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金融市场七月之多事，中美金融走向何处？_风闻

文/陈根

就金融市场而言，刚刚过去的七月无疑是个“多事之月”，冲击市场的大事件接连发生。

7月2日，在美国低调上市不到48小时的滴滴出行，就遭遇了中国监管部门的安全审查。在美国与中国关系持续全面紧张之际，中国当局又连下重手“治理”在美国上市的中国科技和教育公司，K12私人教育行业经历全面改革，在美、港上市的相关中概股股价腰斩再腰斩。

**此外，****近日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股票出现了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最大跌幅。**由在美国上市的98个最大中国股票组成的纳斯达克金龙中国指数持续下跌，自2月份创下历史新高以来，这个指数现在已经大幅下挫了45%以上。从今年2月至今，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的股票价值已被抹去了约7700亿美元。

七月底，路透援引熟悉情况的消息人士报导称，美国证监会（SEC）已经停止处理中国公司在美国的首次公开募股。而这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信号，也****引起外界更多关于未来中美关系走向的揣测与联想——中美在金融业上是否会渐行渐远？屡被提及的中美金融脱钩正在成为现实吗？

中美金融交融之深

在确认金融脱钩是否正在成为前，先要明确中美的金融联系。

1978年，中国决定改革开放时，世界经济和金融秩序正处于大转型时期。彼时，美元信用本位制加上浮动汇率加上贸易自由化再加上资本自由流动是全球金融市场的主要特征。并且，以美国为先导，以“Q条例”的逐步解除为代表，金融自由化在西方国家内部和国际层面全面推进。

**由跨国公司驱动的直接投资“编织”了全球产业链网络。**中国改革开放首先就是从转变对“外资”的态度开始的。邓小平曾率先提出，中国有强大的公有制基础，吸收几百亿、上千亿外资不会影响我国的社会主义经济性质。人们开始摒弃“一无内债、二无外债”的落后观念。

在改革开放同一年，中国决定接受外商直接投资。1979年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首次为外资企业在华经营提供了法律依据。90年代初，中国确立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任务，外商直接投资（FDI）限制条件大幅放宽，外资进入中国的步伐明显加快。

**从80年代末算起，中国仅用了不到30年的时间就建成了“世界工厂”。**这一成果主要就归因于外资企业带来了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培养了人才。中国制造业的快速崛起、世界最大贸易国和价值链中心地位的奠定，都与外商直接投资有直接关系。

直接投资方面，从1990年至2020年上半年，中国对美国的直接投资总额累计1547亿美元。2010年之前基本位于10亿美元以下，此后开始提速，峰值出现在2016年（465亿美元），2018和2019年锐减至54和48亿。

**同一时期，美国对中国的直接投资总额累计2,80亿美元。**1993年和2001年是美资加速流入中国的重要起点，峰值出现在2008年（200亿）。2009至2019年，基本处于90亿至140亿美元区间波动，并没有出现显著下滑迹象。

风险投资（VC）方面， 2014年之后，中美双边风险投资规模快速上涨，美国对中国投资规模首次突破30亿美元，中国对美国则首次突破10亿美元。2018年是中美双边直接投资的高点，美国对中国投资约200亿美元，中国对美国投资额为45亿美元。

在这样的背景和长趋势下，近三十年来，中概股在美国的“存在感”则急速膨胀。所谓中国概念股，即中概股，是对所有海外上市的中国股票的统称。1990年代，中国企业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纳斯达克开始尝试性的股票融资。

1993年7月，上海石化（Sinopec）作为试点企业成为第一个正式在纽交所上市交易的中国国企。随后，中国在美国上市的公司还有1994年10月上市的华能国际（Huaneng Power）、1994年11月的海湾资源（Gulf Resources）、1996年11月的华瑞服装（Ever Glory International）和1997年7月的中国南方航空公司。

在这一过程中**，****“中国概念”也从最初的噱头转变为投资者所重视的价值投资，**如很多中国公司在美国上市后的股值都大大超过首次公开招募股时的估值。2020年末，已有超过600家中国公司在美上市，市值6万亿美元左右，占美股总市值的9%左右。

2021年，一批中资企业携疫后复苏的亮眼数据，以及美股的喜人涨势，扎堆赴美。Dealogic公司的统计显示，今年上半年，中国企业赴美IPO件数为36件，已超过去年全年，为史上最高。

**除了境外融资，中国规模巨大的国际贸易高度依赖美元支付体系；**中国通过贸易积累大量美元外汇，又购入美债——中国持有美债达到1万亿美元，占外国持有美国国债总额的13%左右。

中美作为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金融领域互相渗透之深显而易见。

中美金融呈脱钩之势？

2020年，是从1949年至今中美关系经历的第三个三十年。就金融范围来说，尽管中美金融领域互相渗透极深，但地缘政治震荡的事件的频繁发生也不免引起人们关于未来中美关系走向的揣测与联想。其中，关于中美金融是否正在脱钩的讨论纷至沓来。

**事实上，以特朗普的上台为标志，美国对中国的打压就呈现了一种加速和加强的状态。**2017年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中国定位为首要战略竞争对手，之后的印太战略更是确定了在各个领域对华开展遏制和打压的“路线图”。并且，中美两国之间因关税和投资限制问题也屡屡引发争端。

