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缓和到恶化！美《外交政策》解密：特朗普和金正恩之间的27封信_风闻

斯坦福大学国际安全与合作中心的访问学者罗伯特·卡林近日在《外交政策》杂志发表报道，通过2018-2019年美朝峰会期间特朗普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之间发出的27封通信，展示了当时的美朝关系如何从破冰到短暂缓和，又迅速恶化的过程。

在当今的双边关系中，可能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之间的书信往来像朝鲜和美国之间的通信那样，发挥了如此巨大的作用。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和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在2018年4月至2019年8月期间交换的27封信中（被特朗普称为“漂亮的信”），包含了战术上的佯攻，不露声色的奉承，以及心理上的花招，这些都是历史上各种类型和地位的领导人交流的标志。

在这些信中，还包含了双方认为如何将对方从几十年的美朝敌对关系中，转移到接近更正常，或至少是稳定的两国关系中的核心看法和误解。

当然，希望中的和解和裁核并没有实现。

现在，美朝之间的接触已经中断了近两年，主要是由于朝鲜方面的抵触。然而，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双方迟早会重新开始谈判。信号将再次通过常规渠道传递，两国领导人之间谨慎、深思熟虑的信息的重要性将再次凸显。

当美国总统和朝鲜领导人之间的通信确认再次启动时，了解以前该渠道的情况，以及它如何影响外交结果将非常重要。由于我有机会接触到鲍勃·伍德沃德（美国记者，曾揭露“水门事件”）在其关于特朗普总统任期的书《愤怒》中摘录的全部信件文件，这就是我着手要做的。(伍德沃德在研究他的书时可以接触到原始信件，但他不被允许对其进行复制或拍照。他对着他的录音机读这些信，后来又转录了这些信。下面引用的正是这些抄本，其中大部分从未出版过）。

如果说特朗普和金正恩之间交换的27封信只得到了很少的关注，这部分是由于记者和专家们的误解，认为他们的交流没有实质意义，甚至是可笑的。然而，当人们真正阅读它们时，它们给人的印象恰恰相反，这些决不是简单的“情书”。

从整体上看，它们高度揭示了双方之间的基本误解。仔细阅读就会发现，正是这些信件，也许比外交和国策的任何其他内容，都更能为2019年特朗普-金正恩极为糟糕的河内峰会，以及随后的沟通破裂埋下伏笔。

蓬佩奥被“嫌弃”，金正恩要求直接对话特朗普

2018年6月在新加坡举行的第一次特朗普-金正恩峰会提出了一些目标：在两国之间建立新的关系，并在朝鲜半岛建立一个“持久和稳定的和平制度”。联合声明的高调表述基本上是双方可以解决长期存在的问题的出发点。对美国来说，最重要的是，金正恩承诺“努力实现朝鲜半岛的完全无核化”。

在2018年余下的时间和2019年，两位领导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在努力解决如何将他们在新加坡作出的承诺转化为行动。从新加坡之后给金正恩的第一封信开始，特朗普就把重点放在了无核化上，这并不奇怪，因为几十年来，让朝鲜放弃核武器一直是美国的首要目标。

令人惊讶的是，特朗普的信中对美国准备采取什么措施作为回报几乎只字未提。不管这是故意的还是粗心大意的疏忽，这都是一个错误。金正恩看到了这一点，并发出了一个又一个警告，即无核化的道路只能通过实际的、同步的步骤来实现，同时也要解决朝鲜自身的安全问题。

这仍然是问题的核心：金正恩承认美国对无核化的核心关注，而特朗普的信件几乎完全忽略了朝鲜自己的基本目标，包括建立一种新的关系，以减轻金正恩认为阻碍其国家发展计划的压力，包括经济制裁的压力。

2018年7月3日，特朗普通过信函通知金正恩，他将派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前往平壤，其中强调“最重要的是”，蓬佩奥在他的“指示”下，就“朝着朝鲜半岛最终的、经过充分核查的无核化迈出第一步”达成协议。这无疑在平壤敲响了警钟。从一开始，特朗普就把重点放在无核化上，而没有暗示美国可能准备承诺什么作为回报。

