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近几年来自由主义在中国逐渐走弱?_风闻
托卡马克之冠-自由撰稿人-不首先使用种族歧视和双重标准2021-07-12 08:10
输出革命闹的呗。
一种意识形态要想败坏自己的名声,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对外输出革命。
首先必须承认一点,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口都是对政治不感兴趣的日子人,政治哲学中的逻辑、批判和思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重要性远低于今天中午吃什么。
这是一个不以人的主观意愿为转移的基本事实。
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了意识形态不可能依靠自身逻辑的严密、体系的完备、话术的精致去吸引广大公众,这些只能吸引少数人。
意识形态要想吸引普罗大众,唯一的办法是提供愿景和预期。
而愿景和预期的有效性,不取决于愿景和预期本身的宏大广阔,而取决于可实现性,过于宏大以至于无法实现的愿景往往会因为落差过大而沦为解构对象,并进一步成为笑柄,而具有可实现性的愿景,哪怕只是比现状稍好一点,也会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对于绝大多数日子人来说,世上最有吸引力的愿景不是地上天国,而是灯红酒绿,而日子人是世界上的大多数。
谁被认为代表了灯红酒绿的快速实现路径,谁就统治了世人的思想。
回顾整个冷战史,你会发现,与主要对手相比,自由主义几乎没有太多的对外推广过自己的形而上学,而只是对外展示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连展示都没有特意展示,而只是把自己的生活方式通过一些零星渠道自然流露出来,但自由主义的地位在冷战期间却一路走高,到冷战刚结束时,自由主义如日中天,达到了自己的辉煌巅峰,而它的主要对手,为了对付各种“靡靡之音”和“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而疲于奔命,四面漏风。
就像地缘政治其实很简单,你不停的扩充海军,哪怕你并没有流露出要使用海军的意图,你也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话越来越有分量,你的对手越来越坐立不安。
意识形态领域也一样,你只是自然流露出自己的优越生活方式,你甚至无需去叙述这种生活方式上的优越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关联性,广大群众自己就会去把两者之间联系起来,然后你就可以坐看自己的对手四面起火了。
至于你的这种生活方式上的优越究竟是怎么来的,和你的意识形态究竟有没有关联。
抱歉,广大日子人不在乎。
至于意识形态和政治哲学中的那些思辨,批判,理论,概念。
广大日子人更不在乎了。
记得当年国内宣传地上天国的时候有一种说法,大意是,未来建成地上天国了,人人都可以坐火箭去月球,门票只要两毛钱。现在家里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一辈人说起这事来还哈哈大笑,然后和我们说当年偷偷收听邓丽君的歌的惊险刺激的事情,说到去黑市里偷偷交换磁带的事情,一片眉飞色舞。
就是在这种笑声中,地上天国轰然倒塌,你推广的越卖力,现实越苍白,被抛弃的也就越快。
正如西方赢得世界不是靠思想道德和宗教上的优越,而是靠对有组织的暴力的运用一样,自由主义在冷战中打垮了自己的所有主要对手,不是靠理论的严密和体系的完备,而是靠对优越生活条件的展示。
冷战期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提起自由主义的第一反应不是约翰·洛克或者亚当·斯密的那些长篇大论,而是百老汇的大腿舞,披头士的摇滚乐,炸鸡汉堡冰可乐,沙滩泳装,西服油头,香车宝马,日本电器,靡靡之音。而它的对手永远都在排队购物,凭票供应和定量配给的泥潭中挣扎,于是自由主义便战无不胜。
吸引大多数人的不是形而上学的自由,而是免于匮乏的自由。
我把这种能力称之为“制灯红酒绿权”,谁灯红酒绿谁赢。
但是冷战结束后,西方国家忘记了这一点,它们犯了自己的老对手在冷战期间犯过的错误,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对意识形态本身的抽象推广上,甚至发明出了“普世价值”这么个骚词来。
什么叫“普世价值”?普世价值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都该信这一套,你用自己的脚趾头想想,这现实吗?可能吗?人又不是虫巢意志,要求所有人想法一致本身就是一种癫狂,这种蠢想法自由主义的老对手犯过一次,现在自由主义自己开始犯了,而且比老对手更严重。
西方国家在冷战后与冷战期间相比有一个最显著的区别,就是开始主动打着自由主义的旗号在全世界输出革命,输出革命这种事情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论死输出革命本身的目的是什么,不论你提出的终极愿景是什么。首先必须制造动荡和混乱,破坏掉既有秩序,就像你要做煎蛋卷,就必须先打破鸡蛋壳,这是绕不过去的客观规律。
而对秩序的破坏,本身就会开罪那些沉默却占了大多数的日子人,对于大多数日子人来说,除非社会环境恶化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否则他们是不会破坏社会秩序或者支持对社会秩序的破坏的。
另外还有一点,对一个国家输出革命,制造动荡,对这一过程进行观察的并不只有当事国的公众,其它国家的公众也是观察方,当你在一个日子远谈不上过不下去的地方制造动荡和混乱时,无论你打着什么旗号,无论你输出的是哪种革命,当地人和其他人往往会看到,你画的饼还没吃到嘴里,当地原有的日子就已经过不下去了,你在一个地方输出革命,在更多地方的观感就会变差,这种观察者效应是不可控的,而且越是在富裕发达,传媒普及的地方,影响越严重。
对于日子人来说,共产主义也好,自由主义也罢,哪怕是法西斯主义,他们是懒得分清也分不清其中区别的,能有一些标签化符号化的认知就已属不易,对于绝大多数日子人来说,主义不同无非是进哪座庙门烧哪柱香而已,你仔细想想,你反感的究竟是自由主义本身,还是那些打着自由主义旗号引发的动荡和混乱?
