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具体而不是抽象的人对话——答几位批评我的同学_风闻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21-08-22 03:03
我8月以来写的有些东西就理论基础来说,主要是对《共产党宣言》中对资产阶级把知识分子都变成它出钱雇佣的劳动者以及“两个决裂”思想的一些理解和发挥,并且受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这些话的启发: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
所以谁如果读了我写的这些而又认为有道理,应该归功于马克思而不是我——我只是一个转述者,还不一定转述得好。
所以说实在的,大家要真正提高洞察力和理论思维能力,应该联系实际多认认真真地读一些原著,而不是只看我或其他人写的这些二手三手的货色。这就像禅宗说的:以手指月,是要你看月,而不是要你看手指——据说有个禅师因为要让人悟出这一点,当着盯着他手指看的人,把自己的手指剁掉了。
我上课也好,答问也好,写文章也好,是尽一名思政教师的责任。这个责任,诚然不是也不应该是无限的,因为我的能力本来就有限。然而,在我这样的老师所做的有限的、初步的甚至有不少缺陷的引导中,也正蕴含了通向无限的可能性,而要将这个可能实现出来,需要你自己迈出勇毅坚决的步伐。
有同学对我说她们喜欢听我讲,可自已读马列就读不下去,甚至感到很无聊。她可能以为这是在夸我,殊不知我听到这话,却顿时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失去了意义。我有过这样的经历:
大学里有些曾让我认为很有思想的老师,到我自己真正去读书,去思考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很多见解是站不住脚的、不可取的,或者至少是可以商榷的。
而这样的老师,往往又有些自负,听不进别人的批评——搞哲学这块的,需要一些执着甚至执拗,否则坚持不了,但一旦过了头,也容易抱残守缺,固步自封。
我知道自己是不能免俗的,但好在我知道自己那些想法的其来所自,如果有人能够在探讨共同关注的问题时对我进行认真严肃的批判,我会很高兴。
有一次在课堂上,我故意用激烈的语气批评一个学生的观点,激起她为自己辩护,并对我进行反驳。不管她说得对不对,她目光炯炯如岩下电的样子,才是有自己思想的人应有的神采。
但要让这种神采持久不衰,是需要很深的底蕴的。而读书确实能给你这个底蕴,因为在同样的问题背景与实践基础上,它能支撑你拿出更有新意也更为严密周全的见解。
在我的空间里,不时有很年轻的中学生、大学生来发表评论。这些同学一个最可贵的地方,就是极其认真地要弄清是非,追求真理——这正是黑格尔所寄予厚望的“青年的精神”。
黑格尔说:
“但我要特别呼吁青年的精神,因为青春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尚没有受到迫切需要的狭隘目的系统的束缚,而且还有从事于无关自己利益的科学工作的自由。——同样青年人也还没有受过虚妄性的否定精神,和一种仅只是批判劳作的无内容的哲学的沾染。一个有健全心情的青年还有勇气去追求真理。真理的王国是哲学所最熟习的领域,也是哲学所缔造的,通过哲学的研究,我们是可以分享的。 ”
不过,我从他们(此“他们”没有性别意味,事实上其中有几位经常发评论的应该是女性)的评论中,又能看出这样一个矛盾:
一方面,他们希望看到其他人(例如我)的见解,看到自己所想不到的东西; 另一方面,他们又强烈地期待这些见解和自己已有的想法是一致的。
简言之,既求异,又排异。
这并没有什么错,因为思想与意志是不可分的。这就是说:一个人的一个观点包含的不只这个观点所陈述的语义内容本身,还包含了对这个观点的确信,也包括说出这个观点以及让别人赞成这个观点的意志——我最早是在休谟的《人性论》中关于知觉的“强烈、生动”和有关信念的论述中领会到了这样一个思想:观念本身不是在真空中存在,它是有力量的东西。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认为知中有行,比如(这个例子是我自己举的)看到一个美女,当你认为她“美”的时候,这个“认知”就包含了行动,它意味着你喜欢她,并且想接近她,并且如果没有其它因素(例如社会道德因素)阻止的话,你就会这样做。——我们拥有一个观点时,会像这样有一些特殊的行动,但有一种行动是共同的,就是要设法使别人与我们一致。
这一点也使得我们经常想要站在他者的角度肯定自己。纯粹的“自我”是虚无,或者至少是不值得信任的,因此我们要照镜子,用他人的眼光欣赏镜中的自己;我们要发朋友圈,而我们发到朋友圈的东西,都是根据他人的眼光而修饰和美化过的自己,我们希望以此得到他人的肯定。
因此当我们想要求同而排异的时候,我们其实已经设定了他人的存在,从而也设定了他人与我们不同的可能性,也设定了我们自身的有限性。但这时,我们是把“他人”当作一个无限的东西,这就是说:“他人”是对我的有限性的否定,是包围着我的不确定的可能性,而我并不知道“他人”是谁。
与这样的“他人”打交道是非常累的,而且我们除非把自己也变得虚无,是无法与这样的“他人”一致的。所以我们要扬弃这个无限,把“他人”设定为和我们一样的有限的、确定的东西——比如某一个个体,比如我这样一个老师——他是一个“他人”,但他不是虚无缥缈或令人窒息的,你与这样的“他人”才能进行真正的交流。
这样的一个他人,与你有着坚固的、确定的差异,这会让“求同排异”的你感到不适,因为他在否定你。但这不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否定,而是一种特定的、有内容的否定,你在这种否定面前,并不像面对不确定的他者那样不知所措,而是可以采取真正的行动来将他征服的——虽然这意味着你自己也必然发生某些改变,但这种改变并不是让你瓦解或虚无化,而是让你获得了更多的内容和确定性。
总之,你对某个人(比如我)发表各种评论的时候,说明你不甘于和一个无限、不确定的、不知道是谁的他人打交道,而是把他当作一个和你一样有限而确定的他人来对话的,那就要注意他否定你(反过来说也是你否定他)的特定内容与形式,找到异中之同与同中之异,而不是把对那个不确定的“他人”的反感甚至恐惧加诸这个特定的、有限的人。 你坚持这样做的话,一个一个特定的“他人”,就会被你不断地从那个面目模糊的无限、不确定的“他人”中分离出来,你在自己变得丰富而强大的同时,会发现你对“他人”、“差异性”的不适与恐惧正在被解构和扬弃着。
这或许能够打开每一个有限的自我通向真正健康的共同体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