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你的假期,被“调休”安排得不明不白_风闻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04-30 18:29
大家好,我是五一不休息还在更节目的谷智轩,先祝小伙伴们节日快乐,再提醒大家一下,各位放完了假,还有一天调休等着你。不爽了吧,想骂人了是吧?而且啊,就在前几天,我们北边的邻居俄罗斯宣布,将5月4号到7号定为非工作日,把五一原本的3天假,和8到10号的卫国战争胜利日假期,给凑一块儿了,等于人家有了一个长达10天、不用调休的带薪长假。虽然俄罗斯这通操作,是考虑到假期不连贯,可能导致民众多次出城返城,不利于疫情防控,但实打实的大长假,让不少中国网友直呼“俄国的月亮又大又圆”。本期《消化一下》就借这个机会,给大家讲一讲,调休这个制度,为什么既不讨喜,又不合理。
开宗明义,人不是机器,总需要休息。在前现代社会,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享有休息的权利。但近代以后,伴随着资本的原始积累,生产者和生产资料逐渐分离。对资本家来说,只要掌控工人的劳动时间,就能保证机器昼夜不停地生产,从而创造出更多的剩余价值。美国国父本杰明·富兰克林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能创造财富,于是就有了经济价值,而能创造价值的东西,就一定会被纳入资本主义的剥削体系中。马克思说得更直接:“现金财富的基础,就是盗窃他人的劳动时间。”
而对于工人来说,一切围绕机器转,工人离开机器,就意味着失去生存的能力,休息的权利也就无从谈起。于是钟表控制了工人的作息,电灯延长了工人的工时,生产力的发展,反而让工人的休息时间越来越少,“休息”逐渐成了一个奢侈品。我国工人为了夺回“休息”的权利,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不断斗争,掀起了一次次的工人运动。
1949年新中国成立,当时国务院还叫政务院,颁布了一部《全国年节及节假日放假办法》。直到今天,我们用的还是这一部,只不过中间修订了几次。建国之初,百废待兴,为了搞建设,当时全年的公共假期只有7天,再加上单休的政策,一个劳动者,一年到头只能休息59天。就连这种休假制度,也只有城镇工人干部能享受,在农村,一切围绕农时,没有休假的土壤。
到了1967年,国务院直接废除了春节假期,休假制度甚至出现了倒退。一直到79年,国内才恢复49年制定的《放假办法》。到了80年代,由于劳动力向沿海转移,为了照顾这群劳动者,国务院还制定了探亲假制度。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发展,劳动强度逐渐增大,单休制度越来越难以适应现实。当时的工作制叫“做六休一”:工作了6天,礼拜天还得洗衣收拾拜访老人,普通人实在吃不消。当时有句话,叫“战斗的星期天,疲惫的星期一”,放到今天绝对能上热搜。
听到群众的呼声后,国务院在1994年发布《关于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把6天工时改成5天半,结果实行起来就成了大小周,也就是一周工作5天,下一周就工作6天,给工作生活造成了不少的混乱。于是官方干脆一步到位,直接普及一周5天工作制,这才有了全年111天的休假。
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中国也受到了波及,导致国内消费低迷。为了促进消费,我国1999年施行“黄金周”的放假办法,春节、五一、十一,统一改成三天休息,加上前后的周末和调休,有了一周的长假。当时人们正好愁没假期可以出行,“黄金周”一下子点热了市场。2000年,为了应对“黄金周”期间旅游业的协调组织工作,国务院牵头14个部门,组建了“全国假日旅游部际协调会议办公室”,也就是假日办。同年五一旅游人次达到2000万人,第二年涨了2.7倍,达到7376万。旅游人数快速增加,景点建设跟不上,市场承载不了,结果就是体验极差。社会各界纷纷呼吁改革,把长假拆成短假,搞“错峰旅游”。
2007年,国务院修改了《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规定元旦放1天、春节3天、清明节1天、劳动节1天、中秋节1天、国庆节3天,然后在实操上通过调休,组成春节、国庆两个7天的“长假”和元旦、清明、五一、端午、中秋五个“小长假”。但这么一改,假期总数却变少了。对比2006年和2008年,前后调休时间折算一下,反而少了两天假。而且预计中的“错峰出行”,也根本没出现,没了五一,大家就扎堆十一,国庆出游的人数,又涨了20%,旅游景点反而变得更拥挤了。
政策修修补补,又续到了2013年,假日办又出招了。2013年元旦,大家原本以为会借用2012年12月30号的周日,形成30号、31号和1号的“小长假”,但等规定出来,却是放1至3号。结果那一年元旦,劳动者歇完两天周末,还要回单位上一天班,再放三天假,回头又得连上八天班,这合理吗?有人去问国家旅游局的专业人士,对方回答说“因为2012年的放假安排,在2011年年底公布了,所以2013年的调休,不能借用上一年的双休日”。
整个2013年,为了凑“小长假”,总共挪用了9个双休。为了放假,劳动者一次连上8天班,两次连上6天班,三次连上7天班。结果,明明放的假没变,大家却感觉比往年更累了,怨声一片。2014年,假日办就被裁撤了,改成了“旅游工作部际联席会议”。假日办倒是成为了历史,但“调休”这种临时性安排,却因为政策惯性和路径依赖,一直沿用到今天。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调休呢?现在网上有一种说法,说“全年法定假日总数是固定的,经过科学论证和法定,不可随意更改”,所以只能前后借一点,总的天数坚决不能变。但这个法定节假日总数,既没有经过科学、民主决策,也从来没有正式立法。