在7月6日的答复中，金正恩采取了高姿态，表示希望他对特朗普的“信任和信心”，将在“未来采取实际行动的过程中得到”进一步加强。金正恩用这句听起来很天真的话语提醒特朗普，朝鲜的坚定立场是无核化，只能在美国采取“实际行动”的情况下逐步实现。不过，金正恩没有明确提到双方的具体承诺，也没有直接挑战特朗普对无核化重要性的描述。

蓬佩奥在平壤的会晤进行得很糟糕。在内容和顺序上的分歧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朝鲜外交部（肯定是得到了金正恩的批准，也可能是在他的指示下）在会谈后立即发表声明，指责美国带来了“单边和强盗式的无核化要求”，同时“甚至把已经达成协议的终战宣言的问题推到很后面，不提在朝鲜半岛建立和平机制的问题”。

声明继续说，“即使在朝美首脑会谈期间，特朗普也对终战宣言表现出更大的渴望”。（注：终战宣言旨在结束朝鲜半岛战争状态。）

7月底，金正恩又给特朗普发了一封信。信中没有重复外交部的指控。相反，金正恩只是轻描淡写地指出，迄今为止的谈判中“缺乏预期的终战宣言”。

特朗普在8月2日的回复中没有承认宣言的问题，而是再次直奔无核化。“现在是在我们做出的其他承诺上取得进展的时候了，包括完全无核化”。朝鲜的一些人可能会对使用“我们”一词，而又明确无误地只指一方的目标琢磨琢磨。

9月6日，在突然取消蓬佩奥的第二次访问计划后，金正恩在整个交流过程中发出了他最关键的一封信。他没提谁取消了访问，也没提什么原因，而是以剃刀般的语言清晰表达了他对美国国务卿的看法。

“我认为，与其与蓬佩奥国务卿（我认为他很难完全代表阁下的想法）就造成我们双方分歧的问题打口水仗，不如与（具有）杰出政治意识的阁下亲自会面，就包括无核化在内的重要问题深入交换意见，这样会更有建设性。”

这可能是一个早期信号，即任何关于核问题的“深入交流”，都将保留给金正恩和特朗普之间的直接会谈。这种将最重要或最敏感的讨论，保留给面对面的峰会的做法并不罕见。2000年11月在吉隆坡，朝鲜代表团不愿与美国代表团讨论导弹问题，尽管后者被派往马来西亚首都的确切目的是在朝鲜领导人金正日和美国总统克林顿举行任何峰会之前，尽可能多地解决这一问题。

金正恩在9月的信中说，他准备全面执行新加坡联合声明，“除了我们已经采取的步骤外，我们愿意分阶段一步一步地进一步采取有意义的步骤，如完全关闭核武器研究所或卫星发射场，不可逆地关闭(宁边)核材料生产设施。”然而，“为了让我们保持这种势头……我们需要感受周围的一些变化，即使是一点点，以证明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此时，金正恩清楚地告诉特朗普，自1993年和1994年《框架协议》(Agreed Framework)谈判以来，朝鲜一直坚持的立场是：朝鲜的让步必须在某种可以被描述为解决朝鲜关切的做法大框架下。

随后，金正恩再次强调，无核化必须“按照分阶段、同步行动的原则”进行。他接着说，“如果我们的善意和真诚的努力得到适当的赞赏，美国(采取)分阶段的更多实质性步骤和行动，无核化问题将取得重大进展。”

在这里，金正恩直接告诉特朗普，朝鲜正在采取具体、重要的行动——关闭核武器研究所，这是该国核武器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将非常重要。然而，这取决于美国是否采取了未指明的“实质性步骤”。在随后的信息中，特朗普从未承认或探究金正恩的谈判立场。也没有证据表明金正恩提出的核武器研究所问题被美国记录下来。

金正恩推动第二次峰会

在9月晚些时候举行的南北韩峰会上，金正恩向韩国总统文在寅重复了他在信中告诉特朗普的内容，详细说明了朝鲜准备在核问题上提供什么，以及他对没有看到美国的积极回应感到非常沮丧。

峰会结束后不久，金正恩又给特朗普发了一封邮件，抱怨说“文在寅总统对我们的事情……表现出的过度兴趣是不必要的”。

他接着说，“许多人对我们国家之间关系的现状和前景，（以及）我们在未来解决无核化问题的想法持怀疑态度。我和阁下一起，一定会证明他们是错的”。

在这里，金正恩没有说明“许多人”是指华盛顿的人还是平壤的人。虽然可能很难相信在平壤面临着对他对美国的倡议的公开质疑，就算有质疑也很难相信他会向美国总统承认这一点，但这是一个在金正恩的信件中不止一次出现的主题。