绝大多数人当下对自由主义的反感是源于西方国家引发的动荡和混乱,并进而迁怒于自由主义,正如冷战期间他们会把优越的生活方式和自由主义联系在一起(不论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到了当下,他们也会把世界各地的动荡和混乱与自由主义联系在一起(同样不论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这种逻辑关系是双向的。
西方国家冷战后狂热输出革命并制造动荡的行为,彻底砸了自由主义在冷战期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因为政治哲学未经学习训练是难以掌握的,但动荡和混乱连文盲都能看得懂,而谁制造了动荡和混乱,谁的名声就会臭掉,正如谁掌握了灯红酒绿,谁的声望就会如日中天。
输出革命是一种很能给人以错觉的行为,你看到自己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表了表态,最多花了点小钱,对方的国家就动荡混乱起来,民众在街头和警察搏斗,场面盛大,好不热闹,你认为自己四两拨千斤,花小钱办大事,还占据了道义制高点,好不得意。
但你没有意识到的是,你做的这些事,看在当事国那些没有太多政治兴趣的路人眼里时有多令人厌恶,他们本来日子过的好好的,结果你去那里一闹腾,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画的饼再大那也是未来的事,能不能实现尚且两说,他们眼下连上个街都难,一堆人举着外国人的照片,喊着些你听不懂的口号,没日没夜的在街道上大呼小叫,和警察斗殴,投掷石块,点燃轮胎。易地而处,你会对此类事情有什么正面观感吗?
这还是当事国,输出革命从来就不是两个国家的事情,因为人在做,其它国家也在看,也在评估,也在判断,你把一个国家搞乱,其他国家看在眼里必然会加强戒备和排查,应对可能爆发的动荡时也会更有准备和经验,这也是输出革命往往难以持续的原因,不仅太败路人缘,而且边际效应太严重,成本涨的飞快,即使在局部获得成功,要想扩散开来也极为困难,动乱为了什么而发生已经不重要了,反对动乱本身就会成为其它日子过的下去的国家的社会共识,这反而会增加其他国家的政治合法性,因为打退了动荡,保住了秩序,让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日子人们过上了日子,这就是最大的合法性来源。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成功挡住输出革命的国家,事后往往会对外来意识形态形成非常强的免疫力的原因,挡住了西方国家自由主义意识形态革命的国家的公众,事后提起自由主义没有任何好脸色,乃至于这个词本身就成了可以用于攻击政敌的负面措辞,就像自由主义的老对手曾经面临的困境一样。
很多人津津乐道于当年我们在其它国家搞的那些动作,并以此为依据,试图论证我们当年拥有何等高超的“文化影响力”,然而实际情况是当年那些行为严重败坏了路人缘,把很多本来对中国并无太多关联的国家推到了对立面,甚至差点形成了以联手反华为主要目标的区域性政治共同体,那些当年被做过动作的国家直到今天和中国打交道时依然心怀不安,严防死守,遗留下来的问题直到今天都在为之擦屁股。
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完全是负资产。
那些历史照片,有些人看了可能觉得热血沸腾,然而实际情况是,今天你是怎么看乌克兰、阿拉伯发生的那些事情的,当年人家就是怎么看我们的,比如当年日本赤军,理想幻灭之后拿枪打死了给自己送饭的父母,然后自杀,这种事情完全是一出人伦惨剧,西方国家甚至都不需要渲染或者添油加醋,只要客观陈述事实就能让民众对地上天国心怀恐惧,正如我们现在只要客观陈述叙利亚和乌克兰正在发生的事,就能让自由主义臭不可闻。
道理是一样的。
输出革命,是把本来对政治无感的一般通过路人推到对立面去,并败坏自身意识形态的外部观感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自由主义在冷战刚结束的年月里几乎是只手遮天的地位,都经不住西方国家的折腾,美国通过输出革命让自由主义从一抓就灵败落到如今几乎臭不可闻的地步,只用了不到20年。
要想扩大意识形态的感召力,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提升生活水平,抢占灯红酒绿的制高点,打赢制灯红酒绿权的争夺战,谁代表了优越的生活方式,谁就是人间大道,谁是靡靡之音的代言人,谁就可以争取到大多数,谁让世人享有免于匮乏的自由,谁就可以让人心生向往,至于这种富足是怎么来的,其实并不重要,大多数人也不在乎。
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碰输出革命,这已经被自由主义及其老对手通过几十年的亲身实践证明了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