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不再做大象和人的战场_风闻

　　编者按

　　今年的8月12日，地球又迎来了一个“世界大象日”，就在这个特殊日子到来的前几天，云南红河传来消息，在外十七个月的象群“断鼻家族”跨过了元江，继续向南移动，逐渐接近西双版纳、普洱的亚洲象分布区域。

　　这是亚洲象突然成为国际新闻关注焦点的一年。从云南执意北上的象群家族曲折的回家之路，到缅甸和孟加拉国边境徘徊海滩的一对亚洲象被牵引回到丛林，再到印度随着封城和象草种植措施的铺开，似乎为双方争取到了喘息时间的象群安抚尝试，人象冲突尽管在过去几十年的东南亚和南亚都不是新鲜事，却在2021年的频繁媒体关注之中，表现出了些许出现转机的迹象。

　　比起生活在非洲的同类，亚洲象栖息地人口稠密，人类活动频繁，致使尽管各国都出台了形形色色的严格保护政策并建立了保护区，人象冲突事件仍居高不下，栖息地问题日益显著。面对栖息地之争，除了冲突、驱赶和围栏，人象之间是否还有其他可能？想要留住亚洲象，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2020年9月1日，马来西亚柔佛州，一头伤心欲绝的母象呆立在一条公路边，不断用鼻子摇晃着一头小象的尸体，好像试图唤醒它，在大象母子不远处停着一辆车头撞坏的汽车——这头小象，是在跟随妈妈试图通过公路时，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死的。

　　类似的悲剧，相似的场景，在马来西亚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其他有亚洲象分布的国家也已不是罕见的新闻。

　　在印度，近年来每年都会发生火车与大象相撞的惨剧，在2018年阿萨姆邦发生的一次事故中，火车的猛烈撞击造成5头正在跨越铁轨的大象死亡。而在中国，也曾发生汽车与试图穿越高速公路的大象相撞的事故。

　　亚洲象是现存第二大的陆生野生动物，体型仅次于非洲象，现分布在印度、马来西亚、斯里兰卡、泰国、中国等13个亚洲国家，总数量约为五万头，其中有约三百头生活在中国。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物种红色名录中，亚洲象被列为濒危物种。

　　● 亚洲象 @ Greenpeace/ Athit Perawongmetha

　　在世界各地，随着人类的农业种植、基础设施建设等活动不断扩张，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被大量压缩。大象作为一种大型的、群居的哺乳动物，需要大面积空间来满足生存和迁移所需，它们的栖息地减少和破碎化的问题也就显得更为严峻。而亚洲人口稠密，这正是亚洲象保护面临的挑战与瓶颈所在。

　　人与象的生存空间犬牙交错，使得如前所提亚洲象遭遇的“路杀 (road kill)”, 以及其他形式的人象冲突频繁发生，带来的是人和象的伤亡不断。

　　进击的马来西亚油棕

　　在马来西亚的马来半岛和沙巴州两地，共生活着3000余只亚洲象，虽然这个数字仅占所有野生亚洲象的 4-7%，但这里是东南亚野生大象分布相对集中的区域之一。

　　除了亚洲象，这个东南亚国家也是很多其他珍稀濒危野生动物的家园，比如红猩猩、马来貘、云豹、穿山甲……但由于土地利用变化，在过去几十年，当地的热带雨林遭到了巨大破坏，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变得愈发逼仄。开头讲述的惨案，就是由于栖息地被破坏，大象与人类活动区交集增加，大象进入人类聚集空间而惨遭意外的例子。

　　在马来西亚，热带雨林减少的主要驱动因素是油棕种植园的扩张。这种来自油棕的植物油脂尽管为人所用已有数千年之久，但随着殖民者工业生产需求而被引种到东南亚仅二百年历史，而一跃成为全球主要油脂商品则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

　　● 马来西亚的油棕种植园。©️Greenpeace/Filip Veberlen

　　马来西亚和印尼两国正是在针对棕榈油的全球需求暴涨之际脱颖而出的。这里适宜的水热条件使它们成为油棕种植园的理想选址地，过去四十年来，棕榈油全球需求量节节攀升，需求又带动生产规模不断扩大，无论对于马来西亚还是印尼，棕榈油都在对外贸易中占有重要地位。2004年，棕榈产油脂击败大豆油成为全球第一大食用油，2020年，棕榈油全球产量已高达7500万吨，其中马来西亚产量仅次于印尼，居全球第二位。

　　● 加里曼丹的油棕种植园。©️Greenpeace/Ulet Ifansasti

　　然而种植园的建立和扩张，是建立在清除和割裂当地热带雨林的基础上。卫星遥感分析显示，在1988到2012年间，马来半岛有约65万公顷的热带雨林被油棕种植园替代，沙巴州的热带雨林也经历了同样的被清除和替代的过程 ——这给亚洲象的栖息地带来了显著的威胁。同时，种植园与亚洲象分布区毗邻、交错，大象频频进入种植园，也使得象损、人象冲突成为了影响种植园收益的中心问题。

　　密集的种植园，突围的亚洲象

　　尖锐的冲突，推动着人们寻找各种方法来试图应对。

　　种植园主们的传统应对方式，是架设电子围栏，以阻挡亚洲象进入种植园、减少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但这种无序架设的电子围栏，进一步了阻塞了亚洲象的活动路线，使它们更加难以利用本就有限的、能够供它们觅食、活动、育幼、补充矿物质等的关键区域——象群的生存挑战进一步加剧了。在人类活动的包围中，象群不得不左冲右突，探寻新的通路和可以利用的区域。这种基于防御和阻拦思路的措施，反而进一步加剧了冲突的频率和范围。