在这一时期，对谈判的怀疑态度也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朝鲜媒体上。

到了12月，双方认真讨论了举行第二次峰会的可能性，特别是考虑到金正恩避免乘坐飞机或轮船的情况，重点讨论了可能的地点选择。

金正恩于12月25日发了一封讨论地点的信。他在信中说，他已经指示他最亲密和最信任的同志们加快这一进程。

他担心“如果双方似乎都顽固地坚持我们各自的立场，这可能不会对我们产生积极的影响”。他的解决方案是：双方 “紧急举行高级别的接触”。

乍一看，这可能是一个处理世俗后勤事务的非实质性信息，但它实际上是在表明金正恩对推动第二次峰会的深切兴趣，不允许这一进程被拖延或偏离。

2019年1月18日，在一名朝鲜高级特使访问华盛顿，讨论即将在河内举行的第二次峰会后，特朗普给金正恩写了一份简短的说明。“这是一次伟大的会议和信息交换。我很快就会见到你”。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特朗普以“你的朋友”作结。特朗普在2月19日，也就是河内会议前几天的下一封便条，甚至没有那么正式或严肃。它完全是用手写的，说：“我期待着下周见到你。这将是伟大的会面。祝好。”

第二次峰会的结果并不是“伟大的”。这是一次具有长期后果的失败，尽管美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金正恩的反应有多么不好。特朗普在离开河内之前，尽其所能向金正恩保证，这次破裂只是暂时的，他们可以再次会面。

在最后一刻，金正恩派出一名外交部高级官员，澄清他提出的关闭宁边的提议，他指的是整个建筑群，而不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还不清楚这一澄清是否会有帮助，但为时已晚——特朗普的车队已经准备离开。

互相试探

下一封信是特朗普在3月22日发出的，表面上是为了庆祝金正恩的祖父、朝鲜政权的奠基者人金日成“即将到来的诞辰”。“即将到来”可能让金正恩觉得牵强，因为当时距离金日成4月15日的诞辰（在朝鲜被称为“太阳节”）还有三个多星期。

特朗普写道，金正恩“继承了”他祖父的愿景，现在有了“实现(金日成)无核化遗愿的历史性机遇”。在平壤，这可能会被解读为一种粗暴的尝试，通过诉诸一种假定的与神圣的过去的情感联系，让金正恩回到谈判中来。

金正恩在4月12日的讲话中确认了河内会谈破裂的事实，并对如果美国的态度没有发生重大变化，未来会出现什么情况给出了一个黯淡的看法。尽管金正恩的言论表明，特朗普重启对话的最新尝试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但这位朝鲜领导人补充说：“但正如特朗普总统一直说的那样，我和他之间的私人关系不像两国之间的敌对关系，我们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如果我们愿意，可以随时交换信件问候。”

在3月份的信中，特朗普陷入了朝鲜一定认为是薄如薄纸的心理战，或者是《交易的艺术》(the Art of the Deal，特朗普在1987年出版的一本书)里的廉价谈判策略，这对双方的关系并没有帮助。

特朗普写道：“你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与一些媒体报道的相反，你和我的会晤取得了巨大进展。”

如果金听到这句话没有笑出声来，那他肯定是目瞪口呆了。

特朗普继续说，“虽然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如果我们继续致力于我们的共同目标，我对你和我能完成的事情抱有很大的希望和期望。”

在朝鲜，任何想看到一线希望的人都可能会抓住“我们共同的目标”这个字眼，但他们都被之前的交流伤着了。在河内事件后的负面情绪中，乐观主义者（如果他们存在的话）可能说话没有多少分量。

