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子海洛因”降格“精神鸦片”，20年过去了游戏还在被甩锅！_风闻

月3日上午，新华社旗下《经济参考报》一篇名为《“精神鸦片”长成数千亿产业》的文章刷爆了游戏圈。文章浓墨重彩地描述了游戏行业的高速发展，并将其与未成年人身心健康问题相关联，以腾讯旗下游戏《王者荣耀》为典型，痛批游戏产业对当代青少年带来的巨大危害。

文章发出短短几个小时，腾讯、网易和B站等多家公司股价应声下跌10%以上。

图源雪球，11点32的时候跌幅9.35%

作为新华社旗下的主流媒体，《经参》这篇文章的分量不可谓不重，寥寥几千字蒸发了游戏市场天文数字的股价，引爆了游戏圈自从业人员到普通玩家的一致批判。其原因不外乎这篇文章的核心观点，其原话是：

“任何一个产业、一项竞技都不能以毁掉一代人的方式来发展，未成年人的成长是第一位的。”

对于这句话而言，情报姬100%无条件同意。任何产业、资本，都不应该成为阻碍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成长。

但，游戏当真阻碍了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成长吗？

阻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成长的，当真是游戏吗？

网络游戏对未成年人影响触目惊心

在这个段落中，文章通过记者实地调研四川泸州等中学，采取抽样的方式举出了微观数据，用中学生们沉迷《王者荣耀》这件事情作为引子，列举了《2020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数据、社交绑架与与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研究报告》和《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的一些数据。

“数据显示，当前，我国62.5%的未成年网民经常在网上玩游戏；13.2%未成年手机游戏用户，在工作日玩手机游戏日均超过2小时。网络游戏的过度投入对我国未成年人生理和心理带来双重负面影响。”

这是通篇文章相对最有说服力的一段数据，但它来源于《2020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2020年，是个多数学生都居家上网课的特殊年份，这个数字能否代表当下我国未成年人的网络渗透率，是有待商榷的。至于“经常”这个频率如何衡量，《报告》没有给出解释。

而原文作者却在没有任何论证的过程下，直接从使用时间的论据，跳到了“对生理和心理带来双重负面影响”这个结论上。

这个结论在原报告中没有任何体现，是原文作者的自行论断。

类似的笔法在全文中比比皆是，有句老话说：统计数据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便是相当贴切的例子。上一秒，这个数字可能在用来歌颂我国互联网普及度与基建水平的引领世界，下一秒就成了祸害祖国花朵的洪水猛兽。

接下来，原文罗列了相当多的“实例”，力求证明网络游戏对青少年造成的直接危害。

小夏的父亲说，自从孩子痴迷网络游戏后，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最近一次数学考试只考了30多分。手机已经被他摔了5、6个，孩子就不吃早饭把钱攒起来，偷偷买手机。他发现后，孩子从二楼阳台跳下去，一夜未归，从此他再也不敢狠管。”

非常有意思的一段描述，看似血泪控诉的背后，实则有多少值得深思的问题？

“自从沉迷网络游戏，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这本就是个不构成因果关系的描述。就好比自从张三吃了顿午饭，他出门就遭遇了车祸——这般武断。吃午饭当然不是让张三遭遇车祸的主要原因，没人会将车祸归罪于无辜的午饭，因为午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东西。但网络游戏不是人人都玩的，自然就免不了一些被随手扣上的帽子。

“手机已经被他摔了5、6个”，看似是孩子屡教不改，但侧面的是该家长的教育手段问题。

什么样的家长是通过摔东西来教育下一代的？历史上还真有，当年刘备就是在赵云面前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摔在地上，自那以后，他的儿子继位，然后在公元263年开城投降。

**孩子就不吃早饭把钱攒起来，偷偷买手机。**多少天的早餐钱能攒出一台打游戏的智能手机？为什么是给早餐钱而不是给孩子买早餐、做早餐？什么样的家长会视长时间吃不到早餐的孩子却看不出异常？所谓的“狠管”二字背后，又有多少没有明说的细节？

从其父亲话语的种种细节，我们不难推测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背景，类似的情况我们身边亦不少见，而他们没有一个认为自己的教育手段有问题，甚至个别极端案例中，他们也不认为自己的孩子有性格、精神上的障碍。他们的共同敌人只有一个：游戏。

那个所谓靠毁掉一代人而发展成千亿产业的游戏。

游戏产业发展突飞猛进，防沉迷难度不断增大

在这个段落中，文章通过各项数据表现出游戏行业近几年的飞速发展，是建立在压榨低收入学生基础上的。

怎么表现呢，例举游戏行业收入几千亿，然后掉过头说青少年的近视率、抑郁率。

没有任何的论证过程，单单是将它们就近着聊，便营造出了一种存在因果关系的既视感。

张三说前几天他上班路上给了乞丐一块钱，后来我国GDP高增长了。

没人会觉得这当中有什么关联。

但倘若是聊到游戏行业收入几千亿，然后青少年高中近视率80%、重度抑郁12.5%，口水与指责便忙不迭地飞向了游戏。

原文作者只说了“长时间使用手机、电脑，容易造成身体机能损伤，身体素质下降”随后便是快速增长的近视率，他并没有明说这当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因为他知道这样写可以在不用负责的情况下，让读者认为这当中是有联系的，因为读者太想相信这是真的了。

