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弘进轮船员求助事件引发的思考》_风闻

前言：其实这篇自撰文稿在8月9日已经在朋友圈发过一次了，也就是舟山市政府还在制定救助方案，援救尚未展开，最新进展无从得知的情况下编辑发送的。今天看到了海事服务公众号转发舟山市政府发布的最新情况，得知细节后修改了一些数据，决定在观网上再发一次，希望读者们在阅读后对海员职业有一些更深的了解。

―――――――――――――――――――――――――――――――――――――――――――――――――――――――――――――――――――――――――――――――――――――――――――――――――――――

  首先应当声明，接下来聊所谓海员心理是一件带有个人主观意识的话题，不能够作为判断依据用作任何场合及事务。同时我深知海员们工作在一线岗位，特殊的环境以及职业素质和技能要求导致他们无心甚至不愿在公众面前描述或表达个人经历，这是能够理解的，但不代表他们不需要精神慰籍。

  我也有过被港方拒绝入港的经历，被拒半个多月，淡水舱已经见底，没有新鲜蔬菜补给，当时船上还有同事是应被安排靠泊休假的，试想那种眼见大陆却不得靠岸的滋味，但比起此事真是相形见绌。从相关披露来看，M.V.Grand Progress （弘进轮）悬挂巴拿马国旗，船东是一家香港注册企业，在天津设有办公点。尝试用过企查查和天眼查，由于相关规定大陆查不到该司法人及资本结构，只显示它是去年7月注册的，正是我国抗击疫情取得成效并开启复工复产的黄金时间。由于目的港拒绝接收，该船滞留舟山附近海域，船东随即向舟山市政府请求援助。而作为一艘外籍轮船，还无法判断它的真实身份到底是挂“方便旗”的中国船还是实实在在的外轮，但可以肯定的是船上20名船员全是中国人。方便旗的历史已经存在200多年，它的利弊先放一边，一开始我宁相信南通是考虑到外交顾虑而施行的港口管制措施，但是鉴于第三方派遣的规定有明确阐述，作为中方劳务人员，劳务管理公司对本国派遣在境外（包括境外登记船舶）的劳务人员负有责任，也就是说在船上染疫发生后，就该协同船舶管理公司制定方案准备施予救助，这一点我相信我们的中资企业是做到的，关键在于第三方代理人在联系南通港方和有关局后被告知所谓“防疫加强禁止入港”，然后代理方居然终止代理服务，以至于没有其他代理公司愿意插手该轮事务，这一点我是接受不了的。我刚刚（9日）也查了目前南通市人民政府的最新防疫规定，赫然本年度最新也就是今日发布的规定也没有提到轮船入境之相关，明显港方是“一刀切”式作为，诚然，即便南通不接受染疫船舶，在广大的沿海带仍然会有万千个“舟山”会接收，可是在千万人眼里南通如皋港方于法于理都站不住脚了。值得说明的是，南通贯彻着关于防控与生产两手抓的决策，在遭受多日暴雨和洪水侵袭的华东地区，如果弘进轮没有染疫，这艘运载近4万吨发电煤的老船一若进靠，将为该地区的生产恢复带来多少时值，如此一来让那些背负航次任务的海员作何想？我无意挑起事端，但大家想过没有，只是这件事为什么在业内反响会如此强烈？

  我想说弘进轮不是一件孤立事件，在我的角度也无法将它特殊对待。海运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航运，在上层建筑交通强国目标的背景下，她一定是和高铁、陆运、空运等系统同样重要的一环，就像一枚传感器，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军事上都能发挥一定影响力的作用。而海员这一职业在国际上被视作为“key worker”的角色，是谁告诉我“出了国门，要记住你代表了中国形象”，又是谁说的“没有海员，全球一半人在挨饿，另一半人在挨冻”，我想这些符号对于那些从院校开始就励志的人们，是一种信仰。有道是事物总是处于向前而又曲折反复地发展过程中，海员经历着潮涨潮落，于是你就变成现在的你——有时感觉伟大到无可替代，有时又感觉微小如沙。这是不是广大海员朋友的内心写照。

