他就可以一直写下去。“有朝一日我觉得不再有兴趣了，可能随时就不写了，靠这个赚钱或靠这个出名，都不可能，因为科学和理性这套东西的受众本就很小，想赢得大多数人的喜欢很难。”

　　李清晨也没想过从医学科普写作跨进文学圈，他认为他跨不过去。“我写不到那样，我知道好的作品是什么样的，我不是那种有文学天赋的人，很多人对自己的一个误解就是把热情当作天赋了，我觉得写作的热情我是有的，但没有天赋，我很清楚这一点，我就是喜欢写，但水平不高。”

　　在今年一次师兄弟们的聚会上，年龄最小的师弟才硕士毕业，向师兄们请教做医生的心得体会。轮到李清晨时，他说：“我主要是向你展示一下，做医生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当你不是特别优秀，你怎么把自己的生活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