　　近年来，相较于以阻挡为目的的电子围栏，人们开始逐渐更多着眼于人象冲突的根本原因——人与象对于空间和资源的“争夺”问题，一些新的解决方案正在被尝试开展。

　　● 马来西亚的油棕种植园。©️Greenpeace/Filip Veberlen

　　在沙巴州，马来西亚政府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合作，试图在较大空间尺度开展工作，对关键区域的森林生态系统以及亚洲象为代表的生物多样性进行保护，采取了保留和恢复森林缓冲带的手段，同时促进种植园向可持续管理的模式转型，减少种植过程中对亚洲象等野生动物有害的化学品使用。

　　另外，近年来也有国际环境保护组织选择收购油棕种植园后，停止油棕种植和经营，在土地上进行重新造林，以期通过修复天然林的方式连通已被割裂的大型保护区——这对于当地分布的亚洲象来说非常重要，其他野生动物也会从中受益。

　　一些油棕企业也开始拿出部分收益，与在当地开展保护和修复工作的机构合作，试图缓解电子围栏和种植园的无序规划扩张造成的负面影响。比如：腾出部分土地放弃油棕种植，建立生态廊道来改善森林的连通性；以及，在大象活动影响不大的成年油棕种植区拆除部分电子围栏，作为野生动物可以利用的通道。当然，与油棕行业扩张所造成的负面影响相比，这些补救措施还远远不够。

　　人们与大象的共同未来

　　马来西亚亚洲象保护遇到的问题、挑战以及对解决方案的探索，并不是马来西亚所独有的，而是所有亚洲象分布国家所面临情况的一个缩影。

　　在中国国内，从西双版纳“出走”到昆明附近的“断鼻家族”引起了极大关注，亚洲象保护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进入了全国公众的视野。尽管，目前在动物科学层面，尚难以对这样罕见的偶然事件做一个明确的归因，但是从整体来看，近几十年来云南南部天然森林持续减少，亚洲象栖息地质量呈恶化趋势，这或许是驱动亚洲象逐渐从西双版纳向外扩散的主要原因之一。

　　据中央第八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对云南省开展的第二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反馈，“西双版纳州由于毁林开垦、毁林种茶等原因，2020年天然林面积较2016年减少18.4万亩。” 另有研究显示，2000-2018年间，西双版纳的亚洲象适宜栖息地减少了约40%，而与此相伴的，是大象们逐渐从西双版纳向外扩散的明显趋势。

　　● 亚洲象 @ Greenpeace/ Athit Perawongmetha

　　其实，不仅是亚洲象，对于非洲象以及分布全球的其他更多野生动物来说，栖息地的日渐压缩，也是它们生存和延续所面临的巨大挑战。而正是我们——人类，在剧烈地改变着土地利用的方式，在力图满足我们的发展需求的同时带来了对生态系统和其他物种的巨大压力。这困境，需要改变，人类需要找到能够更好地与自然相处的方式，为自然留出空间、为野生动物留出空间——这也是为人类更可持续的生存和发展留出空间。

　　亚洲象有着高度的智慧、丰富的情感、极强的学习能力和长久的记忆。在人类带来的巨大环境变化中，它们不断积极地与周围环境互动，并尝试通过学习和调整，努力适应这些巨大的改变。

　　对它们的挣扎，人类不该袖手旁观。人和象，需要找到共存的方式和自己的位置。（责编 / 张希蓓）

　　（作者就职于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

　　参考文献：

　　【1】https://news.mongabay.com/2012/09/learning-to-live-with-elephants-in-malaysia/

　　【2】https://www.channelnewsasia.com/news/asia/endangered-malaysian-elephant-killed-on-highway-terengganu-11762208

　　【3】https://pets.ettoday.net/news/1801168?from=mwebtaglist&redirect=1 

　　【4】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89795

　　【5】https://new.qq.com/omn/20201221/20201221A0A81H00.html

　　【6】https://www.iucnredlist.org/species/7140/45818198#population

　　【7】 Shevade VS, Potapov P V., Harris NL, Loboda T V. Expansion of Industrial Plantations Continues to Threaten Malayan Tiger Habitat. Remote Sens. 2017;9(7):747.

　　【8】Gaveau D. L. A., Sheil D., Salim M. A., Arjasakusuma S., Ancrenaz M., Pacheco P., Meijaard E. Rapid conversions and avoided deforestation: Examining four decades of industrial plantation expansion in Borneo. Scientific Reports, 6 (2016), p. 32017, pmid:27605501

　　【9】https://news.mongabay.com/2020/11/conservationists-replant-legal-palm-oil-plantation-with-forest-in-borneo/

　　【10】Phaik Imm, Cheryl. (2021). Can the Oil Palm Industry and Elephant Conservation Be Reconciled. A Case Study in Kalabakan, Sabah.

　　【11】http://yn.people.com.cn/n2/2021/0716/c378439-34822947.html

　　【12】https://m.jiemian.com/article/6375601.html

　　【13】http://www.palmoilworld.org/about_malaysian-industry.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