  前段时间有位老哥发信，告诉我他结束了超期服务（在船10个月+），是在不靠港的条件下小艇接送换的班，当然挣了也不少。我问他在船怎样，他说自从上船第一个航次拉了一船澳洲煤炭就开始抛锚，期间没下过地但好在船上日子过得舒服，没有靠离泊操作等重体力活，补给也到位。当时心想这老哥运气不错，因为行情趋暖收入增加了，能在疫情得到控制的时期换班休下来。要知道就算没有疫情，单单就说你拉了一船澳洲煤炭，想靠港都不简单，因为澳方近年的反华表现，在当下我国对澳方列出了包括煤、铁矿石等一系列商品在内的清单进行抵制。这让我回忆起了我第一次上船时老林师傅对我的告诫，他说干这行讲究运气，如果说运气好遇到同船相处舒服的人，一个合同做下来时间就过得快，运气不好就是煎熬。这种说法虽说片面，但在理。

  运气说似乎成为人们对于当时处境看法的惯例，结果好不好靠一言蔽之有点形而上，其实中国海员的心理远复杂得多，作为一名根红苗正的老实人总想着有没有更科学的社会主义说法。在表述个人观点之前，我列两件事你们见笑一下。

1.2016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持续了数年的南海单边仲裁西方傲慢地宣判了结果，中国民意沸腾。敏感一点的人就会发现之后不久我们实际进入了一级战备，此后在官方不见报的情况下，中美两方陈兵南海，中国三大舰队百余艘舰艇与美国航母战斗群实弹对峙，战争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不到一个月后我登船开启实习期，而我的第一个航次就是前往印尼装煤，虽然海面风平浪静不见硝烟，但说实在话对于可能爆发战争在当时我是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

2.同年菲律宾新选总统杜特尔特上台，在仲裁无果以及美航母战斗群退出相关水域后，随机搁置仲裁，立即宣布着手打击毒品犯罪，力度之大令菲境内毒贩胆寒，在高压打击下毒贩被赶到菲南部岛屿集聚，竟然开始了海盗行为袭击过往商船，国际海事组织在海图上也划出了有报告海盗出没的区域，不幸的是我们船需要经过这个区域。我们按部署采取了一些防海盗措施，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好在我们最后人身是安全的，只是面对潜在的威胁当时我同样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现在细细思考，以上其实可以看作一件事情在时间轴上的连锁反应，只是恰好被我赶上，热情被泼了第一桶冷水。而海员们出了国门，航行在各大海域，要冒风险的情况不少。可知经过战区会被敌对双方误击？在国外靠港，由于对当地法律、宗教习俗的无知而被罚款或者拘留？海上工作时常伴随危机感，大风浪下突然剧烈的晃动或许导致受伤，船舶失电或许导致避碰不及，亦或对地方主管机关检查的刁难而感到惴惴不安。种类繁多的风险控制，有些你是可以预见的，有些却无法有所准备。层层叠加于是我发现大多数同志心理状况是堪忧的。近来多份海员幸福感调查报告指出，调查对象中持消极情绪的人保守地说至少占六成，大量年轻海员离职，这里面不光有普通海员也有高级海员，说明幸福感的获得仅靠收入差距的体现是办不到的，它需要更多的社会认同，试想如果一名大副告诉你这番话是什么感受，“做海佬是地位最低的，连码头工人也会指着你呼来喝去”。当然我觉得并不是要寻求阶级诉求，至少相互尊重应是常态，需要船岸两者共同改变，而这一点相对容易实现。