如果区区游戏尚不足以营造妖魔感，那便将内容落脚到电子竞技这个内容上：

电竞行业给青少年网络游戏沉迷治理带来巨大挑战。彭伶指出，例如电竞游戏Dota2（《刀塔2》）用户画像显示，低收入的在读学生是电竞用户主要画像，学生用户占33.6%，高中以下学历占31.4%，超过一半的电竞用户收入不足5000。

大家都知道写文章讲究一个起承转合，这一段文字也就是一个“转”字。

但“转”也是为了“合”，也就是文章最后落脚点服务的，那么这个文段最后落在了哪一点呢？以下是原文：

林维表示，电竞门槛太高，跟青少年对于网络游戏的沉迷完全是两个概念，在宣传上不能混淆，对未成年人造成误导。能成为真正职业电竞选手的少之又少，任何一个产业、一项竞技都不能以毁掉一代人的方式来发展，未成年人的成长是第一位的。

这一段只是字面上意义来理解为那些竞技游戏都用“电子竞技宣传”这个点来“拔高”了普通玩家、未成年人的“网络游戏”体验，故意让玩家们沉迷这个点，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问题却出在引用的数据和编辑使用的进阶笔法上。

首先是超过一半的电竞用户收入不足5000元，这个5000元是什么水平呢？两个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可以说明这个数据找的非常有针对性。

其一，2020年国家统计局统计数据，2020年全国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97379元，算下来每月是8115元。而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57727元，平均每月是4810元，即国企单位8115均月薪，私营单位4810元月薪。

其二，2019年国家统计局数据，月收入2000元以下人群占比38%；月收入2000-5000元占比46%；月收入5000-1万占比13%；月收入1万以上占比3%，也就是说月入过万的人就只有3%，如果你月入过万，那么至少超过了全国97%以上的人。

也就是说，中国有84%的人月收入不足5000元。这个数据比“一半电竞用户的收入不足5000元”还高，这是不是能够说明“玩电竞”的高收入人士更多，反驳文段“电竞害人”的观点？

其次，就是这个文段结构上编辑使用了叫做镜像的对比手法，这种手法在古诗中也有，比如林逋的《山园小梅》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在文段的结构中具体体现为：

有没有发现游戏行业这3段式结构和电竞行业3段式结构、内容构成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原文中的“任何一个产业、一项竞技都不能以毁掉一代人的方式来发展，未成年人的成长是第一位的。”这一结论看起来怪怪的却似乎又有些说服力，原因就来源于此。

这些受访的从业者所提出的观点和想法都是正确的，但文段并没有从正面逻辑去论证这一点，反而采取了避重就轻的数据选取和镜像的笔法来进行论证，关于游戏行业的描述的确是逻辑通畅的，但用电竞产业来表述产业和竞技毁掉一代人的方式来发展，就显得有些张冠李戴。

跳出产业共治，防范网络沉迷需多措并举

这个段落所描述的观点和现象都没有问题，像是游戏研发成本占10%，宣发占60%这类的问题也是我们玩家所不齿的，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整篇文章对于游戏行业本身的负面刻画太多了，只有整篇文章最后才轻飘飘的点上一句：

家庭也应当切实履行监护职责，将法律规定的责任落到实处，加强对未成年人使用网络行为的引导和监督。家长负有监督责任和表率义务，为孩子****树立榜样的同时增强家庭教育帮助孩子学会辨别，配合学校教育使孩子学会正确利用互联网。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因为用类似的笔法和思路，我们完全能够写出一篇类似的文章，就拿一个最近社会上大家都在关注的社会热点问题和一个具体的数据来举例。

图源B站@马督工

这是前段时间烟草公司一线操作岗位的招聘记录图，硕士生在操作工这个岗位上的应聘率已经达到了夸张的30%，在进入岗位之后，烟草公司能够提供给他们10-15万的年薪，而这个数据已经超越了中国97%的人。

为什么能够达到这么恐怖的数据，仅仅只是因为烟草行业赚钱，而他赚钱的原因则是中国人对尼古丁的上瘾，可是一线生产操作工的工作由普通人也可以担任，造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内卷，此事也引发了大量普通人对烟草公司的吐槽。

另一方面，则是中国的师范院校越来越培养不出符合网络时代的新型师范人才，根据相关单位数据统计，2020年教师资格证考试人数达590万，其中其中非师范生教资报考人数达436万，占总报考人数的74%。

这样，仅靠这两个数据而不指出其他的对应数据，我们也可以写出类似的文章，甚至可以质问：“同样是具有上瘾机制的行业，为什么烟草行业可以明着内卷吸纳根本用不着的高端人才去生产岗位，而游戏行业就要因为家长和教育的缺位而被讨伐？”

游戏行业也交了税，像是文章里浓墨重彩提到的腾讯和王者荣耀也在相关政策出台的时候都做出了对应的努力：

当然这篇文章一发今天也做了新措施，也算是一件好事

浓墨重彩的放地图炮，把整个游戏行业都痛打一棒，除了让那些在努力想要做好游戏，好好上税的游戏纳税人和在平日里月收入不足5000元的占据我国84%人口比率的普通人感到心寒之外，真的有好处吗？

尾声

文章发布几小时后，《经济参考报》和新华网将文章撤下，将标题的“精神鸦片”字眼更替为“网络游戏”后，于2021年8月3日下午6点重新发布。

2021年8月3日，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在中宣部出版局局长公开发言定义游戏为第九艺术的2021年，竟仍有官媒喉舌将游戏定义为精神鸦片。

大浪淘沙，一岁一枯荣。追不上时代脚步便唾骂的人，时代不该回头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