到现在,全国放假安排的依据,还是国务院2013年改的那版《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这《办法》只是一个行政法规,并不是法律。而具体的法定节假日怎么放、怎么调休,还要等到上一年临近年底,由“部际联席会议”提出意见,报请国务院批准,最后再由国务院办公厅以“通知”的形式公布。
早些年,来年的具体的放假安排,要一直等到十二月上旬、甚至中旬才会公布,让人措手不及,打乱很多人原本元旦、春节的出游计划;而国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2020年、2021年,放假安排都在上年11月就公布了,这一点值得点赞。
再说决策层面,原来的调休是由假日办制定,但假日办一直到2013年被裁撤之前,才第一次向社会大众征集意见,并且直接给了三个备选方案,让大家选到底是白天四个枣还是晚上四个枣,总之假期的天数坚决不能多。放假依然有照顾旅游业的考虑,有很强的功利主义色彩。
而不管是假日办,还是后来的“部级联席会议”,都没有进入政府机构的序列,没有办公室,全靠每年开几次会协调沟通。假日办曾经内部调侃,管自己叫“假日救火办公室”。参会成员一般就是上传下达,沟通各部门想法。每年的放假安排出台之后,都免不了被吐槽。
说完了问题,我们再来讲一讲一些建议:
首先就是要通过全国人大,通过一部统一的“假期法”,把制定假期的权力收回人大。这样做,一是能保障假期规范化,国务院在制定每年的放假办法时,就有法可依。最简单的问题,公假调休,连续上7天班,该怎么解决?《劳动法》第38条规定,用人单位每周至少保证劳动者一个休息日。《放假办法》规定了放假,但没规定调休。至于具体放假日期,要按照每年国务院发布的《放假通知》。三个条文,都没有对调休原则做出明确的规定,当出现超过6天的工作日时,又该依据哪部条文呢?
给假期立法,二是有利于匹配管理主体和对象。之前牵头制定节假日安排的,是旅游部门,服务的是旅游业,如果让这个部门主导制定劳动者的调休时间,难免会偏向最大化旅游业的利益,而劳动者因为频繁调休、正常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不是他们优先考虑的因素。如果让人大主导这个流程,才能保证假期不止为某个行业、也能够为劳工服务。
至于应该怎么放,虽然不同国家都有各自特殊的国情,但我认为可以参考一下邻国日本。日本的假日法1948年实施,经历了十一次修改,有不少值得借鉴的经验:比如为了方便和双休日联动,日本有四个节假日直接安排在了周一;又比如为了避免调休造成生活节奏混乱,规定把两个休息日中间的工作日,也变成休息日,尽量让假期只多不少,让百姓有更多的“获得感”。我们放假,也可以用这种弹性的办法,碰到日子排不开的情况,与其去调、去凑,不如干脆多给大家放一天,皆大欢喜,我看这就挺好嘛。
1930年,凯恩斯在《我们后代在经济上的可能前景》中畅想,一百年后的人们只需每天工作3个小时,就能满足社会的物质财富需求,和个人的工作欲望,未来人们将有足够的空闲时间,去发展艺术和道德。掐指一算,离他预想的时间点,还有不到10年,再搏一搏?几天前,演员张萌在综艺节目里自曝,说会在夜里三四点,给员工发消息,早上7点还追问为什么不回,强化“女霸总”人设,结果被骂上热搜,最后公开道歉。这并不是个例,我身边有许多同龄人,特别是在一些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朋友,都有在休息时间接到上司安排任务的经历;数字互联网的发展,带来了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工作上沟通越来越方便的同时,资本也在无形中把控制力,伸向了劳动者的闲暇时间。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也让人感觉到越来越不自由。
再进一步,“休息”不止是为了创造消费,更是劳动者的自然权利,马克思曾经说过:“时间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生命的尺度,还是人发展的空间。”如果只观察企业的经济价值,那员工的假期应该越少越好。但国家不是企业,不能只考虑经济效益,还要考虑假期对社会和家庭的影响。劳动者放假,并不仅仅是为了再次工作恢复精力,还有陪伴父母、养育子女、提升自己的意义。列宁也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生活方式的改变,人民群众对节假日也越来越重视。和日本、欧洲国家不一样,我国幅员辽阔,在异地的劳动者离家距离远,除了春节和国庆两个“黄金周”之外,其他假期全是两到三天的“小长假”和“双休日”,常回家看看成为了奢望。碎片化的休息时间,让大量民众只能选择短途出游,既无法让大家好好领略我国的名山大川和历史文化,也不利于远在他乡的打工者和家人团聚。而每次放假前后的调休,更是会打乱劳动者的正常作息,让人感到精神疲倦。好不容易到了“黄金周”,又到处是人山人海,公共设施还面临巨大压力。与其“海量专家精确计算,就是不能多放一天假”,还不如放群众一马,往小了说,让大众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价值,往大了说,也能给越来越长的劳动时间,刹一刹车。
最后我还要提一嘴,我作为一个媒体人,入行至今几乎没有正常放过假,出去旅游什么的压根就没想过,正是因为行业的特殊性,部分人群承载着不一样的社会责任,我对此没有怨言,但需要你们的一键三连。再拿我妈举个例子,她是个医务工作者,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除夕,我们一家三口蹭了朋友家的车,顶着漫天大雪去县城奶奶家过年,结果刚到,我妈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要立刻马上赶回去抢救病人。几十年的职业生涯,放假是她最少开口提的事。在包括医疗在内的许多特殊行业,这些劳动者为了社会的正常运转,都做出了或多或少的牺牲,我在这里,再次祝你们劳动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