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宁：除病务尽（三）【短篇小说】_风闻

马庆功是一个木匠，四十出头，身材魁梧，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对中医药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迷信。

他的妻子得了慢性胃炎，吃了几样西药效果不佳，他就到邻乡的一个神医那里，一用药就是三个月，说要吃够三个疗程才会去根。

现在知道胃病都是幽门螺旋杆菌引起的，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所以他用三个疗程的药，一般村民都说马庆功对老婆好，但我却不以为然，以至于有一天我们两个争论了起来。

我说：“庆功，我听说你让你媳妇吃三个月的中药，那没有副作用吧？”

马庆功说：“你那西医就是不行，对于许多慢性病来说，中药是去根的，西医就是对症治疗，说到底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说：“中药是好东西，但许多中药并没有做现代科学分析和研究，特别是有毒的成分，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用的时间过长不好。”

马庆功说：“中华五千年历史有一半功劳属于中医中药，四大文明古国，为什么中华文明至今没有断绝？我个人认为，跟中医中药有关。”

我说：“这个我比你清楚，你媳妇最好不要长时间的用药，那对身体不利。”

马庆功说：“谢谢你的关心，她已经彻底好了。许多慢性病，西药就不去根，只有中药才去根。”

五个月后，马庆功嘴里出口疮，吃牛黄解毒片无效，到神医那里，被神医一推荐，就一口气买了五盒龙胆泻肝丸，也别说，这一次效果奇佳，马庆功逢人便说，龙胆泻肝丸是神药。

不久，他老婆的便秘犯了，吃果导片效果不好，开塞露也不管用。马庆功又买了五盒龙胆泻肝丸，效果仍然不错，他老婆的便秘也好了，这让马庆功又是一番炫耀。

一天，马庆功的邻居周二婶大呼小叫地对我说：“今天在地里，庆功不知道怎么的，连喝了三桶水，整桶整桶灌呀，他那个样子，我都快给吓死了，尿还特别多！”

我说：“这是病，不是尿崩症，就是肾衰竭！”

周二婶说：“能治好吗？”

我说：“让他赶紧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一个月后，马庆功被确诊是尿毒症，因为太严重，需要透析，马庆功只好进行了透析，但紧接着有一个问题，就是钱不够了，一个月透析要将近一万，马庆功拿不出这个钱。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到两个月，马庆功的老婆也犯病了，跟他的一样，也被确诊为尿毒症。

马庆功透析的钱还是自己这些年攒的钱，但很快就不够了，然而他老婆也需要透析，就只有跟亲戚朋友借了。

最后马庆功觉得，自己的病过于严重，就不去透析了，把借来的钱都暂时用在老婆身上。

马庆功一停止透析，立刻就没有精神了，到任何一个地方，再也没有过去气宇轩昂的样子，只要往地下一蹲，就再也起不来了。

那年的国庆节，他的母亲拿着一个纸包来找我，哭着说：“庆功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尿了，今天忽然尿下来一个小肉块，是不是把尿道给打通了，马上就要好了？”

我让她展开一看，确实像是一块肉的模样，充其量也就是一块脱落的上皮组织，就安慰她说：“慢慢会好的，但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这个小肉块，跟他的病情无关。”

她说：“尿毒症不是里面堵住了？要不然里面怎么不尿呢？”

我说：“尿毒症是肾脏坏了，不会产尿了。”

三个月后，马庆功去世。他妈只有这一个儿子，当天晚上在村口喊了一夜，一遍一遍地喊着马庆功的名字，就像过去她经常喊马庆功吃饭一样。

村民们都被这哀痛的声音吓坏了，但第二天才知道，这样喊马庆功有一个作用，就是可以让马庆功的灵魂迅速升天。

自从马庆功得病，村民们都在议论，他这个病是怎么引起的，有人说他吃了生桃子，一次吃得太多。可他媳妇一犯病，有人就断言，他老婆可没有吃生桃子，她怎么会生病呢？

我有一种直觉，马庆功夫妇这个病是某种药物引起的，但在当时不敢确定是什么药。

半年后，马庆功媳妇听说他们这病是龙胆泻肝丸引起的，于是一纸诉状把厂家告到了法庭，谁知道厂家在法庭上说，他们是根据中国药典的配方制造的，要告就应该告中国药典。最后法院以没有证据表明马庆功夫妇发病跟龙胆泻肝丸有直接因果关系，判马庆功妻子败诉，马庆功妻子在欠了许多外欠账的情况下，又拿出了两千多的诉讼费。

又过了一年，已经借不来钱的马庆功妻子，停止了透析，也含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