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被激怒撞人，滴滴该担多少责？_风闻

　　作者 | 颜柯

　　3月14日凌晨两点多，福州长乐区。

　　网约车司机高某将乘客张某赶下了车。张某下车后怒气未消，扔出饮料瓶砸中了车，司机随即掉头撞了过来。

　　连撞三次，张某倒地。

　　经医院抢救无效，张某死亡。

　　又一桩网约车恶性案件。

　　乍一看，这个事件并不复杂。类似的司乘冲突，我们已经见过太多次。

　　2017年，山东青岛的出租车司机王某，因支付车费问题，和带着孩子的乘客邵某发生纠纷。王某恼怒之下，用石块将两位乘客砸死。

　　2018年，万州公交车坠江事件，也是司机与乘客发生争执，导致司机对车辆失去控制，汽车撞击护栏，坠入长江，造成15人遇难。

　　针对公交车的司乘冲突，人大常委会已通过刑法修正案，明确抢夺方向盘行为入刑，自2021年3月1日起施行。

　　交通安全事故之后，如何防止同类恶性事件再次发生自然被提上议程。

　　拿尤其受到关注的网约车来说，以滴滴为例，平台强制要求每个订单都全程录音，约四成订单会被全程录像。而乘客方面，110报警、紧急联系人、行程分享、黑名单等功能，都已经渐渐为平台用户所熟悉。

　　滴滴出行官方微博在事后发出的通报

　　许多方面都说明，这是一次发生在例行程序之外、难以预测的冲突事故。

　　关于如何完善程序机制、维护司乘安全，已经有太多讨论。而面对这样的案子，目前能做的，好像就只剩下呼吁大家文明乘车，不要一时冲动，酿成悲剧。

　　但这样的事故也在暗示，现代生活的种种便利，远不如我们以为的那般通畅无阻。那些技术、算法和程序之外的因素，只有在这样的悲剧时刻，才能隐约显出端倪，唤起人们的注意。

　　在和许知远的对谈中，人类学家项飙提到当代社会一个令他注意的点：快递小哥迟到哪怕五分钟，人们好像都容易生气。

　　归根结底，人们很少关心快递员和自己的关系：网上下了单，有人送过来，仅此而已。

　　移动互联网时代，顾客和服务人员之间的连结，是纯粹程序性的。系统分配下，你每一次收快递、点外卖，或者预约家政服务，见到的都是不同的人。当人和人之间长期的纽带被截断，同情和理解好像都不再重要。

　　网约车也遵循着类似的逻辑。

　　打开手机，车子就能到指定地点接你。至于司机从哪里赶来，是什么人，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这并不太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在哪里等，以及要等多久。

　　回到网约车司机冲撞乘客致死的案子，一切的开端，正是电话沟通引发的冲突：乘客觉得半夜吵到家人不太好，司机却认为，到了约定地点，给乘客打电话沟通，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事实上，网约车订单需要电话沟通，恰恰暴露了科技平台的局限性。

　　移动互联网的发达，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极度方便的体验。打开手机，下一个淘宝订单，商品就能送到人的手上；打开网约车APP下单，司机就能出现在你面前。

　　但只要有过现代城市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这种极端的“平滑”和“顺畅”，很多时候只是一种理想状态，一种科技塑造的幻觉，好像一切都只是由代码和算法组成的系统来完成，因此永远可靠、稳定，丝滑对接，永不崩溃。

　　问题在于，执行这个系统的终究是人。

　　在复杂的、充满意外和突发情况的实际生活中，外卖小哥背着保温箱，需要观察复杂的交通路况，要处理不同订单的先后顺序，要面临挤满人的电梯。

　　同样，网约车司机赶到指定地点，不可能每次都能准确按照程序显示的位置找到人，于是需要直接电话或者短信联系乘客，以完成最后一步的对接和沟通。

　　当活生生的人介入这个由技术和算法组成的系统，或者说，一旦技术和算法组成的系统落入实际生活，“平滑”的假象就被打破了。

　　这样的现状下，如果我们依然秉持着对极端“顺滑”的幻想和期待，便很容易落入焦虑和愤怒之中。

　　这也解释了，在愈发方便的现代社会，人们为什么越来越容易失去耐心、陷入不安甚至暴怒。

　　开车在路上，遇到堵塞的交通、不守规矩的司机，就会激起我们的“路怒症”；超市结账的长队中，如果前方顾客动作太慢，我们便容易陷入“超市怒”；哪怕只是在一个网页上卡上一分钟，人又会陷入“电脑怒”……

　　在对系统效率、对顺畅的极致追求中，即便是最微小的不方便，也被无限放大。而网约车司机冲撞乘客事件，正是一场沟通“失灵”造成的悲剧。

　　从这个角度上说，要避免此类事情的再发生，关键或许不在于进一步苛求完美的系统，而是要理解系统不可避免的失灵，接受技术手段的固有限制，看到实际中，每个人身处的复杂生活。

　　这一切的实质，不过是回到活生生的人本身。