  无疑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海员获得感是实在的，我也经常听老一辈的说起当年的“风光”  ，那段时期由于自有自造船数量不多，能上船工作的机会难能可贵，甚者感到光荣还在于社会风气纯朴，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建立以来，同时与西方国家关系改善，原来的经济封锁被打破，我国得以市场换技术，港口建设、船舶建造能力迅猛发展，并且开始第一次向外籍船派员，这些都是进步的，海员也渐渐市场化，但谈各自企业文化的多了，冠以“第二海军”的集体荣誉感却淡了。最近入选世界遗产名录的泉州曾经是对外开放的桥头堡，耕地少海运发达造就了丰富的海洋文化，说泉州人从小就懂航海一点不为过。但为什么我认识的泉州人都不以跑船为荣——“我跑船是为了子孙不跑船”。

  种种只是影响海员身心健康的冰山一角，这时你要说就没什么办法改善了吗？其实有，以个人经历出发在船上的生产生活实践中，能够激励并促使自己调整好心态的方法是弘扬集体精神，需要每个人或大多数人有利他主义。看着简单容易理解，集体绝不是“大锅饭”，可我们谁都清楚不存在绝对的利他，需要有人“牺牲”的事情谁来做？在一个有集体荣誉感的团队中，就算阳光暴晒，风吹雨淋都能保持个人积极性，内心会收获满足感。难怪有人会说运气好遇上处的来的人，其实只是说刚好和团队感强的人搭上了伙。同上一艘船，若都是中国人相互之间要善于包容，若与他国海员合作更要对得起中国形象，而缺乏民族自觉的劳动群体是危险的，未来国家海员队伍何去何从？难道是要走那些发达国家的路子长期租借第三世界国家的海员？我想这时我终于可以升华所有的论据，新时代海员队伍建设应发挥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这是修身律己、克敌制胜的强大法宝，爱国主义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关键时候要做的只是唤醒她罢了。

  海员生活在封闭的环境里与外界隔离，时间一长容易迷失，但随着通信技术的发展，未来这种情况一定会有所好转，他们需要有人替他们发声，首先需要船东、船舶管理公司、船员管理公司、港方、设备供应商、代理等给予更多的关注。曾经人、船、货一体管理赋予大家归属感，如今公司制的普及带来管理模式的细化转变反倒立起了壁垒，在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时，如若把咱们的海员当成“负资产”，这是我们要走的社会主义道路吗，这难道不应反思吗。

  市场化的结果是我们今天发现船员来源途径五花八门，有科班，有社会再教育人员，或许还有特殊岗位转业人员，职业素质和技能素养良莠不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各自有思想，这或许成为船司们抱怨手下难以管理的理由。但同时我也发现几乎所有人经历过海上生活，大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少了些社会习气，此时大家的目标只有平安工作，高兴回家。不敢说是海员特有的写照，但是确确实实可贵。在我看来大家唯独缺少职业认同感，这表现为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们海员自己忽视的太多，我敢肯定一点，就算是科班出身，能有多少人熟知海运过往的历史，这是因为作为职业教育，院校并不设置相关课程。科普节目《中国船谱》最近迎来终章，由于受众面面向社会所以并不需要拥有海事背景也能看懂，其中记录了一些从近代以来中国海运发展的由来，不乏“海辽号”起义等爱国题材的篇章，感兴趣继续深入可以发掘更多有意思的史实。在节目中介绍的有些运用先进的造船工艺下水的新轮，被用于各种领域，“中远海运宇宙”、振华、大型驱逐舰等，我与她们有幸在海上还相遇过，会遇瞬间还会升起不由的自豪感。

  在离开海洋核心国地位近四百年后，如今国家依托海上丝绸之路战略以期“舰”指深蓝，海员是你建功立业的时候了！说了这么多回到弘进轮求助事件来，地方保护主义伤害中国海运工人感情，意难平。我希望国泰民安，我希望国富民强，我希望国家统一、民族振兴、中华复兴。我也希望无论是谁看到这里都能对你有所触动，再会Bon voy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