2018年年中，美国政策制定者更新了《外国投资风险审查现代化法》，加强了外国投资委员会的权限——审查范围扩展到低于10%的股权的风险投资等私募股权投资。与此同时，国会还通过了《出口管制改革法案》，将现有的出口管制制度编纂成法律，并建立了一个跨部门程序，以确定和控制对美国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新兴和基础技术的出口。

**受瑞幸咖啡首席财务官自爆财务造假影响，2020年5月，****美国参议院一致表决通过《外国公司问责法案》，**规定在美上市的外国企业如连续三年未按要求披露相关信息，将被强行要求退市。同月，美联邦退休储蓄投资委员会的“节俭储蓄计划”（TSP）正式宣布暂停追踪含有中国股票的指数基金。

10月，美国国会发起《美国金融市场诚信和安全法》，欲禁止美国的投资公司、退休基金和保险公司入股被美国商务部列入“实体清单”或被美国国防部列入受中国军方支持公司名单上的中国公司。

尽管中美之间在过去几年关系紧张，美国在经济、贸易、科技等诸多方面对中国展开制裁措施，但是根据该委员会的统计，中国在美国上市的公司数目仍在增加，中国企业赴美上市后第一天股票价格迅速飙升的新闻比比皆是，也显示出国际投资界对中概股的追捧和对中国市场的普遍看好。

然而，今年以来，中国政府一系列重磅打击自己国家公司的政策也引起诸多争议与讨论。7月2日，在美国低调上市不到48小时的滴滴出行遭到中国监管部门严厉审查，股价直降。

更突然的是，7月4日晚间，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相关规定，通知应用商店下架“滴滴出行”App，根据简短的官方声明，“滴滴出行”App存在严重违法违规收集使用个人信息问题。而****随着App被下架，滴滴的股价可能还有进一步下探的空间。

滴滴从被审查到下架，才刚掀起舆论，络安全审查办公室就再次发布启动网络安全审查的公告，这一次，则轮到了“运满满”“货车帮”“BOSS直聘”三个平台。和滴滴运行相似，运满满、货车帮共同成立的满帮集团、以及BOSS直聘也都在前不久刚在美股成功上市。

此外，同样令投资者措手不及的还有“双减政策”，官方开始对校外学科类培训的严格取缔，严厉程度超出市场预期，在美、港上市的相关中概股股价腰斩再腰斩，伴随着相关股票的“即将清零”，市场的恐慌也开始明显加剧。

**恐慌的缘由是因为害怕更多的中概股公司可能会因为政策而被剿灭。**跟踪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公司的相关指数自年初的高点也已经基本腰斩，在很大程度上也反映出市场的剧烈调整以及背后的恐慌和无力。这导致中概股在七月份的一轮疯狂下挫，并引发了A股的强烈震荡。

七月底，路透援引熟悉情况的消息人士报导称，美国证监会（SEC）已经停止处理中国公司在美国的首次公开募股，市场哗然。当然，同一天，SEC主席詹斯勒（Gary Gensler）澄清，并不是停止中国企业赴美IPO，而是今后必须进一步加强信息和风险披露。

但诸多事情的叠加，也引起外界更多关于未来中美关系走向的揣测与联想——中美在金融业上是否会渐行渐远？

博弈中现规则

中美金融脱钩是否会成为现实，还需要从金融本质和客观条件来看。事实上，不论从经济利益，还是社会利益的角度，中美之间的完全“脱钩”对双方都不利。

金融本质上是为实体企业提供服务，实体经济相互联系，任何一个国家的实体企业，不可能只与某个国家的企业打交道，或者只在某个国家的银行开户，而金融服务跟随企业生产经营的需要，包括账户管理、融资、支付、清算等服务。

**中国与美国在金融方面的融合远低于贸易，但联系依旧紧密。美国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9月，美国持有的中国股票和债务分别为2110亿美元和290亿美元。**而我国国家外管局数据则显示，截至2019年底，中国证券投资者持有美国实体发行的940亿美元股票和700亿美元债务证券（不包括外汇储备资产）。

美国财政部资本流动数据（TIC）显示，截至2020年9月底，中国投资者持有美国公司发行的2450亿美元的股票证券和240亿美元的债务证券，加上1.2万亿美元的国债。**可以说，**金融完全脱钩既不现实，也不符合中美任何一方的利益。

此外，资本市场从本质来说就是全球性的。美国利用其资本市场在全球金融市场的绝对主导优势，对中国在美上市企业发布投融资禁令，层层加码，甚至发起准金融制裁行动，确实给中国企业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这不仅提高了融资成本，也降低了全球投资者的投资意愿。

然而，美国不会也不能全面切断与世界有紧密联系大国的美元支付清算体系。中国经济已高度融入全球，金融市场也逐步与世界相融合。世界已不是需不需要中国，而是如何与中国相处的问题。

把中国排除在美元支付体系之外，损失的不仅仅是中国的银行，那些位于中国、出口量占世界10%的企业会首当其冲。这将引发世界贸易的坍塌，也有可能大大扰乱全球供应链，甚至加剧全球经济萧条。实际上，对于逐利全球资源配置效率的金融资本而言，一个庞大且日益开放的市场对全球资本本就具有最大的“黏性”。

当然，对照现实，尽管当下有些晦暗不明**，**但尘埃落定终有其时。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在中美竞争格局日益清晰的情况下，过去中概股模式存在的灰色空间和默契空间都会在中美双方的博弈中被不断压缩，以至于双方的边际会更加清晰和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