金正恩伸出“美丽的”橄榄枝，双方在“三八线”实现历史性会面

整个5月和6月初，朝鲜媒体有迹象表明，朝鲜正在进行积极的政策讨论，这表明气氛可能正在慢慢改善，以便再次与美国接触。

6月10日，金正恩利用6月12日新加坡峰会一周年和6月14日特朗普生日为借口，发出了他五个月来的第一封信。特朗普将向媒体描述这封信是“美丽的”。

报道这一交流的大部分美国媒体现在已经完全处于愤世嫉俗的状态，并认为这封信没有任何实质内容。恰恰相反，这是另一封重要的信。

金正恩写道：“今天的现实是，如果没有新的方法和所需的勇气，解决这个问题的前景只会很暗淡”。尽管其内容似乎是消极的，但这种表述基本上是一个发出邀请的信号，因为它提到了“新方法”的可能性。

金正恩在信的结尾说“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会带着为我们的相互信任再提供一次机会的意愿，坐在一起做出伟大的事情，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虽然不是明确邀请再次会面，但这种希望的表达意味着大门再次敞开了。

特朗普在6月12日迅速而积极地回答了金正恩，终于第一次承认了美国在新加坡做出的承诺：“你承诺完全无核化，我承诺提供安全保障。我们都承诺为我们两国建立新的关系，并在朝鲜半岛建立一个持久和稳定的和平制度”。 

在平壤的人们可能喃喃自语：我们终于有了进展。朝鲜媒体援引金正恩的话说，特朗普的信“太棒了”。

两周后，特朗普邀请金正恩在朝韩边境重兵把守的非军事区会面（即“三八线”），没有特别的议程，金正恩很快就接受了。两位领导人于6月30日会面，这是美国在任总统首次踏上朝鲜土地。

金正恩用韩语对特朗普说：”我从未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你“。

除其他事项外，双方同意召开专家工作组会议，以推动事态的发展。但事实证明，这次会议可能取得的任何成果都不可能持续。

一个月后，8月5日，在一封异常冗长的信中，金正恩阐述了他的担忧。他在信的开头指出，他”清楚地记得 “他向特朗普作出的承诺，即由专家来解决悬而未决的问题。

然而，他说，”目前的环境与那一天不同“。

美韩军演结束了短暂的“蜜月期”

金正恩写道，问题在于峰会后举行的美韩年度联合军事演习。

尽管金正恩认为，在“继续讨论重要问题的工作磋商”之前，“可能会被取消或推迟”，但这些“挑衅性联合军演”还是举行了。他接着反问：“在朝鲜半岛南部举行的联合军事演习是针对谁的？他们试图阻止谁？他们想击败和攻击谁？”

他自问自答：“从概念上和假设上讲，战争准备演习的主要目标是我们的军队。这不是我们的误解。”

金正恩继续说：“我不理解这些‘战争演习’的目的，我们认为这些‘战争演习’在我们展望这次非常重要的会议时具有威胁性。目前，我和我的人民很难理解你方和韩国当局的决定和行动。你们认为令人头痛的导弹威胁和核问题，最重要的原因是你们和韩国军队的军事行动威胁了我们的安全。除非这些因素被消除，否则无法预料会有什么变化。”

“我显然被冒犯了，我不想对你隐瞒这种感觉。我真的很生气。我们见面后，你每次都说不再有人工地震了（比如核试验）。没有物体在空中飞行（导弹试验）。”

金继续说：“在这方面，为了保持我们之间的信任，我已经做出了比目前阶段更多的反应和实际行动。但是，阁下做了什么，我该怎么向我的人民解释自从我们见面以来发生了什么变化？是否放松了行动，或者我国的任何外部环境得到了改善？军事演习停止了吗？”

“我不希望很快做任何让你失望的事，我也不打算这么做，”他补充道。

然后，在人们能想象到的一份大胆的声明中，他写道：“如果你不认为我们的关系是一个垫脚石，只给你带来好处，那么你不会让我看起来像个傻瓜，只会付出不求回报。”

他说：“虽然我的信写得很长，但我想强调的是，现在不是进行工作磋商的时候。如果现在进行工作磋商，我们的领导能力在外界和我们自己看来都是很奇怪的。再说了，我们能进行什么样的工作磋商？显然不是我非常希望的解除制裁的问题，也不是第四次峰会的地点问题。”

最后，金正恩得出了他的结论：“换句话说，我们并不着急。如果这就像几个月前的河内，当我坚持着加快美好生活开始的梦想时，事态发展可能会不同。但我们现在面临的环境不同了，我们并不着急。”

在金正恩发表了这番表态之后，两位领导人之间的通信似乎已经结束。

加美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